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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绑架 ...


  •   *三年前*

      宁州地处江南,是梁国南边富庶的重镇,自古以来盛产药材。

      虽然梁国这几年一直动荡不安,但所幸宁州得北面绵延数百里的栖燕山脉庇护,未遭受战火波及,算得上富足平定。

      顾浔落脚的这座山,便属于栖燕山脉。翻过这座山便到了宁州边界,向东南一百余里,有座以药材集散中转而闻名的玉泽镇,便是他的家乡。

      不到十五岁离家,一别经年,不知此番回去,还能不能见到父亲?

      顾浔赶了一天的路,错过了投宿,只能在山间这所破庙里将就一晚。
      这是一路上常有的事。梁国自明睿帝登基后,时局便开始不稳。几个有势力的藩王宗室不肯拥簇新帝,而是支持燕王上位。

      同时,与梁国相邻的魏国,联合了梁国北边的两个小国挑起了战火,朝中又因为政见不一,分为了主战与主和两个阵营。

      朝廷一边对藩王或拉拢或打压,一边与外敌时战时和。藩王之间有又互有攻讦,还有时不时揭竿而起的地方势力。
      局势一片混乱,纵观梁国的大半个版图,都陷在战火里。

      顾浔就是在这个时候启程南下的。
      只因他归心似箭,不愿绕路,所以必须经过许多个正在交战的城郭。

      尽管之前做了准备,途中艰难还是超乎预料。
      百姓为避战乱举家出逃,哪还有人做生意,他已经很多天都找不到一处集市补给了。
      若仅仅食物短缺也就罢了,因是战乱而非天灾,断粮时他靠医术还能与人换取一些,再不济,野果野味也能裹腹,若非他总是心软接济别人,原本也不至于挨饿。

      直到最后连药箱都空了,他自己也已经断药好几天了,眼看故乡在望,只盼旧疾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发作……

      但这世上偏偏有句话叫做:怕什么,来什么。
      许是连日兼程的辛苦,再加上断了药,顾浔才刚入睡不久,便觉身体一阵阵发冷,然后熟悉的痛感开始从丹田蔓延开来。

      他知道是蛰伏在体内的毒素又蠢蠢欲动了。

      还好药箱里还剩一把枯草,那是他给自己备下的,非万不得已时不用的一味药。

      顾浔趁着毒性还没完全发作时,摸索着从药箱里取出那一搓枯草,自嘲道:我果然是属羊的,不然这辈子怎么总是吃草呢?
      片刻过后,剧痛从腹中升起,与毒素发作时的寒冷不同,是一种烈焰烧灼脏腑般的疼痛。顾浔蜷缩成一团,手指深深扣住地下缝隙,以此抵挡一冷一热两种剧痛在体内拉锯般的交战……

      神志渐渐模糊之际,忽觉颈间一凉,起初他还以为是破庙漏雨,紧接着便发觉不对,那是刀锋。

      顾浔尚未完全掀开沉重的眼皮,刚瞥见一点寒芒架在颈间,便听有人在他身后厉喝:
      “不许回头看,否则要你的命!”
      紧接着,眼前笼下一片黑暗,有人用黑布蒙住了他的眼。

      顾浔的第一反应是:打劫?!可我已经身无长物了,他们会不会把我一刀捅死泄愤?唉!全身这么痛,捅死就捅死吧!以后也不用每个月都吃草了!不行,还没见到父亲……也不知道父亲是否尚在人世?

      不料却听对方问道:“你是个大夫吗?是给人治病吧?”

      顾浔痛得迷迷糊糊,愣了一下才想到,对方应该是发现了他身旁的药箱,这也没什么可否认的,他便点了点头。

      “好!随我去救人!”

