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顾君安

1、叶蓁（上）

　　叶蓁穿越了，没有穿越成达官贵族，也没穿越成普通百姓，而是穿到了一个女支女身上。
　　从这具身体留下的记忆看，原身今年才七岁，刚懂事的年纪，是被父亲二两银子卖进楼里来的。她长得很漂亮，一进楼里就被妈妈特意关注了，当天就送到师傅那里学戏。
　　小姑娘已经懂了廉耻，哪里肯干。老鸨不是吃素的，将原身暴打一顿扔到了柴房里。谁料到小姑娘身体弱，当晚就走了，而这时叶蓁进入了这具身体里。
　　叶蓁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消耗了这段记忆，而她也适应了暖烟阁的生活。她年纪尚小，不用接客，每日要做的就是跟着师父学唱戏，练古琴。不学艺也没有休息的道理，她得跟在花魁娘子身后伺候，在她那里学习社交待客的技巧，几乎没有闲暇的时候。
　　原先叶蓁还想着能不能松口气，让老鸨不要逼得太紧，可那老鸨能是什么好人？紧接着就是一顿毒打。打了几次，每次都打得晕死过去。慢慢的，叶蓁也顺从了。
　　这里不像现代文学作品中的浪漫，做的不好不行，做的好也不行。
　　青楼里磨人的法子多，若是还需要留客的，用长布沾水抽打在身上，印子轻，叠在一起，成片的红。有些恩客脾性怪，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还会专门点人。若是不留客的，老鸨更不会手下留情。叶蓁看过良家女被人牙子卖到这里来，那女孩苦苦哀求，求人放了她。叶蓁当时心软，趁着看守不备，让女孩走了。
　　女孩跑出去后遭遇了什么叶蓁并不清楚，过了两日突然让院子里的集合。叶蓁看到那个女孩又被抓了回来，脸已经毁了，奄奄一息。叶蓁这才知道女子中途被抓了，当时闹得大还闹到官府去。老鸨气得不行，又见人脸毁了不中用，也不想留着这个吃白食的。
　　想到人是自己放走的，叶蓁心里一个咯噔，她害怕地躲在花魁娘子身后，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院子里架了锅，里面熬着滚烫的热油。女孩的嘴被撬开，一勺接着一勺的热油强行灌进她的肚子。大量的白烟，四溅的热油，因为剧痛扭动挣扎的身躯。
　　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叶蓁回去就生了场重病。老鸨中途来过一次，隐晦说了些话。叶蓁不知道老鸨是不是在教训她，郁结在心，精神更加不好。
　　她没能休息太久，隔了一天又撑着爬起来去学戏。学完之后前去花魁娘子那侍奉，经过后院的时候与几个姐妹顺路，她才知道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热油烫的不只是嘴，连同喉咙肚子一块伤了。女孩扔柴房的时候就半死不活，第二天小厮去送饭，发现人已经没了。
　　叶蓁吓得不行，夜里做了噩梦，梦到女孩来找她讨命。惊醒之后悲从心来，抱着被子缩在床脚哭了半宿。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眨眼间叶蓁在青楼待了五年，除了学习外，她还作花魁出场前奏乐热场。
　　老鸨没让她接客，并非是因为她年纪小怜惜她，而是她天赋尚可，精通音律又会舞蹈，多学点东西日后能多卖些好价钱。至于学不会的，要么卖给商人，要么早早接客。慢慢的，叶蓁觉得自己能相依为命的只有手下的琴。只有弹琴的时候她才能心无旁骛，抛却世间一切，获得片刻安宁。
　　眼见着越来越大，叶蓁不是没想过逃，可要逃得有钱有身份。再者就算她逃出去了，又能去哪儿呢？她也想过死，可她又想活着。她恨自己的求生欲，不管再苦再累，她都想活着。只要活下去，兴许就能守到希望。
　　叶蓁自己准备了一个小包袱，里面藏着她得来的赏钱。她听花魁娘子说，要是攒够了钱是能够自赎的。叶蓁想着自己好好攒钱，等有一天能拿回自己的卖身契。
　　就在这年花魁娘子病了，叶蓁知道，她的心上人去了皇都还带走了她赎身的钱，再没回来。后来那个书生托人寄回来一封信，说他在皇都已有良人，不再回来了。花魁娘子呕了血，积郁成病，后来自尽了。
　　老鸨骂了好几天，拿棺材钉上，让人拖出去草草葬了。
　　烟花女子大多都是红颜薄命，这五年里叶蓁见惯了红颜消逝，她看着老鸨的一切都是木然。回到房间后，又瞥到花魁娘子赠给她的扇子，叶蓁眼泪突然就掉了出来，痛哭不已。
