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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偿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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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霆总统仿佛遭到了上苍与怨灵的共同诅咒,他在炎热的七月终于撇开了他守了十多年的总统宝座,带着他的永世绝后的苦恨,把他的夫人熊芯孤零零抛在了清冷的总统府。
执掌军权的熊焘立即成为军政府的首席长官,这位年轻的将军表现了十足稳健的大将风度,他非常得体的让总理赵麟选与姑妈熊芯保持住平衡。赵麟选小心翼翼,而熊芯忧心忡忡,她一心想让熊焘继续龙家的军政独裁。
此时,一直虎视眈眈的熊烈盯着陷入真空的总统府,他在英韵死亡的痛苦下压抑得太久,龙霆一死,他就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哥哥熊焘的直线电话。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一身随意着装的熊焘出现在京山一个僻静的地方,他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站在与亲弟弟约好的一块名叫“火岩”的山岩旁,这块岩石的颜色像烈火一般炽烈,熊焘坐在上面,悠然地吸着烟。当他看见他的两年未见的弟弟熊烈走上山道时,他不由站立起来。
“哥!你已来了?”熊烈有些激动,他戴着墨镜。
熊焘非常简洁,“什么事?”
穿着一身灰色衣裤的熊烈十分消瘦,自从英韵出事后他就没过过一天人的日子,但今天他的神气却非同一般的强劲,和不露声色的熊焘相比,熊烈才更像一个赳赳武夫。熊烈毫不隐瞒的把英韵的事和盘托出。
熊焘听着,眉毛不时凝结、舒展,听罢整个故事后,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笑,“这个柯英韵倒真是个颇有意思的人物呵!”
熊烈愣愣地看着兄长,熊焘的笑慢慢扭歪了,“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熊烈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强行抑制住自己,“熊焘,我今天来……”
熊焘打断他,“你今天才出来,柯英韵被关在西郊监狱里的时候,你怎么隐藏的那么好?”熊焘点燃了一支烟。
熊烈不吭声了。熊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柯英韵的事,我是没有插手,她的死与我无关。”熊焘冷冷的,“说穿了,我还得感谢她,如果没有她,我还不能处在今天的高位。她是去年被捕的吧?”
熊烈低低的,“六月六号……”
“她的事,我没去关注!我只知道,姑父和姑妈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她在西郊受尽了折磨,岑家为她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嗨!最后她还是没能活下来,真是太惨了!”熊焘眼睛望着山下,“她被枪决前,姑妈曾经问过我,我说随你吧,我又不认识那个女孩子,可我在心里对这个女孩子是并不太反感的,没办法,姑妈与姑父一定要处决她,他们不让她活……”
熊烈抬起头,“哥,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她……”
熊焘扫了熊烈一眼,“你怎么干呢?”
“我请求你结束军政!”
熊焘“哼”了一声,熊烈继续,“就看在她的份上,军队脱离政府,成立新的、民选的政府……”
熊焘笑了,“哈哈……熊烈,你准备在新政府里攫取哪个宝座?”
熊烈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小手枪,“熊焘,你今天要是不答应……”
熊焘轻蔑地,“你想怎么样?”
“我就在你面前,肝脑涂地!”他扣下扳机。
熊焘冷冷的,“你别死在我的面前,有种死到柯英韵的坟上去!”他拔腿就走。
熊烈摘下墨镜,绝叫道,“熊焘!”