      同时,只听另外一个年轻一点的声音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真没想到这荒山野岭居然能找到大夫,这下将军有救了……”
      那个年长一点的声音随机喝止:“少说两句,快把他绑起来,带回去。”
      治病救人,医者天职,顾浔自然不会抗拒,但观这两人行径恐非善类。

      眼下时局混乱,藩王割据,朝廷自顾不暇,一些地方交界处管辖混乱,便滋生匪患。
      那些占山为王,打家劫舍之徒自封个什么王侯将军,也是常事。
      这两人所说的将军,只怕便是这一类。

      但顾浔此刻正经受着毒性发作的折磨,别说反抗了,就是站起身都难,只得忍痛勉强开口道:“等等!请容我带上药箱。”

      “哦,好!”年轻声音应道:“咦,你这箱子里面什么东没有啊!就几封信……”

      “抱歉!确实没有药材了,只有一副银针,烦请你取出带上,也许能派上用场。”
      “哦!”年轻者答应了,又道:“咦,这里还有一把枯草,是药材么,有用吗?”
      他尚未作答,那年长者催道:“别废话,带上再说,没时间浪费了!”
      顾浔心道:那是断肠草,你家病人用了只怕去得更快!

      两人皆是练家子,手中多了百余斤的重量,走的飞快,顾浔几乎是足不沾地被他们架空着前行。盏茶功夫便下到地势稍缓的半山腰,已有马车在那里等候。

      “何叔!”顾浔听见那年轻的声音道。
      “这么快便回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们不是说要翻过山去镇子里找大夫,这就……请到了?”
      年轻的声音道:“运气好,就在山顶居然请到了大夫!我说什么来着,吉人自有天相!”

      顾浔被押上马车,颠簸加剧了疼痛,连身体都控制不住开始一阵阵颤抖。
      忽听那年轻的声音道:“大夫,我们不是坏人,你不用这么害怕。”

      顾浔并不完全相信,但对方将他的反应误以为是害怕,他自然不会去辩解。若能令其放松警惕,也是好事。

      “你们刚才带上我的银针了吧?”顾浔沙哑着嗓子道。在被挟持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年轻声音道,“带了,带了,我把你的药箱都带来了!”他边说边打开,“可是你就只这一味药么?”言下忧心忡忡。
      年长的道:“笨蛋,大夫只管诊断、开方子,药材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

      “那就好!”顾浔忍着剧痛,点了点头道,“只要你家将军并非不治之人,我自会竭尽全力救治。”

      其实,顾浔说的不治之人,其实有两重意思。表面意思听起来,等同于不治之症,但还有一层意思,指的是无药可医的凶恶之辈。

      他现在这个样子,只能见机行事。若对方是个普通病人,他自会尽心救治,如若不然,银针能救人,亦能杀人,再不济也算多一分自保的筹码。

      年轻的声音喜道:“太好了!只要你帮我们将军治好了病,立刻就放你走,决不伤你性命。”

      那年长一点的忽然道:“你这话说的,若治不好,你便杀了他?”

      那年轻的答非所问道:“治不好?怎会治不好?将军只是旧伤加上风寒才会一病不起,又不是不治之症,何叔,你说是不是?将军他不会死的吧?”显然是急了。
      年长的声音怒道:“闭嘴!我什么时候说将军要死了?你听不懂人话么?我是说,你刚才那么说话不对!”

      “都少说两句吧!”被唤作何叔的老者开口劝止:“马上就要到了。”

      何叔的声音苍老却严厉,车里的两人立刻噤声。
      片刻,马车缓缓停住。这时,忽听有人从路边树林里跃出:“何叔,你们回来了?大人命我在此接应。”

      何叔应声道:“有劳文大人了!”
      那文大人走上前似乎撩起了帘子看了一眼,道:“何叔,还有大寒小满两位兄弟,请先下来,我有几句话交代。”

      这几人将顾浔留在马车上,反正他手脚都被捆着也跑不了,然后走出离马车有一段距离,才压着嗓子交谈:
      “前面有值夜巡逻,人多惹眼,你们带人进去千万小心!此事若走漏风声,不光会连累我家大人,还会牵连朝中一大批人,甚至徐相爷也难逃太尉问责!”
      何叔等人齐声称是。

      那文大人又道:“我还是要再多说一句,无论结果如何,你们应知大伙都已尽力,一切当以保密为重,否则,对不起那些冒着风险帮你们的人!”

      何叔道:“文大人放心,无论我家公子最终能否得救,我们也绝不会做出半点对不起朋友之事!”