　　她明白的，在这青楼，就属人命不值钱。
　　花魁娘子走后，作为徒弟的叶蓁被推上了那个位置，除了弹琴还要接待客人、陪酒卖笑。老鸨还是没有让她卖身，叶蓁懂得，这和饥饿营销一样，急不得。
　　叶蓁的名气很快传了出去，十三岁，倾国倾城，又是扬州第一。她身价抬得很高，比起当年的花魁有过之无不及。凭着手艺和名声就赚足了钱，她的初夜更是炒上了天价，风流浪子都在争谁是那个入幕之宾。
　　看着这势头，老鸨笑得合不拢嘴。只是她没笑多久，官场调动，背后的靠山走的走，跑的跑。老鸨欠了大笔的钱，暖烟阁的东家换了主人。这里作为分店，而叶蓁和一些技艺好的被选到主店紫竹轩那边去。
　　叶蓁对这些风云转变没什么概念，她只是换了个地方弹唱卖笑，生活与往日并无不同。
　　新东家叫陈茵，年轻的时候也是名满江南的名妓。上了年纪接了青楼的班子，照旧开下去。她是个不错的人，至少在这里叶蓁不会无缘无故的受骂挨打。可老鸨终究是老鸨，该赚的钱一分也不会让。
　　很快叶蓁到了及笄的年纪，按照古代的算法她已是成人。妈妈随了上一个老鸨的做法，拍卖她的身价。听得底下闹哄哄的叫卖声，叶蓁觉得可笑极了。自己就像个畜生一样，被贴上了标签，任人发卖。
　　叶蓁想起不懂事的时候，幻想着回到古代做花魁，风流浪漫。幻想成了现实，她才知道，哪有什么风流浪漫，有的只是身不由已。
　　父亲用二两银子卖了她，如今她的卖身钱又值几个她？
　　最终她的初夜一万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富商，震惊了整个扬州。
　　不断攀升的身价是不断垒砌的高墙，压得叶蓁喘不过气。她也会问恩客能不能娶她，恩客每次都会说好，可没有一人兑现承诺。叶蓁也不在意他们真心还是假意，就是虚假的承诺也会带给她短暂的安慰。
　　紫竹轩坐落在书院旁边，很多年轻人会来这里。叶蓁也试探几次真心，就算没有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至少能让他们把自己赎出去。然而每次等她交付了钱财，那些男人就消失不见。她后来想想也是，自古以来多得是红颜枯骨，真正能获救的又有几人？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叶蓁习惯不了这里的酒，一喝就吐。时间长了，她倒是喜欢这种感觉。醉了倒了，欢声笑语，沉浸在那纸醉金迷的幻境之中。
　　叶蓁招待的客人很多，上到达官贵人，下到普通百姓。只要给得起钱，那人就是她叶蓁的入幕之宾。风雅一事，论钱不论心。
　　达官贵人多是能当她爹的年纪，稍微年轻点的便是书院里的文人才子。
　　他们写了很多赞扬她的诗，论她的风骨。若是现代的叶蓁定会感动，可她现在是当事人。风流才子为她作诗不过是借她来夸赞自己的品行与美德，她不过是他们的工具而已。风流才子的美事，又有几个人看到血泪。
　　只不过就算是被当成工具，也只有在这些文人眼中看到他们对自己的悲悯。只有同他们畅谈诗书，比作知音时，叶蓁才感受到自己被当成一个人。
　　在紫竹轩熟了之后叶蓁也获得了部分的自由，偶尔能够休息，还能够出店走走，不过仅限于花街柳巷。她攒了不少钱，想着日后赎身了能够开了小茶馆又或者搞个绣房做点针线活。再不济就出家做姑子，长伴青灯古佛。
　　紫竹轩里有个小孩，是妓女生下的孩子。命不好，爹不认，脑子不好，又说不出话，没人收养。四五岁时娘就没了，陈茵看他可怜没有把他送走，一直养着做些杂活。那孩子才刚过十岁，眼睛里懵懵懂懂的。在这种地方，也只有傻子才能干干净净地活着。
　　可能是因为那小孩和曾经的自己有几分相像，叶蓁对他很照顾。可没过两年，孩子越来越大，院里实在留不住。陈茵让他跟着商人走了，也算仁至义尽。
　　叶蓁怅然，一边又觉得那是那个孩子最好的归宿了。
　　她没有想到，多年以后下次再听到那个孩子的消息时，已然是死别。知道内情的人说，后来经过一个村庄的时候就把小孩留在了当地一户没有子嗣的人家里。
　　看着是件好事，可没过两年那户人家就添了新丁。家里又穷，养不起多余的的人，夫妇俩就到城里把那孩子卖了。那个孩子漂亮，转手几次到了南风馆，很快就安排了接客。那里的客人玩得大，小哑巴也不会说话，很快就被玩坏了。他死于窒息，客人赔了十两银子这事就算过去了。
　　不过这都在叶蓁前往皇都后打听到的事了。
　　叶蓁只有一个念头，攒钱自赎。靠不上别人，只能自己一步一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