熊焘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见了弟弟已经残废的右眼,他大吃一惊,“阿烈,你的眼睛……”
熊烈的眼睛流下了眼泪,他哽咽的,“答应我吧?为了她……”
熊焘皱起眉头,他靠近熊烈,面对逃往两年、残废了的弟弟,他这才明白熊烈内心深藏的痛苦与仇恨。他长叹一声,他把脸转向京山外的万里云空,这片美丽的景致本来应由那个被杀的女孩子愉快地欣赏,他心里不由产生一种男人的愧疚,她这样赴死图个什么呀?他觉得自己和熊烈都不及死去的英韵,他们都在苟且,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竭力抓取一点所谓的利益来滋养他们同样丑恶的生命。“嗨!阿烈,输的不止是你一个人……”
在英韵离逝不到一年的九月,国军总长熊焘宣布军队正式脱离政府,龙家王朝寿终正寝了。
临时总理赵麟选与他的同仁立即成立了一个全国选举委员会,十月,举国大选。
熊焘释放了军政府关押在西郊监狱的所有□□,这座魔窟立刻成为一个空地。
熊烈从地下转到地上,这个仅剩一只眼睛看世界的英雄,终于回到他以鲜血博取的荣耀位置上。大选后,正式成为政务院总理的赵麟选一下就把熊烈提拔到政务院办公厅主任的位置。
然而,对官复原职的熊烈来说,这世上还有一件最让他牵肠挂肚的事没有做。每天他坐在舒软的轿车车座上,透过墨黑的镜片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景象依旧的圣京街头一点也不能让重居高位的熊烈心情愉快,他的心像他的墨镜一样阴晦不明。
金烨在熊烈能够自由的走上圣京街头时,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他永远不会忘记金烨淡漠的神情,这个隐藏了他两年、给予他无私情意的美丽女子,最后只给了他一句话,“愿你记着为今天这一切牺牲了的柯英韵!”
金烨了结了与熊烈的一切,为了英韵的缘故。熊烈在金烨甩手而去的背影里看出她那份女性的伤情,这份深深的伤情是由他与被杀的龙龑一起造成的,每思及此,熊烈的头就难以高昂地压低下去。
龙家王朝的女主宰熊芯被新政府允准永远迁徙出国,因为她毕竟没有掌握过实权,所有的血债不能真正清算到她这个妇人的身上。
这位在丈夫、儿子统治这个国家十多年中趾高气扬的第一夫人,在她年轻的幼侄熊烈重新跨入总统府时,神色黯淡地拿出了那颗101克拉的名钻“金叶菊”。
她声音低哑,不无伤惨的说,“替我还给岑夫人吧!你告诉她,我很羡慕她,有柯英韵那样的女孩做她的女儿。”
熊芯又想起去年十月里,当熊焘与圣京警局局长顾翰翔来问她对狱中英韵的最后处理方案,熊芯冷酷的回答,“我的儿子再怎么不好,也没碰过她柯英韵一根毫毛,她凭什么杀我儿子?总统已病成这样,我被她搞得国破家亡,杀了她!”
现在乾坤倒转,熊芯深感世事无常,她后悔了吗?才二十二岁的英韵死在她的铁血意志之下,作为女人,她不能不羞愧吧。
数天后,熊芯永远离开了抛弃她的祖国,车站上,只有她的两个亲侄默默的送她。
熊烈送走了姑妈,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静静的捧着“金叶菊”观赏。这颗闻名遐迩的世界名钻,梨形,切磨成198个瓣面,晶莹剔透的金黄色钻体,握在手里,101克拉的分量并不让人感到重,这个无价之宝是岑岚用以软化自己权倾一时的姑妈的强烈复仇之心的。
“金叶菊”形色透明、纯洁美丽,它岂是人的罪恶心灵所能相比?他看着这如秋天金菊的至美造物,仿佛来自天神的无所不能的手掌,一如英韵没有被夺去的、永远携回天国的女性的纯洁,美丽、高贵的金叶菊——不就是英韵一生所象征的代价?而纯洁的代价是被迫着、痛心疾首的偿付的呀!
