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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心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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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旗沽酒趁梨花,一簇花树中挑出一面淡青色的酒旗来,夕阳的光色在朱红漆色的旗竿上似明似晦地流动着。李泪忽然又忆起那几日,绝美的琴心在夕阳下向他娓娓言谈的感觉。
李泪仗着初出茅庐的胆气,硬是闯进了危机四伏的魔宫。魔宫中无处不在的机关暗哨,让李泪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心顾及来时的路,待李泪警觉眼前景象大变之时,他已经寻不到来时的路了。李泪仗着胸中所学博杂,试图从眼前迷乱的景象中找出一条出路,却是始终没有成功。
眼见太阳西坠,李泪依旧被困于那片迷离的景致中。如烟似雾的湿气不断侵袭着李泪的身体,让李泪觉得阵阵困意。忽然一阵悦耳的琴音传来,那流云一般的琴音,似乎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李泪不禁为琴音所迷,一步步朝着琴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李泪想象中,能弹出这样的琴音的人,必定是个雅人,必会是在一处极为雅致优美的景中抚琴。一琴一石,林间不时有落花飘动,还间杂着鸟鸣。可当他停在一个潮湿阴暗的山洞面前时,他不敢相信弹琴的人竟会是在里面!
李泪还自惊诧不已,洞里传出的琴音忽然停了,一个婉转若黄鹂的声音悠悠叹道:“你不相信弹琴的人会住这里?其实我又何尝相信,我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这般平静地弹琴。”李泪想问那声音为何会在此,却又哽在喉间,因为他觉得打断如此美妙的声音,简直是一种罪过。
接着,那声音继续说道:“可上天终究待我不薄,日盼夜盼,总算是盼到了一个人来到此地。”忽而,那声音的声音越来越近,犹如水面飘零的落花,而后,一个人影映在了李泪的眼前。
一块山岩的转角后,夕阳晕黄的光线无遮无拦地倾泻而下。那袭飘飘的白衣,在夕阳的映照下,闪出了淡金色的光彩,越发衬托衣服中女子幽雅的气质。那弯弯的眉,含愁带怯的眼睛,玲珑的鼻和小巧的嘴,无一不是恰到好处,配合得毫无瑕疵。
李泪忽然觉得全身发软,喉头蓦然干涩,他不信人间竟有如此殊色。然而,这样一位飘坠人间的仙子,为何微颦的眉目间有着寂寞的愁色?是谁让她忧伤如是?
暮色光影如幻,没有灯火,千屿岛外的水色反射洞中,映照得眼前的女子更加扑朔迷离。女子手中的那把雷击桐木琴,也是如女子一般迷离动人。女子的手轻轻拨动幺弦,眼角的泪终于滴落在地。良久,女子才又开口说道:“我和晓生,其实根本不想管这些武林纷争。我们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住下,我弹琴,他为我唱和……”
李泪听到这里,虽然再不愿意,也只得打断女子的话,问道:“你是谁?为何自居于洞中?”女子对于李泪打断她的话,似乎有些恼怒,苍白的脸上忽然飞起红晕。李泪也暗自懊恼,后悔打断了女子的话,正要道歉,却见女子惊呼一声,匆匆走进了洞中。随后,女子轻柔的声音从洞中飘渺地传出来:“你明日黄昏时分再来此地,我详细给你说罢。”
李泪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却也只好作罢。抬头一看,却见最后一点夕阳也已经沉沦,大地是茫茫的一片夜色。
第二日,李泪准时到达山洞前,女子已经在洞口等待,一见他来了,就道:“你来了。”短短的三个字,却让李泪的心莫名滴一颤。女子的手中,依旧抱着那张琴,也依旧用手指轻轻拨动着幺弦,带着点淡淡的哀伤说道:“我叫琴心,是魔宫四大护法之一,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号。”李泪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眼前绝美的女子会是传说中“痴琴错剑”——绝音琴的主人琴心。
