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春潭砚

22、暖莺春日

　　夜晚起风，打在殿角屋檐，吹得绢纱红灯笼摇摇晃晃。

　　苏泽兰抬眼瞧了下窗外，果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就连庭院里那些不知名树上筑的鸟巢，都被仔细清理干净，小太监正爬高上低，怕狂风吹落。

　　不过一天的光景，他喜欢什么，在乎何事，都被摸个底朝天，也罢，这些小东西总算不会再挨饿受冻。

　　觑眼又瞧见放在案几上的一排人参汤，在莲花灯红烛下，高低不平的金质牡丹碗罗列成排，都是今日从各宫送来孝敬，哑然失笑，若全喝了去，只怕集火攻心。

　　他之前跟先皇在宫中行走，再烈火烹油，繁华似锦都见过，大起大落之后，早就看淡。

　　屋外的翠缕抹着泪，不成想苏探花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竟是个面冷心狠之人，她好赖生得年轻美貌，不动心就算了，还为个纸鸢责罚自己。

　　若是闹到御正丽阳夫人那里，自己定会受苦，退去做御前侍女也没指望，何况风风光光出去，怎能灰头土脸回去，探花郎都不要，陛下那里更没戏。

　　她无计可施，只能哭着去求出宫采买的小太监，平日里对自己大献殷勤的可不少，挑了个管事精明的姓隋，都唤他做鱼儿，足以见办事圆滑世故，期期艾艾落了几滴泪。

　　那位在太后跟前奉承，平时出宫方便，瞧见美人儿为这点小事犯愁，连忙安慰，“姐姐别伤心，不就是西坊的一个纸鸢嘛，明儿大早上就给你拿来，小人没别的本事，这点忙还帮得啊。”

　　翠缕面露喜色，赶紧掏银子，被对方顺手腕推回去，“这是打我脸呐，好不容易得来孝敬姐姐的机会，求之不得。”

　　委实嘴甜，细看他俊眉修眼，腰身挺拔，生得又白净，保不准以后成为何种人才，也未可知。

　　总算一块石头落地，方才回屋睡下。

　　兴庆殿内仍烛火微闪，苏泽兰还在榻边摆弄坏了的纸鸢，做骨架的竹子虽折断，重新劈竹拼接，却能凑出个小鸟形状。

　　他又将画纸剪裁一遍，以蝶翅做鸟身，不大会儿一只五彩斑斓的花鸟纸鸢就腾然而出，瞧着满意地笑，放入紫檀柜中。

　　估摸第二日入翰林的旨意就会到，他躺下休息，没一会儿天光大亮，翠缕已带宫女准备好洗漱用物，因见探花郎未醒，只悄悄站在一边，不敢吭声。

　　她心里还惦记纸鸢的事，心思不在，眼看太阳升得高，越发心慌，索性让别人守在边上，自己去御膳室瞧饭，若是探花郎起得晚，直接上午饭也成。

　　先绕道去太后宫中，问门口的小太监，隋公公可曾回来，那位还没开口，就见鱼儿手里拎着个蝴蝶纸鸢，打墙角绕到近前。

　　“姐姐可是等急了，今天被事情绊住脚。”说罢用袖口擦擦汗，白生生脸上泛起红晕，伸手把纸鸢递过来，满脸带笑。

　　“西坊这卖纸鸢的老头不醒事，是个不会做生意的傻子，我出高价买他一个纸鸢，他还不愿意，非说给人家订了去，磨蹭好久，幸而遇见左仆射的家奴，我们以前是同乡，亮出家伙式吓唬一番，才拿来。”

　　翠缕两手翻弄着纸鸢，全然没放在心上，轻蔑地哼了声，“总之不少他银子就行了。”

　　隋鱼儿点头称是，总算交差。

　　翠缕喜滋滋地往兴庆殿走，刚进门就看见杏琳站在外面的廊下逗鸟儿玩，十七公主又来了，她心里一沉，习惯性将纸鸢往后藏，欲盖弥彰，反而让人家看到眼里。

　　杏琳假装不在意，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公主与探花郎用早饭呐，不便打扰，妹妹就与我在这里等着吧。”

