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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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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一年春,正是山花烂漫时。
“世元,汤浅!快点!我们要出发了!”吴今译早就急不可耐了,这可是一年一度的外游写生啊,偏偏这两个最该着急的小后生却还磨磨蹭蹭的,真是急死他了。
“哦,来了。”李汤浅把装着画笔和宣纸的包背上,急急的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汤浅,你总算来了。诶,世元着小子怎么还不出来?哦,来了!”吴今译耸着他那小八字胡,极有喜感地跺着脚。
从画署里施施然走出一人,一样的画工服,一样的书袋,却是显得器宇轩昂,还有一抹儒雅之风。
不过,要是这个人不那么毒舌就好了。她暗自抚额,远远就听到那人说话:“杂种,没想到你也可以来参加这外游写生啊。”
“与我这个身份低贱的杂种一起出去写生还真是为难您了啊,张画员家的大公子。”李汤浅毫不示弱。
“哼,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娘娘腔到底是怎么进了丹青署的,难不成是爬上了朝中某位大人的床吧,瞧这细皮嫩肉的,连我见了都想好好疼惜呢,哈哈……“张世元一脸鄙夷,周围的人也都笑了起来。
“自是比不得一品画员的位高权重,不过,人贵有自知之明,不就是去年春试把一方端砚输给我了么?用得着如斯小肚鸡肠吗?你若想要回去,自可到我房里拿。”李汤浅嘴上说的谦和,似是怕了张画员的权势。
“你,你……”张世元气的用手指着李汤浅说不出话来,他是舍不得那方砚,可若是他真的到李汤浅房里拿了回去,就显得他是仗了家中权势,食言而肥了。他可丢不起这面子。
“愿赌服输!”张世元恨恨地拂袖而去。
李汤浅看着张世元那气鼓鼓的包子脸,笑的那叫一个灿烂啊,随手在田边折了一段草茎,咬在嘴里淡淡的香。
“汤浅。你今天好奇怪啊。”吴今译看着他家的小弟,平日里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难得这么开心。
“哥,我偶尔放松一下都不行吗?”李汤浅看见这漫山遍野的花,呼吸着毫无污染的空气,实在不想再装那副玛丽苏样来破坏气氛了。她回过头来冲吴今译一笑,一下子晃花了他的眼。
“今天的小弟,好奇怪啊。”吴今译晃了晃头,总算从那一笑中回过神来,虽然小弟不笑也很好看,但这时的笑却带了些女子的娇柔,却不让人觉得怪异。
“嗤,娘娘腔。”走在后面的张世元显然也看见了,早如铜墙铁壁一般的脸竟然不自觉的红了。
“张世元。你干嘛老是针对我?不就是初试和春试输给了我几次么?今年考试我让你赢好不?”李汤浅轻皱眉头,她实在不乐意别人在她的心情正好的时候打扰。
“你,哼!”张世元铁青着一张脸,既不甘心地“哼”了一声。
李汤浅的思绪却回到了那日的初试。
入丹青署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般参加初试的人要在十五天前就开始准备一幅画,当然,丹青署会有一个限题,而这次的限题,就是“盛世”。
原来的李汤浅日夜兼工,力求完美,才画了半幅《醉仙图》,以示盛世之时的安居乐业,但她怕是没想到自己会被中途换班吧。
李汤浅第二天起来才想起来桌上的那副《醉仙图》,怎么办,她根本不懂水墨画啊,但又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画下去。却没想到,自己的手一触到那画笔,就有源源不断的记忆涌进脑海。
年幼时父亲握着自己的手教他画梅花,第一次完成作品时的欣喜和骄傲,母亲手掌的温暖,姐姐羞涩的美……再就是那仿佛燃上天际的火焰,娘亲被拖走时撕心裂肺的哭叫,糊满双眼的鲜血……
为什么呢,明明不是自己的经历啊,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泪水不断往外流窜?自己不应该这么脆弱的啊,泪水却不顾她的逞强在画纸上晕染出了大片的色彩。
“汤浅哥哥,怎么了?还没画好吗?”门外传来吴双宛若莺啼的唤声。
“无事,马上就完成了。”看着这所谓的《醉仙图》,她却觉得是莫大的讽刺,什么“盛世”,还不是剥削人命,残害忠良。
吴双一进门,马上就大叫了起来:“哎呀,汤浅哥哥,这画……”她手指着画中人模糊的衣褶,不禁皱了眉:“这可如何是好,咦,汤浅哥哥,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沙子迷了眼而已。”她一掩袖,拭去了满脸泪痕,“这画恐怕不能用了,得在画一张。”
“还来得及么?”吴双有些担心。
“恩,相信我,快些准备吧。”她有条不屡地铺纸,仿佛已做了钱百万次一般。
“我帮你研墨。”吴双立在一旁,静静的不发一言,她其实知道汤浅其实是哭过了,但她更不想提起他的哭,只想在她力所能及的地方默默地帮他。
李汤浅的脑中浮现“盛世”二字,只觉得脑中除了辛酸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突然想起这清朝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外国人端了,心中一阵快意,恐怕他们现在就在虎视眈眈了吧。
虎?
对了!