“当年的我,年少气盛,凭着手中的绝音琴伤人无数,因而引来了天伤剑余晓生的挑战,说是我要是输了,就从此隐居魔宫,不在踏足中原半步。我接受了他的挑战。当绝音琴对上天伤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输了。结果也的确如我所想,我真的输了。于是,我遵守诺言,隐居于魔宫。
“隐居久了,不免会寂寞。人一旦寂寞了,就会想一些平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来。我开始想念那个打败我的余晓生,先是恨,而后却是无比的佩服。放眼江湖,也就只有他,才能那么轻松就击败了我。”说到这里,琴心的脸上忽然展开一个明丽的笑色,如一朵初开的花,让一切都为之黯然失色。李泪这时正听到酣处,却见琴心一笑之后又匆匆进洞,不禁惆怅异常。而这次,琴心没有留下任何话,就再没有了声息。
李泪习惯地抬头一看,发现夕阳也是刚刚沉没,就如同昨天一样。
第三日,李泪也是依时到来,琴心也是在等着他了。如此这般,一连说了十日,李泪才得知了整个事情的始末。
“我在想着余晓生,他竟也在想着我。他冒着危险来到魔宫,就是想见我一面。他来的那几日,我们一起赏花,一起切磋武艺,无意中发现,我的绝音琴和他的天伤剑合壁,竟然威力倍增,若我和他联手,足可以扫荡整个武林。
“我俩喜不自胜,也因为这个巧合,我们彼此倾心,订下了白首之盟。这事本来也没有什么,可巧的是,晓生的那套剑法,竟也能与华山,崆峒,青城,昆仑四派组成的御剑盟结成一个精巧繁复的‘天伤剑阵’。这个剑阵威力强大,被他们正派倚为必杀绝技。魔宫得知这事,坚决不同意我和晓生在一起,说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魔宫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但是不能不防着正派会赶尽杀绝。晓生若是个普通人,乃至是个普通的武夫都可以成全我们,可他偏偏是正派举足轻重的人物。”琴心的容色哀伤如霜雪,绝音琴也被她拨动得哀音绵绵,李泪忍不住眼中的泪,只能任由它滚落。
这余晓生,不是当年楚汉之争中的韩信么?在楚楚胜,在汉汉胜。想到这里,李泪不禁是冷汗涔涔,事情的关键,都在这余晓生的身上。
“晓生被磨宫知道了行藏,自然是不能再留下去。临走的时候,晓生向我起誓,说是永远不会泄露魔宫一丝一毫的事情,我相信晓生说到做到,可是却没有想到那些所谓正派人士,居然会用那么卑鄙的手段来陷害他。”琴心婉转的声音中有了薄薄的怒意,随后又化成一声低低的叹息道,“其实他们又何必那么做,我和晓生曾经发过重誓决不襄助任何一方的,他们又何必!”
李泪忍不住插嘴问道:“正派人究竟做了什么?”
琴心娇美至极的容颜忽然就有些扭曲,眼角也有了泪意:“他们,给晓生下了一种药……叫做迷情百合。”就只听这名字,李泪就猜出了这药的用途。他眉头不由一皱:这手段太也阴毒。
“于是,晓生在他神志不能自主清醒的时候,与崆峒派女弟子辛夷春风一度!他们想借此来收买晓生的心,好叫晓生随同他们一起攻打魔宫。哪知晓生对我情深意重,在事后不愿意娶辛夷为妻,欲以死相酬。还好那辛夷也极为刚烈,不愿意嫁与不爱自己的人,于是晓生认了她做义妹,这件事情才不了了之。正派虽然计划失败,却也从神智迷乱的晓生口中得知了魔宫的情况,于是,就有了御剑盟联合正道人士再攻魔宫之举。魔宫不得已,迁到了这四方隔绝的千屿湖来。”
李泪听到此处,只觉得羞愧不已。原来所谓的名门正派,也会做出如此的勾当来。琴心似乎发现了李泪的窘迫,朝着他微微一笑,才又继续说道:“魔宫退守千屿湖后,得知正派极力想拉拢晓生,不由得害怕起来。竟然与正派共同协商,由两边的毒药高手,给晓生下了毒。此毒烈性无比,却是要七年之后才会发作,双方约定,要是七年晓生都没有偏帮一方之心,就给晓生解毒。可是,眼看七年之期就要到了,正派的人出尔反尔,不愿意和魔宫的人配制解药……”说到这里,琴心的声音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了。
李泪也体味出琴心的无奈,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那么呆呆地站着。“你愿意帮我做件事情么?”琴心的声音悠悠响起,“帮我送解药给晓生。”李泪很疑惑,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难道你就不想见余晓生一面?还是你怯于金剑世家的名声?”