      “好!我带他俩绕开岗哨进去,何叔,你自去向大人复命,之后还去老地方等着接应吧。”

      那几人远离马车窃窃私语,只道车中之人不可能听见,却哪只顾浔并非寻常大夫,他自幼习武,耳目之力都远超常人,这番对话被他一字不落的都听在耳中。
      他原以为这拨人是山匪,不料谈话中提及的却都是梁国庙堂之人。徐相……莫非是当朝丞相徐正安?那太尉自然就是裘应宗了。

      顾浔既不是读书人,也无心朝堂,对时局不算关心,只知道自明睿帝登基后,梁国多股势力互相倾轧,错综复杂,体现在朝堂上,就是官员大致分站三路。

      一路以太尉裘应宗为首,对外力主求和,对藩王采取怀柔政策,只求先稳固新帝根基,清洗掉所有不利于明睿帝的势力,再图其他。被认为是主和派。

      一路主战,以曾经的大将军陆晔霖为首,但因两年前在北方与晋国北交战时中伏战死,之后其子陆临渊受先帝之命去南疆招安蛮夷部落,竟莫名死于一场诡谲的军中发生哗变,事因至今仍是个谜。身为一军统帅,可谓身败名裂,导致主战派一时群龙无首。

      最后一路中立,在主战与主和两派之间左右逢源,相机而动,为首者便是丞相徐正安。

      从这一番对话,不难听出涉及朝廷权力纷争。那么,等待救治的人,肯定不是盗匪之流,既然如此,顾浔想,救一救倒也不妨。

      那两兄弟很快回来带了顾浔下车,紧跟着前面带路之人,走得极为小心。

      顾浔凭着感觉判断出,他们在树林里穿行。此处当是一片山谷,每隔数丈便能听见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像是一处营地。

      而且,有值夜者交接时的谈话声,还能偶尔听见马匹的动静。顾浔在心里推测,莫非这是某位朝廷官员的在此宿营?或者是军营?

      很快,他的猜测便得到了印证。
      蒙眼的黑布被除掉后,顾浔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座帐篷内,陈设极为简陋,仅有一张临时搭就的矮榻,几根木料胡乱钉成的矮几,上面搁着一盏油灯。角落里,斜立着几把三尺余长的横刀,刀柄处皆镂刻有“勇”字,这是梁国军队常见的制式。

      帐篷漏风,一星豆火明明灭灭,照着矮榻上昏睡着的人。

      那人看上去竟然十分年轻,似乎与顾浔不相上下。说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也可以,说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也可以,单从面相断定不了准确的年纪。

      顾浔一路听的都是“将军”,想当然那人应该有些年纪,不料竟是如此年轻。

      这位少年将军此刻正双目紧闭,呼吸急促,五指紧紧攥成拳,额间尽是冷汗,显然在昏迷中都十分痛苦。

      “将军,将军……你还好吧?”年轻人轻声唤道,却没有丝毫反应。

      顾浔无需等人催促,伸出两指搭上他的手腕。
      片刻后,他忍不住轻轻发出了一声:“咦?”

      一路来,直至刚才,他听说求医者是位将军,便本能地做了各种设想,无外乎是刀剑兵器外伤,或者是拳脚搏斗导致的内伤,后面听了那番谈话,甚至假想过对方是被下毒,但诊脉的结果却全然不在以上之列,以至于他大出意料,诧异出声。

      更令他惊讶的是,他刚才陡一搭上对方脉博,手指便受到一股强悍的反震之力,险些被弹开。

      这么年纪轻轻的一个少年,昏迷中竟还有如此深厚的内力,顾浔自己也是习武之人,深知在这个年纪上便拥有这份修为有多难得,不但自叹不如,且是他生平仅见。

      但是以这少年武功之高,因为全身多处要穴却都被人以极高明的点穴手法封住,意图明显是不让他动用武功。
      但少年肯定曾经试图以内力强行冲穴,却在要穴未能完全解开的情形下,就与人动手,导致真气凝滞,进而错乱反噬,在筋脉中横冲乱撞。

      简而言之,这不是病,而是武学上人人谈之色变的走火入魔之像。

      但又不仅仅如此!

