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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1章 肖药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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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胧胧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眼前的世界,是天空初始的混沌苍茫……白色云雾中,冰晶正以肉眼所看不见的速度缓慢生长,我似乎是数以万计六边形冰棱中的其中一员,无数个日夜都在小心翼翼地伸展四肢,让身体保持足以在风中摇摆的轻盈……与风相伴的日子漫长而寂寞……直到,直到那一天,最终被某个人握住,那被寒风吹得久了而泛出些微凉意的手掌,却让我无法控制地从心底震颤起来……
好温暖。
只是,那人的面容却一直笼在云烟之中,看不分明。
是,谁呢……
“嘭!”
遥远的声响蓦然放大数倍。
梦境如同被拉扯到极致的丝线,啪地一声断开了。
我眨了眨眼睛——哪里有什么飘雪,哪里有什么温暖——雪松木搭建而成的房梁映入眼帘。
“……唔……”睡得太久,喉咙干涩发痛地像是含了满口沙子,“水……咳咳……”
“哈,总算醒了。”又是一阵乒乒乓乓,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药香,呛得人呼吸不过来。我往声响的来源望去,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
那乒乒乓乓声似乎就是他发出的。
“……请……请问……”吃力发出的声音像是指甲刮木板,刺耳而破碎。
……怎么回事?
我的声音怎么变成了这样?!
“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传过来的声音里,他显得不耐烦。
“……我……”
“有力气歇着吧。”他不再言语。
做好失望的准备动了动手……手指,居然有反应了!
欣喜若狂地伸出手臂直起上半身——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我以为也会像手指能动那样让人惊喜,然而我最终失去平衡向前倾倒……想抬起右臂撑住床板,手臂却在身体前倾之时才开始移动。来不及支撑上半身的右手,不可避免地被压住。半个身子以奇异的角度倒下,脸颊撞到了床板,颧骨被坚硬的木板磕得生疼。
片刻之后……腰侧肌肉一抽一抽地疼起来,似乎是,闪了腰……
“嘶……”
眼睁睁地看着手臂在意念之后才开始行动。
我的手……难道,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移动了么……
再也不能,让笔墨在指间行云流水般地流淌;再也不能,让寒剑在手中绽开出朵朵绚烂剑花。
咬了咬牙,忍着腰侧抽痛翻身,一点一点地抽出右手,扶着床板挪动。
每一步,都是等手臂挪动到脑中到达的位置之后才继续移动。
视线随着手臂的伸直而慢慢抬升。
在我所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之前一直没有间断的噪声已经停下了。
“不错嘛。”突兀响起的沙哑声音——那个奇怪的老头!
错愕地移开视线,看见一张近在咫尺布满皱纹的脸。
他浑浊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这种眼神,却让我生生打了个寒噤。
像是,看到猎物一般的兴奋目光。
“……你经脉凝滞,邪寒侵体,营血不足,脉象欲绝,可是,你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运动的要诀。”他眯了眯眼睛,一张脸皱成一朵菊花。
“……经脉凝滞?”
“雪地里冻了太久,幸运的是,你遇上了我。”
……雪地里?
是了——刺入骨髓的寒冷,落入眼中的冰凉,呜咽着的寒风……愈来愈响的踏雪之声,压迫而来的黑影……
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眸。
“……你,咳咳,救了我?”
“你被人丢在我家门口,全身上下冻得青青紫紫,身上几乎没有一个地方完好无损。正好老头子我心情好,顺手救了你一回。”
……那个拥有寒潭般眸子的人,不是他。
我抿唇不再理会这老头,继续尝试挪动手臂。
老头站在床边一脸兴味地看。
过了半晌,我终于撑起身子——没有摇晃,没有不平衡的重心。
“有没有兴趣做我徒弟?”
徒弟?
我扭头看他:“为,咳,为什么……?”
老头忽然变得很不耐烦:“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就凭你千年难得一遇的体制,这徒弟我收定了!”
“我,体制好?咳咳,你怎么知道?”我苦笑,在冰天雪地里冻了那么久几乎全部瘫痪的身体,体制能好到哪里去?
“哼,我说的体制跟你想的不是一个东西。”他啐了一口,看着我的时候犹如看见稀世珍宝,“你对毒药的承受力……实乃老夫生平所未见!”
“你……对我做了,咳咳,什么!”
“嘿!现在你身上已经有上百种毒药啦!”
“……解药。”
“没有。”老头很无辜地说,“不过要是你答应做我徒弟嘛……”
“凭什么?咳咳……”
“就凭老夫我肖药儿三个字!”
“肖,药儿……?”我皱了皱眉,“没,咳咳,没听过。”
他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没听过?!”
那老头喷了我一脸口水,我缩了缩脖子:“怎么,不,不可能?”
“你当老夫我是三岁孩童么?”
看着老头莫名其妙自以为是的怒火,我终于再也忍不住笑起来:“咳咳,那你当自己是太宗,皇帝?难道,咳,天下所有人,都,都必须知道你的名号?若是,咳咳,碰巧你遇到的是一个,咳,深居简出只顾埋头苦读的书生呢?”
