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木兰女将【米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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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两日，便是约定出宫接纳唤作阿大的少年的日子，米福心里想着此事，前脚踏进东暖阁，耳后便是隆隆雷声，贵如油的春雨淅沥沥的下起来。
车骑将军晏婠央将手中那本《西京棋士谱》放低，抬起脸对着他笑，“米总管好。”淡白的面孔上，两道乌浓的入鬓长眉，剑眉秀目，风仪清静，一双点漆黑眸，恰便似如意敲碎了古井水，漾起潋滟幽光。
米福颔首行礼道，“晏将军安好。”宫婢正端了茶过来，米福顺手接过来，放到晏将军面前，“将军请用茶。”
一低眉正好瞧见她肩上兽首银甲上有一口极深刻的刀痕，重重横划在那兽首之上，更显狰狞诡谲，心想若无此甲，这一刀下去，必定致命，她身为女子，肩负如此重担仍能心境平和，豁达淳善，当真不易。
晏婠央接过酱色开片釉的茶碗，小啜一口，双眸流转，默默计算着面前的棋局，一连几日皇帝只要批阅完了奏折必会召她前来对弈，电闪横扫天际，耀得室内一时亮如白昼，雷声轰鸣不断，震得灯烛闪烁，她依旧不为所动，神色安然，凝视棋局。
过得片刻，湘竹帘子忽然被掀开，米福低头正收拾着御案上散乱的书，瞧着金黄靴尖儿上的米珠攒成万寿无疆图样，知道是万岁爷，眼也没抬，顺势跪下去，“皇上吉祥。”
尉迟翎一甩袖子让他起身，明黄缂金九龙袍已沾了也许水雾，将油伞往墙边一丢，朗声对着正跪下去的晏将军笑道：“无需多礼，快起来。”说罢往软榻上一靠，取了黑子便落，清脆一声，没半点犹疑。
手谈之道，讲求淡泊，往往多日方成一局，这二人却不然，但听“啪啪”落子之声，你来我往，全无踌躇之象。米福将碧螺春放在皇帝面前，垂手静立他身后静观棋局，晏将军所持白子已成气候，有龙游八方，腾空破云之势，而皇帝的黑子却散乱于边角，无甚作为。
棋过中局，黑子局势危殆，皇帝却不慌不忙，啜口茶，赞道：“好茶。”又斜指着角落几只盖着红布的箱子道，“这两日你将这些箱子给秦王送去。”
米福答声，“是。”过去将红布掀开一角，打开其中一口箱子，满眼的贡缎。秦王尉迟北墨选嫡妃在即，据说太后的妹妹襄淳太妃早已有了属意的人选，那箱子里满满罗列着的，尽多是深深浅浅的红，银红，品红，水红，洋红，枣红，牡丹红，海棠红，宝石红……嫣然百媚，很是喜庆。
于此同时，皇帝伸出修长的两指，夹一枚黑缓缓放下。
仿佛只是一霎之间，黑子相连，互为支援，游龙困浅滩，再无胜算，晏将军持白子的手静静垂下，爽快一笑，“皇上，臣甘拜下风。”
米福慢慢将箱子阖上，重新抖开红布覆盖其上，不必回身也知道棋局走势，皇帝下棋，从不计较小小得失，他布的是局，走的是水到渠成，求的，是胜！
尉迟翎笑的也颇爽朗，“爱卿不必气馁，朕自幼学棋，十岁时初次赢了棋院的师傅，本以为无敌于天下，后来按照爱卿方才看的那本《西京棋士谱》，上列我正嘉最优秀的棋士百人，就连那最后一名，一个毫不起眼的账房先生，也漂漂亮亮的赢了朕。”
晏婠央难掩惊讶，将手中《西京棋士谱》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皇上这般高超棋艺，若会落败，微臣倒是对那第一名的人好奇起来，低头一看，那正嘉第一的棋手，是个名唤傅蝶问的女子，再看介绍，竟然是京城第一青楼的楼主，勾栏中竟有此奇葩，不由啧啧称奇。
尉迟翎展了洒金折扇轻摇，俊朗眉目却染了丝失落，“那排行第一的棋士，据说已经多年没下过棋了。”
乾元宫侍奉皇帝起居的宫女檀云恰正此时进来，一身桃红绉纹缎小袄，系十二幅水粉百褶裙，露出小小一截松花色镶玫瑰紫缎脚的夹裤，平底杏红绣花缎鞋，端了热茶过来，缓步走到皇帝身边，杏眼娇俏，笑道：“皇上，茶凉了，奴给您换了。”手上动作轻快，将热茶呈给皇帝与晏将军各一，既而道：“皇上，秦王在外候着呢，可要宣进来？”
“说曹操，曹操便到，既然他来了，将这些箱子送去府上的功夫便省了。”尉迟翎打扇一笑，声音清如玄钟“去，让他进来。”稳坐不动的身形换了个坐姿，从左倚变成右倚。
十日之期已近，米福本想借给秦王送礼一事，出宫见阿大一面，安排他进宫事宜，听此一言，略是一愣，转瞬没了表情。
不一会儿，脚步声进殿，“臣弟拜见皇兄。”秦王尉迟北墨大步流星进殿，惯着的云锦长袍，在日光下暗纹熠熠生辉，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头戴金冠，正中嵌一颗小儿拳头大小的明珠鲛珠，光华溢彩，腰间悬一龙纹玉佩，碧绿通透，这一身珠玉奢靡，若是穿在他人身上，必定庸俗市侩，难得秦王姿容高雅，气质非凡，有恍若谪仙之感。