她打定了主意,立刻拿起了小狼毫舔了舔吴双研的墨开始描稿。细细地勾勒老虎的头颅,身子,尾巴,连那虎鬃也毫发毕现,栩栩如生。不要问她为什么能如此熟练地作画,她只知道自己的手一握上了画笔就乖顺的不得了,那笔下的细线也都圆滑顺畅。而且,她满腔的,都是对画的热衷和对清朝的痛恨。
调出碧绿的颜色,细细填到老虎的眼眶里,一下子整只老虎就显的冰冷凶残,好似下一秒就要跃出画中咬上你的喉咙。
总算完成了。她吁了一口气,等纸干了,才仔细地卷起来带走。
到丹青署交稿时,恰好遇上了当时年十四的张世元。他是那样的心高气傲,似乎天下都不放在眼中。也许是年少气盛,他的作品虽然在同辈之中算得上是佼佼了,但和她比,却是少了些什么。
第三天,“李汤浅”三个大字高高地挂在榜首,她站在人群之外也能清楚地看到。
“你就是李汤浅?”略显稚嫩的嗓音却带着十足的傲气。
“正是。”她浅浅一笑。
“哼。”那人带着身后的一群仆役扬长而去,其中一人故意将她撞倒在地,却想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兀自离开了。
“李兄,你怕是要倒大霉了。”一同来参试飞夏奕渊担忧的望着那人的背影。
“恩?为什么?”不就是被人撞了一下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人是当朝一品画员张郑源的公子,这次初试的第二名。从小他自恃画技高超,又是张画员的儿子,从来都只有别人恭维的份,这次被你挫了锐气,肯定要报复的,”
“哦。”她望着那人愤然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他才是与现代的林明海最相像的人,一样的自命不凡,一样的骄傲,不允许任何人轻视,当然,也一样小孩子气。
李汤浅的嘴角上扬,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这笑而变得意外温和。夏奕渊有些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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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初试那日自己怪异的行为,明明那不是她的记忆啊,却又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是被原来的人影响了吗?不,不会的,李音然永远都只是李音然,谁也不能改变,她永远只为自己而活。
丹青署的宋画员,也是他们的老师,在确定四个时辰后的集合地后,就让大家分散去寻找题材了。这次写生交上来的画,将作为今年春试的答卷。
吴今译是吴夫子的儿子,也在丹青署中供职,只因天赋有限,已经挡了7年的画工了,自然,也是在丹青署中最关照李汤浅的人,她除了感谢他们一家,别无他法。
“哥,我们各自去找题材把。”好吧,她承认,她其实只是看见街上的那些小玩意手痒了。
“好,别玩的太远,我在这茶楼等你。”
“哥,不去找题材吗?”坐在茶楼要怎么画?
“作画么,无非就是山水,花鸟,人物,都画了那么多年了,不都是这样。好了,别跑远了啊。”
黑线,果然她还是小孩子吗?不过很快,她的心思就被街上的繁华引去了。街边的花卉,吵闹的虫鸟,各种式样的钗子,玉带,吊饰都摊在桌上任人挑选。但她的目光却只被一家安静的成衣店锁住了。店里的东西分在两边,一半是各种料子,花纹的布匹,一半则是成衣。
看见那些过去只能在电视剧里看到的衣服,心中怎是一个激动可以表达的!
“这位客官,您的衣服在这边。”伙计的唤声让她回过了神。
“不必,这边就可以。”伙计见她形貌风流,面若敷粉,唇似涂丹,料定她是个女扮男装出来的大家小姐,看见好看的衣服就移不动腿了,于是也不再言语。
“似我这般身量的衣服可有?颜色素净些。”她扯了一件衣服细细地打量,果真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花,不比那些电脑绣的,真真精细的很,应该洗上几次也不会脱线吧。
伙计拿来了一套月白的裙子,一套湖水绿的,都是素雅的式样,没有过多的纹饰。李汤浅见到这两件心里都喜欢,可摸摸口袋,还是只选了那件月白的,唉,小画工的工资就是低啊,这一套衣服就花了近一个月工钱了,她看着空空的口袋,叹了一口气。
她想起了私塾里的那些个朋友,还有吴夫子,想趁此机会回去看看,当然也得把吴今译叫上。
回到私塾的时候,吴夫子还在授课,他们也不便打扰,就直接去了后院,却没想到一进后院就有一抹桃红急急向外窜来。
“汤浅哥哥!”那抹桃红原本想直接扑进她的怀里,却又在她的身前急刹车,一脸的羞怯和期盼。
“吴双……”她话未出口就被吴今译打断。
“小妹啊,你真是没良心啊,一心只有你的汤浅哥哥,把我这个亲哥哥都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诶,女大不中留啊。”他摇头晃脑,小八字胡抖动着一翘一翘的。
“你!哼,不理你了!”吴双羞恼地一跺脚走了,吴今译只好追去赔礼。
她可不管这么多,径自入了自己原来的方将想试一下衣服。原本以为这房间一年多没人住定是布满灰尘了,却没想到一推门还是和当年一样不染纤尘,想来也是吴双在打理吧。心中一暖,但更多的是愧疚。我是注定要辜负你的啊,吴双。
她换上了衣服,却没有穿衣镜,只好到旁边的池塘去照一下。惊鸿一瞥!这个身子男装时已经是难掩的风流,换上女装更是美丽不可方物,她一心被这美丽的人影迷住,却忽略了另一双被震惊的眸子。
夏奕渊只觉得像被打了一蒙棍一样,原来汤浅是女子!怪不得,怪不得自己会因为她的笑就魂不守舍,原来自己并无短袖之癖,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回过神,那宛若神子的人已经消失了。
李汤浅回到屋子里马上就把女装给换了下来,自己果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吗,怎么会做出怎么危险的事,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可是,那人真的好美,若不是现在这副皮囊是她所有,恐怕连她也要爱上他吧。呵,如果自己在现代时也能像现在这样,那会是什么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