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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章十八 一叶舒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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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不会为我哭,我无法预知。只是第二年的深秋,承乾宫的良妃薨逝了。
良妃的出身不好,和我差的很远,我有高贵的血统,我是赫舍里氏的女儿,最重要的,我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妹。而良妃则不然,她出生在辛者库,她是卑贱的奴,但她有娇艳的容。并且,她还为玄烨生下了一个皇子——皇八子爱新觉罗胤禩。只是可惜,她有做额娘的缘,没有做额娘的份,她拼了性命生下的孩子,唤了王琅嬛为额娘。
没有办法,人生最难变的,就是出生了,尤其在这个宫里。
记忆里的良妃是个美丽的女人,而且还生了一副伶牙俐齿。
我去见她的时候,还是在两年前的春天,也就是康熙三十七年,那时候我还是宸贵人,而她已经是良妃了。
我站在承乾宫的殿前轻笑,忆往昔,自己是不会来这里的,殿里的女子,是卫洛舒。未假手于他人,径直立于阶,用力推门。厚重而高耸的宫门,如斯推开,带着沉寂的香味,一如当初自己在他面前的所为一般。我侧立门前,说,“良妃娘娘。”
她手中的花色折了半截,摇了摇头顺带连剪子一同扔进了盆,眼底虽露过些许诧异之色,仍依旧藏了分笑意,“不愧为宸贵人……头回上承乾宫就这般阵势。”
她随手去理门开一霎拂乱的碎发,转身之间,与我私募相迎。
我轻盈的一笑,翩然迎去,“良妃姐姐这是怎么说的,蔚瑾若非这般阵势,恐怕……”我侧目晃过门外的人,“还没那么容易得见良妃之如花之貌吧?”
那个时候,良妃正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禁锁在承乾宫,一如当时的我一般。我不过是起了兴致,才过来看看“同类”。
门外的宫侍踌躇着似手足无措,只待探头探脑。良妃说,“你可莫怪,现下人人都巴不得往外跑,好容易见着个顶风还往里钻的,好奇了些罢了。”她拂手就退去了那干婢子,漆门一落,清静只余二人。
我扬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然后寻了位子落座,执扇轻语,“若是无风的地儿,蔚瑾退避三舍还来不及,又怎会来钻?”之后便是意味深长的一言,“良妃娘娘以为呢?”
“原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我这风大了容易染风寒,妹妹刚解了禁别又遇上宫门上钥的事儿……”她在我的对位落座,半掌扶了桌沿,脸边又换了番颜色,“不过么,就算是提着葫芦卖药的,也得先让人知了藏的是哪门子偏方不是?”
我敲弄着扇子,柔媚言,“那也要看……乱的是谁的天下。”我摇了摇首,只言,“我可救不了你,说不定,娘娘还会被关的更久。”
“谁的天下,也与你无关。”她略勾唇,更引的无限风情,“想瞧热闹,那得站得远些,免得一失手,撒了自己一身墨……到时绫罗丝锦,衬上再美的脸,也不值价了。”
我一笑倾城,揶揄低言,“有关也好,无关也罢,不过都是供一人消遣的。你是,我也是。既然是被消遣的,我又何必走的远远的呢?只怕……”掩唇轻笑,“没人消遣。”
“消遣……”她莞尔起来,轻笑数顷,凑近我的脸,附耳又道,“就凭你宸贵人?”
那时候我还很自以为是,尽管我是刚刚被解了禁的,尽管我已经做了那件最荼毒我自己的事,但是毕竟那时候我还是他的宸贵人。
我肆意的笑起来,“良‘妃’娘娘以为,汝与我赫舍里蔚瑾有何不同么?在某些人眼里,贵人不是什么,在某些人眼里啊……”我玩意兴起,“妃子也一样不是什么。”
“那谁又算得上是‘什么’呢?皇后么?”她随了我的兴继言而下,“可惜你呀,永远都不是你姐姐。”
似有若无的听着她寒冷的话,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轻柔的回答她,好似与眼前的女子,是推心置腹的闺蜜,“恩,是,我永远都不是她。所以……她死了,而我,还活着。”
姐姐曾说,玄烨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男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
姐姐曾说,如果有来生,如果我有幸,我还要做他的妻子。
姐姐曾说,不管他是否有三宫六院,我知道他爱我,这就够了。
姐姐曾说,蔚瑾,你要代替我,继续爱他。
“所以……他能记下仁孝皇后一辈子”良妃顺着那话头,回我以清浅一笑,“也能将就在眼前活生生的你……抛开去九霄云外。”
我看了看她,还真是个刻薄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比我更刻薄的人。我终于发现,原来我还是嘴下留情的。
我凉薄一笑,看向外面若隐若现的阳光,“蔚瑾可不恋生,我倒是在等着,他结束我的那一刻。只是啊,已经有两位赫舍里为他而亡了。”我拢了拢衣袖,回首定定的看着她,“你说,他会不会?”
两位赫舍里,一位是众所周知的仁孝皇后,也就阖宫上下,所有的女人都再无法逾越的女人;还有一位是我的表姐赫舍里氏,她只在这个宫里活了不到三年就薨了,她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那一年的一场雀舞,名动了天下。
“我算是明了,今儿你是来送死的。”她偏首避过我的相视,笑靥后遂恢复了些平静,“不过依我看,不会。还是那句,毕竟,你不是她。”
我的笑意渐深,盈盈起身,“良妃娘娘说的是,我啊,毕竟不是她。”
于此,我便不想再说什么了,我觉得她和我根本不是同类,她的美和我的不同,但她却比我更毒,我想这是不是和出生也有关系。
那天晚上,我记不太清了,但是总归是一个很冷的天,还下着雨。我在延禧宫里和三儿一起吃火锅,三儿说,今天的天阴沉沉的,总觉得堵的慌。我笑笑没说什么,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看外面。不久,就传来了良妃薨了的消息。
良妃是薨在斋宫的,而不是在承乾宫。
关于这一点,我想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可以想象的到。在斋宫,在辛者库,卫洛舒遇见了玄烨,也遇见了她人生的最美——尽管之后的沉浮,让她生如浮萍。
玄烨去了,听说廉贝勒——也就是良妃的儿子,匆匆进了乾清宫,没多少功夫玄烨就冲了出来。他并没有进到里面去见卫洛舒最后的一面,他说了什么想了什么,我是不得而知的。只知道他之后为良妃做了两件事,其一是池黎居的锦鲤不可失,其二是良妃谥“恭良”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