琴心忽然就笑了,那笑容说不出的悲伤:“你以为我不想去?区区金剑世家,我还没有放在眼里。我被魔宫种了蛊,离不开这山洞中的特殊寒气,每天,我只有在日落的片刻可以离洞。我就是靠着这片刻的自由,过了这许多年。”李泪被琴心语气中的悲伤所震,瞪大了双眼,脸憋得通红,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其实我也不怪魔宫如此绝情,他们有他们的立场。我爱晓生,所以相信晓生不会做对不起魔宫的事情,可他们不相信呐,只有采取这种激烈的手段,尤其是在受到重创,正派又不遵守当年诺言之后,他们更是不相信晓生了。如此对我,是为了防止我去救晓生。”
琴心的一段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李泪解释。但在李泪听来,却是觉得魔宫的做法太过绝情,当即就答应说:“琴心姑娘,你放心,我一定把解药送到!”
琴心从怀中摸出一个瓶子,递给李泪,嘱咐道:“你千万别遗失这个瓶子。这瓶子里装的是当年创立魔宫的祖师炼治的解毒圣药,无论什么毒药,只要服下此药,都立刻解去。传说,这是祖师用情人的眼泪炼治出来的,故此药名为心泪,形状也是泪水般透明清澈,流传至今,也就只有这么一颗了。你要藏妥了,知道吗?一定要交给晓生!”
李泪慎重地点头,表示一定遵照嘱托,把解药送到余晓生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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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一定会送到解药。李泪叹气,看着沉落的夕阳,走进了那杀机重重的小店。
“请坐”的店名颇为古怪,但其实里面的布置还是没有什么异常的。几张红漆桌子一个曲尺柜台,店里有淡淡的酒香。
李泪走进店中坐定,闻着酒香,忽就止不住地悲从心来。小青也酿得一手好酒,每当这个时候,小青总会给他上一壶自酿的酒,然后静静地陪着他喝酒。如今,酒香依旧,伊人却已化作了清风而去。
忽而,李泪又大笑起来,狂笑出声。这酒香,毕竟还是和小青酿造的不一样。这里面,还多了一样东西。
那就是——杀气!
浓重的暮色映照进小店,照得店中每一个人的脸色都血红一片。店中的人不止一个,两名中年男子对坐而饮,一个道士孤单地靠在门口,肩上有流苏的剑穗。李泪的笑声显然是惊动了他们,一个个都盯着他看,显得很是吃惊的样子。李泪暗笑,这群人,明明都是冲他来的,还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真是虚伪到了极点。
这一滴泪,牵涉如此之广,先是魔宫,后是正派,都是极尽追杀之事。李泪忽然觉得天下之大,竟没有个避雨的地方!李泪嗅着疏浅的梨花香气,手指有节奏地抚在剑上。天色是寂寞的晚青。而李泪的心,却有些倦怠。
小青顾盼的眼眸又一次浮现,还有琴心哀伤至极的神色,李泪心底又升起一股豪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况,小青还因为这个嘱托死了。
那么,就让那些浮云的杀招一起来吧!