秦王走到近前，极是规矩的行了问安的大礼，抬首间已经堆了满脸的笑，“几日不见，皇兄奕棋的兴致愈发高了，也难怪，有晏将军这般美……”
皇帝蓦地咳嗽一声，秦王倒也知趣，不再说下去，兀自笑的得意。
皇帝见晏将军在一旁有些尴尬，将手中折扇合了，待秦王起身落座，便道：“你也行了及冠礼，该是迎娶嫡妃的时候了，屋角的箱子是朕给你备下的江南贡缎。”言罢，刻意不去看秦王面上凝起的落寞神色，继续道，“三弟长大成人，又将娶亲，按例当给已故的贤睦太嫔再追谥号，朕拟追淑惠安慈四字，如何？”
贤睦太嫔是秦王生母，甫一诞下秦王便撒手人寰，秦王自幼由襄淳太妃抚养长大，因此与生母无甚感情，只道，“弟弟才疏，此事但凭皇兄做主便是。”
米福瞧二人坐的不远，秦王一敛刚进屋时那般戏谑神色，转而眉染愁澜，难掩惆怅，不由心想，这引满朝侧目的风流王爷只好男风的传言，怕是不假。再看皇帝神色，随手摆弄着手边的书籍，不去看秦王神色，想必对此事心知肚明。
皇帝忽而抬眼望住秦王，正色道：“历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修身齐家为先，三弟生于帝王家，更应修身明礼，须知人言可畏，若有些什么流言蜚语，朕这天子，也不免遭人耻笑。“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待太后与太妃择日为你做主，请京中闺秀入宫一聚，由三弟亲点属意的人选为正妃，如此可好？”
这话含沙射影，别有寓意，秦王自然听的出，不由身子一僵，但这话又冠冕堂皇，无半分差错，当即只得苦笑道，“那臣弟先谢过皇兄，臣弟先告辞了。”
说完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回身作揖道，“臣弟还有一事，听闻晏将军府邸建造之中，晏将军目前竟寄居客栈，若晏将军不嫌弃，可往秦王府暂住。”说罢深深一揖，直退出屋。
秦王临走时，连个礼也未向皇帝行，此举未免有些失仪，皇帝面沉如水，也不说什么，左右禁若寒蝉，连晏将军想婉拒其好意，也不知如何出口。宫女檀云端了糕点茶水打门口进来，正撞见秦王出去，看皇上面色不善，上前劝慰道，“皇上莫生气，秦王性子一向如此，直来直去，也没什么歹意。”
皇帝站起身子，手中画扇随手一扔，“没什么歹意，你何时成了秦王肚里的蛔虫了，他正值选妃之际，不如朕就做个顺水人情，送你去秦王府如何？”
檀云眼中顿时蒙上水雾，滴泪如珠，跪地哀求，“奴婢知罪。”
晏将军虽说巾帼英雄，到底是刚从边疆来京，哪里见过皇帝生气的脸色，扑通一声跪下，也不知该说什么。
米福只得上前打圆场道，“皇上，即是贤睦太嫔的追谥定下了，有关秦王选妃一事，德敏太妃那边，是否也该赠礼知会一声？”
皇帝颔首，脸上神色渐缓“嗯，这事就由你操办，择些春季衣物，再去书库中取了《大藏经》一道送去，选妃一事，也该听听德敏太妃的意见。”言下之意，太后与太妃当年于宫中各分春秋，势同水火，但这由太后与太妃们各自为秦王举荐闺秀女子为妃，面子上的事情，到底也还得顾及。
“奴才遵命。”
米福暗叹，这出宫的由头，总算是有了。
眼见皇上颜色稍霁，晏婠央也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微臣也该告退了。”
皇帝点点头，“你去吧，在客栈长住也不是办法，既然秦王诚心相邀，你也不必拘礼，尽管过去住下，秦王虽说有时生疏规矩，倒也是赤诚好客之人，何况你建造之中的府邸与秦王府离的颇近，也好随时前往督促。”
晏婠央闻言，心知婉拒不得，再行叩拜之后，随着米福出门，她是经年生活于军旅之人，步速极快，不出一会儿，早走到前头去了，水榭长桥行到尽头，宫门乍然眼前，晏婠央忽而回过头，回身看乾元宫飞檐翘角，默然伫立，暮色勾勒出宫殿连绵的轮廓，仿佛重山无尽延伸的影，而米福则远远的跟在后面。
米福走到晏将军跟前，笑道，“晏将军健步如飞，想来只有楚将军方跟得上。”
晏婠央顿时满目神往，“在边关便听说过本朝骠骑将军楚俊彦的不少事，说他是战神降世，破军下凡，有万夫不当之勇，我进京这么久，却还无缘得见。”
“京城以西五百余里处，据说有山寨自称龙家寨，贼寇占山为王，抢劫商旅，无恶不作，楚将军亲自前去查探，大约过几日就回京，到时便可一见。”米福答道。
如此又聊了些许琐事，恰行至宫门前，再与晏婠央行了礼，目送她出宫，回首时，已是掌灯时分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木兰女将【米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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