“可你不是,不然你怎么可能被丢在恶人谷!”
恶人谷?
我眨了眨眼睛,没弄明白他的话。
难道是天下穷凶恶极之人云集的地方么……真是可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地方!
照他这么说,我醒来的那片茫茫雪原,是恶人谷……?
“……我,咳咳,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头突然皱起眉,眉头拢成川字:“你不知道肖药儿,甚至也不知晓恶人谷……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咳,我当然,知道,我是……”本应是脱口而出的话,因为嗓子的干涩疼痛而断断续续,“我是……”
我是。
我是。
是字凝结成一句话,似有万语千言卡在喉咙之中。
像是无数个声音在脑中盘旋,嗡嗡嗡嗡。
吵得人心里莫名恐慌。
记忆里缺少的拼图,那块最重要的——
我是……谁……?
为什么,什么也记不得了?
大脑像是烧灼起来一般疼痛难忍,下意识地敲头——手臂却永远比思维慢上一拍,大脑的疼痛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让人更加地难以忍受。
我是谁……?!
“……咳咳,我是谁?我,咳咳咳,我是……”因为急促地发声而愈加严重地咳喘起来,然而我却仍然毫无头绪。
只能茫然地不断重复这句话。
“你当然是我徒弟咯。”老头突然大笑,那张菊花脸上的五官愈发向内,拥挤成一团。
“我……咳咳……”
心中机械重复着的声音突然咔嚓一声断了。
清醒过来的我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咳咳,我可没答应。”
那老头歪着头,状似在认真思考:“你马上就会答应。”
我给他逗得不行。
这疯老头,一会儿一个样。
“你做我徒弟之后,我就医好你失忆之疾如何?”
“唔……”我沉吟了一下,看见老头眼中志在必得的光芒,“不。”
“这样才对……什么?!”
“……过去于我,其实并不重要,至少……现在不重要。更何况,我不喜欢受制于人。”
被他所医的代价是换得一身毒药,我实在想象不出做他徒弟还要付出什么,这师父不要也罢。
也许今后我会后悔,可是现在,我对于自己的过去,仅仅是好奇……仅此而已。
“哈哈哈……不错不错。”老头却突然乐起来,“就冲你这番话,这徒弟我是收定了!”
我叹了口气:“……不用。”
“哈哈,等着瞧吧。”
摇摇头,继续锻炼手臂反应的速度。
老头转过身——我以为他是放弃了无谓的争执打算走了,谁知过了片刻乒乒乓乓声又起,伴随其间的还有煮着什么东西的咕嘟咕嘟声。
空气中刺鼻药味更甚。
抬头往屋子那一头看,老头仍旧佝偻着身子不知在忙碌什么。桌子被他挡去大半,而没有被挡住的地方则摆满了瓶瓶罐罐,药草一堆一堆几乎铺了一地。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他转过身来,手里举着一只瓷瓶:“你吸了太多凉气,嗓子已经冻坏啦,本来是没法医治……不过,哈哈哈……”
老头摇了摇手中的瓶子,眼中神色甚为得意。
“……”我挣扎良久,“谢,谢。”
他却在就要递给我的那一刻缩回手:“做我徒弟?”
“那,咳咳,算了。”我垂下眼睛继续手臂的锻炼。
“……好了,给你。”他像是怕烫到手一样飞快地把瓷瓶往我手中一塞,口中嘀咕不停,“……谁知道用药威逼利诱根本不管用,明明应该屡试不爽才对……哈哈哈,不愧是我肖药儿看上的好徒弟!”
手中瓷瓶散发着些微温热,手指愣是僵硬了许久才缓慢地将瓶塞拔出。一股热气自瓶口冒出,冉冉升起。钻进鼻孔里的热气散发着清甜的香味,像是参杂了百花的蜜露,引诱着人迫不及待地品尝。
因为手臂动作的迟钝,我甚至勾长了脖子就住瓶口。
手臂迟缓地向上抬,似乎过了许久许久,瓶里的琼浆玉露才倾入嘴中……苦的,涩的,辛的,辣的……四味陈杂滑过口舌,却唯独没有甘甜味儿!
“咳咳咳……”喉咙激得发出一连串咳嗽,甚至连眼泪都被呛出来。
“感觉怎样,怎样?”那肖姓老头在旁边不停地上蹿下跳,“我新配的药!”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很好很好。”
怪不得闻着那么香甜……这味道简直不敢恭维!
此时腹中药汁却渐渐地腾升起一股沁凉之意。
从喉间一直蔓延到肠胃的丝丝薄荷清香仿佛带起一股回味无穷的甘甜。
喉咙里含了沙子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好像,确实不错……”
虽然说话还是会有沙哑的感觉,但指甲划拉木板的尖锐声音已经消失了。
“哈哈哈……想要完全恢复是不可能的啦!”老头似乎很开心,“不过如果按时服用我这药,好好调理饮食……也不是没可能!”
我不得不重新评估这个肖姓老头。
除了疯疯癫癫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莫名其妙地自以为是之外,做药似乎还有挺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