姑妈把金叶菊托付给自己时,她的枯寂、空茫的心底最后还残留着一丝人性的光芒,这光芒照到熊烈的心底,熊烈感到暗沉、苦恨。
金叶菊终于给了熊烈拜访英韵母亲的勇气,当他慢慢走上岑家的台阶时,他是怀着忐忑而又伤怀的心情。
这颗离身一年几乎被岑岚淡忘的金叶菊重现在她眼前时,岑岚的眼睛完全融化了。她见自己的金叶菊依然像往日一样,闪烁着纯净晶莹的光色,然而,她却悲从中来,她又想起英韵胸前那块深褐色的烙痕,和一排子弹射入她身体时如泉喷涌的鲜血……她被金黄、深褐与殷红三种颜色交混着失去了真觉,历史奇迹般的打了个轮回,金叶菊的回归意味着她与熊芯之间的永远扯平。
坐在客厅里的岑岚,看着这个刚刚认识的政府新贵,她原以为熊烈只是来替自己的姑妈归还金叶菊而已,没想到这个独眼的青年男子说出了让她终生难忘的话。
“夫人,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就是那个把pen交给你的英韵的人。”
岑岚不相信地盯着熊烈,她跟他实在太陌生。
“……你是她的母亲,有权知道这一切……”熊烈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他大胆的迎视着岑岚——他害死的女孩子的亲生母亲。
熊烈竭力抑制感情的冷静叙述,他的镇定的表情,都像一股暗浊的潮水在岑岚的心底翻腾,这个男人的诚实坦白使岑岚说不出的惊异,“这是搞政治的人吗?”
熊烈的墨镜后面闪烁的是怎样不可捉摸的眼睛,这个残废的男人居然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推向死亡的深渊。
“你终于出现了,在监狱里,英韵向我提起过你,但她始终不肯透露你的姓名。”岑岚也不知从哪儿集聚起的力量,她没有发作,面对这个不共戴天的杀女仇敌。
熊烈的脸泛青了,他低低的,“夫人,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英韵……,她跟我说,她想和梦卿合葬……”
岑岚的心开始不由自主的疼痛,熊烈不知道岑岚有心脏病,他小心翼翼的,“我想让你挑个地方……”
岑岚不能再看这个仿佛在挖她的心的男人,她的脸上浮起异样的笑,“你说呢?圣京哪个地方最适合她们俩?”
熊烈的心也开始颤抖了,他觉得岑岚好像要……,“夫人,我知道,我对你们岑家罪孽深重,但我可以告慰你的是,西郊监狱里所有的军警都被……”
岑岚终于发作了,“你就别再提那些野兽了!熊烈,你和那些人有什么两样?”
岑岚站起身,但人不自主的摇晃,熊烈赶紧上去扶住她,“夫人,你别激动……”
岑岚与熊烈相对,她的目光深深的刺入熊烈的两片墨镜,熊烈的双手被岑岚狠狠地甩开,熊烈心痛欲裂,“夫人,我一定要为英韵还愿……”
岑岚不看熊烈,她走到桌前,抓起桌上那个装着金叶菊的盒子,她盯着这颗101克拉的世界名钻,慢慢的,她把盒子朝熊烈的脸上砸去。
熊烈没有躲避的被砸中,但金叶菊的分量太轻,他丝毫也不觉得疼痛。那颗金叶菊亮闪闪地滚落在地。他见岑岚已经身体不支地快要倒下,不顾一切的搀扶她,“夫人!”
岑岚好像没听见,她俯着身子痛苦得无以自持,熊烈发现岑岚汗如雨下,他刚想喊人,岑岚却大叫一声,“英韵……”便昏倒在大惊失色的熊烈的手臂上。
意志坚决的熊烈与西郊监狱里参与审讯过英韵的那些敌人一一照面,面对这些陌生却强悍的男人,熊烈觉得一种男性的强大力量的压迫与威慑,英韵在遭受他们的折磨时该是多么恨他。
但是,恽云的形象让他感到意外。住在广和医院的岑岚提起过这个年轻的少尉警官,不过现在恽云已是上尉了。
恽云原来俊白的脸因为被囚而变得灰暗,他的腮边滋长出一些胡须,显得有点汉子气。
熊烈看着这个唯一对英韵仁慈的年轻警察,他明白了一切,“书生,和英韵一样的。”他平和的,“我听岑夫人说,恽云上尉对柯英韵不像那些人那样凶残,就凭她的这句话,你已经被减刑了。”