　　两人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搭话。

　　苏泽兰还没醒，茜雪瞧桌上全是自己爱吃的食物，贵妃红，甜雪寒食饼，长生粥，金乳酥，一个个又甜又糯，忍不住先满足口舌之欲，瞧两边宫女站得可怜，准备做个好人。

　　挥手让她们退下，偷偷拨开半卷竹帘，往里看，绢纱天蓝中衣飘在榻边，胭脂红滚边像火般燃烧，苏供奉长发散在软枕上，修长身体如倒下的青松。

　　只是半边被子落地，兴庆殿才收拾好，开春透风，冷得很，连忙走进，将薄毯给对方盖好，瞧他素来毫无血色的脸上透起酡红，心里安慰

　　以后就不必再过苦日子了，她想。

　　公主温热的气息洒在苏泽兰脸上，惹得张开眼，看到对方一点也不意外，唇角含笑，懒洋洋地：“殿下，你怎么偷跑到男子卧榻边啊？”

　　茜雪愣了下，自然有她的理由，“我怎么偷跑，你看——天光大亮，等圣旨到了，难道你还躺着接旨！”

　　苏泽兰闭上眼，双手枕在脑后，乐悠悠，“圣旨到了再说，我看小殿下是犯馋虫，到我这里偷嘴，不过殿下想吃什么，还用到别处讨吗？”

　　这人满脸坏笑，茜雪哼了声，垂眸回：“按理是没必要，但——由于我从小噬甜，牙齿不好，母后吩咐以后送承香殿的食物都要她过目，一点味道都没。 ”

　　“公主不是有小厨嘛？”

　　“小厨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啊，你以为我有那个手艺！”

　　她说得义愤填膺，腮帮子鼓起，像只小松鼠，苏泽兰笑出声，翻个身，单手撑住头，叹气道：“我就说嘛，敢情这些年公主是拿我做试菜之人，凡是糊弄的手艺都给了臣。”

　　这可冤枉，她如此小心翼翼做东西，有点糖都给了他，竟落下这份名声，虽然口味一般，但是自己的心啊。

　　“对，我就是无聊才做给你吃，以后供奉有御膳室鞍前马后，也用不着我了，你既然白吃白喝许多年，今天让我大吃一顿又有何妨。”

　　她起身往外走，气势汹汹，又被对方轻轻拽了下，扭头迎上苏供奉笑颜如花，“殿下不是已经吃了嘛，怎么还来问我。”

　　她理亏，但面不改色心不跳，“笑话，我堂堂十七公主岂会偷吃你的糕点？”

　　苏泽兰起身，拿外衣来穿，一边系对襟盘口一边靠近，眉宇锁着春情，媚态和个妖精似地：“小殿下说的对，我这里一草一木都属于公主，怎么还能用偷这个字呢。”

　　忽地伸手，指尖一弹，将金乳酥的白碎屑从小公主唇边抹掉，“臣就是想问问小殿下合不合口味，沾得满嘴都是，可见做得不到火候。”

　　茜雪羞得咬嘴唇，但气势不能输，抬下巴，眼光荡到竹帘外，“还行吧。”

　　那位也配合，作揖：“臣荣幸之至。”

　　苏供奉就是爱逗人，但又总能哄得她开心。

　　门外宫女接着端来一盘玉露团，还在与翠缕逗鸟儿的杏琳瞧着纳罕，忍不住问：“探花郎如此好甜口，倒像个女儿家，我听说今日的饭是御膳室特意做的，该不会摸错大人口味吧。”

　　翠缕将蝴蝶鸢小心依在栏杆边，不紧不慢地回：“怎么会弄错呐，这全是昨日傍晚供奉亲自点下的饭，当时我也吃惊，竟然都是甜口，想必在这里受苦了，如今就愿意尝点甜东西吧。”

　　杏琳意味深长地哦了声，那一份份新鲜甜软的食物，可全是公主心尖爱，只不过太后管束，闹得殿下好久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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