就在李泪犹豫的片刻,门口的道士看似不经意地长身而起,却已封死了他的所有退路。李泪淡淡一笑,他根本已不打算退,封不封住出路,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于是李泪唤道:“小二,来一壶酒。”那三人都是一愣,李泪却浮起一个讽笑。他接过店伙手中的粗瓷酒壶,大声吟道:“君不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还有道,相请不如偶遇,相逢自是有缘,三位过来与在下同饮一杯,如何?”李泪口中这么说,心里却在冷笑:这三位,那个道士是华山长老尘息,两个酒客分别是青城派的边飞庭和崆峒的柳岩。虽说这三人都是不好相与的主,他却足可保琴心所托之物。
那边飞庭显然是个急性子,听了李泪的话不禁大怒,站起来一巴掌拍在桌上,口中喝道:“李泪,你不必弄玄虚,就把那东西留下来吧,那个是万万不能让你送达金剑山庄的。放下它,就让你活着出店。”李泪笑着起身,拿着酒壶走向边飞庭,说道:“边大侠何必如此生气?在下来敬你一杯,消消气如何?”说着,就对着边飞庭的酒杯斟起酒来。
边飞庭怒不可抑,抽出刀就砍向李泪。李泪却游刃有余地一闪,让开了他的刀锋,手里的酒壶迎向他,壶口微倾,那酒哗啦啦淌下来,溅了一桌子。旁边的柳岩也起身拔剑,李泪手腕一摆,壶中残酒直泼到他肩上,柳岩猝不及防,失声大叫——那壶中酒为李泪内力催逼,竟然腾腾如沸!
柳岩一肩重伤,一时间拔不出剑,李泪毫不客气地在他左肩又补上一记重手,让他无力与战。这时候边飞庭的刀已经割到了他的颈侧。李泪偏头急避,身畔又是一阵凉意,华山长老尘息的长剑也递了过来,空气中带起一阵荼蘼的香气,香得古怪。李泪俯首,看见剑刃上有青蓝色的光芒。
正派果然好毒……他咬了下牙,猛一闪身,长剑划破了他的衣襟,一个拇指大小青瓷瓶子,哒地一声跌落在桌子上,滚来滚去。四人八目,都把目光集中在了那青瓷小瓶上,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抢那个瓶子。李泪手伸至一半,忽然觉得浑身酥软无力,伸出去的手,竟然连收回来的力气都没有。
尘息最是手快,刹那间已将青瓷小瓶抢在手中,对着李泪阴恻恻地笑道:“李泪,你已经中了无毒之毒,离死不远了。”李泪这才警觉,发现尘息三人都已用棉布塞住了鼻头,小店中,充满了荼蘼的香气。李泪后悔万分,他低估了对方的无耻,以至于有负琴心的托付。
这当口,忽然从店外传来了一阵娇喝:“无耻下作之人,才会用暗算等卑鄙行径。”李泪不禁重燃希望,希望来的这人,能帮他夺回青瓷小瓶。
尘息怒吼:“你是何人?有本事进来试试看!”
那人娇声一笑,道:“进来又何妨?你那小伎俩,还奈何不得我!”随着话音,小店门口出现了一个玲珑的黑色身影,一袭黑纱遮面,让人看不清来人的样子。
“要抢东西,得凭自己的真本事去抢!”黑纱蒙面女子继续笑道,手却毫不缓慢,出手如电,李泪就只见场中黑影翻飞,如穿花的蝴蝶。待到那黑色的蝴蝶静止,李泪蓦然发现,尘息三人,均已被点了重穴,倒地不起。
蒙面女子夺过尘息手中的青瓷小瓶,走到李泪的身边,喃喃说着:“我知道你送这个去的重要,但是,我也非要这个不可,所以,只好对不起托你送药之人了。”说完,蒙面女子手一抖,小店中荼蘼的香气就都已消淡,女子弹身急行,消逝于李泪的视线中。
待李泪恢复了劲力,那女子已经去得没有踪迹。李泪心中有片刻的茫然,这一失手,他到底该如何去找寻琴心所托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