      此人额头滚烫,四肢却冰凉,这是风邪入体之兆。
      他应当是先就病了,而且病得相当不轻。他在重病又要穴被封的情况下强行冲穴,与人动武。动的也不轻,否则不会丹田已呈枯则之像,而内息却不能回归气海。

      他是重伤加重病,才会昏迷不醒。这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是足以致命的凶险。轻则武功尽失,重则走火入魔,甚至一命呜呼。
      表面看起来,他像是高烧昏迷,其实身体里已是五内如焚,错乱的真气若不加以导引,只怕撑不过今晚。

      顾浔心想,这是一位武学天赋极高之人啊!若因朝堂上的权力纷争而折在这荒郊野外,未免太可惜了。

      若是寻常大夫在此,是救不了这样的病人的,甚至诊不出真正病因。
      这人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遇上自己,实在是巧到了家,与其说是运气,倒不如说是缘分吧。

      顾浔起了爱才之心,决意尽全力救治这位少年。他静静坐着,在心中思索救治的方案。

      这种情况,首要做的,便是先控制住错乱的真气,令其不再冲击筋脉,而是运转回归气海,待调顺内息后,在真气可控制自如的情况下,再引导其徐徐冲开被封锁的要穴。

      但是少年现在真气失控,人又陷入昏迷,顾浔自己也忍受着毒素和断肠草发作的双重痛苦,无法运功相助。

      挟持他来的那两兄弟虽然也有武功,但一看便知练的是外家功夫,内力却是寻常,别说与那少年,便是与顾浔相比,都远远不及。

      助人调顺内息,引导真气,通常需要施救者比被救者内力高出许多才有把握,否则不但救不了人,施救者会反受其害。

      顾浔沉思半晌,帐中一时静悄悄的,余人虽心急如焚,却也知他在想办法,不敢出声打扰。

      过了良久,顾浔才道:“把银针给我!”

      实在在找不到人从旁相助,他只能冒险一试:
      “诸位,我打算先以针灸之术,刺激他从昏迷中醒来。若他醒来能恢复神智,能自己运功,我再从旁以针灸之术相辅,助他将岔乱的真气,一一引导回正轨。”

      “但是也有可能,他清醒后痛感会更加剧烈,如无坚定心智克服,静心运功自救,只怕会当场走火入魔……”

      “如果不冒这个险呢?”那位叫大寒的问道。
      “他很可能挨不过今晚,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丧命。”顾浔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即便能挨过去,这一身武功也尽数废了……”

      顾浔多年来深受毒药折磨,虽不知内息错乱,真气冲击筋脉是何等滋味,但料想其中痛苦,只怕比毒性发作起来也不遑多让。

      看那少年即便是在这种情形下,紧锁眉宇间仍流露出一股倔强之气,哪怕牙关咬得格格响,却不发出半点□□。

      想来这是个平日里骄傲要强惯了的人。若是一朝武功尽失,沦为废人,顾浔代入对方想了想,只怕他是宁愿死了也是要冒险一试的。

      果然,身后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生死有命,大夫,你只管放手去治吧!

      原来是何叔。他复命之后,无法安心等在外面,冒险潜了进来。
      那名为小满的年轻人急道:“何叔,可万一、万一……?”
      大寒不耐他啰嗦,打断道:“筋脉被毁,便是一生都不能再练武,公子身负血……是不可能安心做一个废人苟活于世,那比杀了他还痛苦……我同意何叔的。”

      顾浔不再犹豫,拈起银针,指尖用力,缓缓探入少年的百会穴……
      他自己也正经受剧痛,手有些控制不住发抖,针灸对劲力手法要求极高,无法让他人代劳,他勉强想催动内力,以稳住手抖,只一动念,丹田便剧痛无比,一股腥甜涌上喉间,但被他咬牙咽了回去。

      银针一根一根,依次插Ⅰ入太阳、上星、风府、神泣……
      终于,在四双眼睛一错不错的注视下,少年全身一颤,指尖关节发出骤然握紧的爆响,然后毫无征兆地,诈尸般猛然睁开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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