麻木了的恽云听到这句话,整个人被注入了一股躁动的药剂,他想不到自己会被岑夫人这样惦记着,被岑夫人拯救,就是被那个已经牺牲了的纯正英韵所拯救。
但是,英韵牺牲后的一年里,恽云已经彻底蜕变,他不再仁慈,他和童希雄他们已同流合污,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英韵的血净洗了他的眼睛,“这个世界只有不理想的东西才能存在。”他出色的表现使他再次晋升,被捕时他已是上尉。
恽云低着头,想着自己参与的桩桩血案,他对那些男犯人的无情折杀,他潜意识里隐藏的对这个凶恶世界的刻骨仇恨全部发泄到了他们身上。他完全丧失了爱的能力,因为英韵的被杀。
他冷冷的,“我不需要赦免!我曾经拷打过柯英韵,不信你去问童希雄。”
熊烈站在刚刚出院的岑岚身边,他总有种儿子的错觉,他十分敬慕华贵的岑岚,他真羡慕英韵有这样高贵的女人做母亲,他在岑岚面前几乎是毕恭毕敬、言听计从。
熊烈在岑岚住院期间亲自探望、慰问,渐渐的,岑家的人们跟这个机灵而又果决的年轻政治家熟悉了。熊烈的诚心,以及他对岑岚表现出来的那种儿子般的情分,使得敌视他的岑家也开始软化。
“夫人,今天上午十点,童希雄,青铜,阿富汗他们被处决了。”
岑岚漠然,熊烈继续,“那个阿富汗是被十条狼犬活活撕碎的,恽云也被枪决了。”他咬牙。
岑岚一下盯住熊烈,“你怎么把恽云也杀了?呵?他,他对英韵……”
“夫人,恽云在英韵离逝后,就变了,他杀了不少□□,都有记录和证人的。再说,他自己明确表示,他不要活!”
岑岚抓住熊烈的手,“我不相信!恽云他还是个孩子呀!”
熊烈激动的,“夫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的英韵才是真正的孩子呵!没有什么人能与她相比,没有人!”
岑岚松开自己的手,她还在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熊烈低头,“成长了的都是畜生!只有畜生才能活下去!”
岑岚想着那个白皙、秀逸的青年少尉,他在英韵如此危难之际都能给予她一丝人性的怜悯,这样温淳的青年会杀人?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泪。
“夫人,我已经为英韵和梦卿报了仇,接下去该是我实现另一个诺言的时候了。”
岑岚早已对这一切感到疲倦和麻木,她漠然的,“随你吧!”
在英韵离逝后的第二个冬季,熊烈请来了专门的设计师为英韵和梦卿设计双坟。又依照英韵的遗愿,在留英湖边,开出一块六十平米的空地作为墓地。这一切的进行不过化了一个月的时间。
岑岚对熊烈的所作所为实在感到恶心,她与熊烈打了一段日子的交道,虽然她不能原谅熊烈对女儿犯下的罪孽,但熊烈身上的确有一种吸引人的东西,他毫不做作,爽性,说一不二,是个真正的事业家。她有时想,这个男人其实蛮讨女人喜欢的,机敏过人,甚至有点孩子气,不知为什么英韵会与他成为死敌。
英韵与梦卿正式的合葬奠仪定在新年之后的第七天,初七是国人所谓的“人日”,这一晚上,岑岚情绪波动,难以入睡,梁敏整晚陪着她。
“圣大已为英韵恢复了名誉,她的《帕拉斯》也将在圣大重新上演,英韵那么喜欢圣大,就让她与自己最爱的梦卿一起留在那儿吧。”
岑岚好像又回到去年“六·一七”的夜晚,她惨见英韵的那天,如果没有梁敏的陪伴,她是绝对熬不过来的。今晚,她又觉得十分难熬,旧悲新痛,她抹着眼泪。
“这一切,都不是我要的!我要英韵活着……我要她活着!像可桑那样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她涕泣着。
“可是,英韵要这些呀!”梁敏怜惜的抚摸岑岚。
“她要这些?如果不是熊烈……”岑岚现在想到熊烈不像当初那么誓不两立了,但女儿毕竟是因为熊烈的缘故而离逝,这个仇恨她很难真正化解,“她怎么会遇上这样的男人?”
梁敏握住岑岚的手,“阿岚,英韵是为梦卿而死,如果没有梦卿,就是有一百个熊烈推动她,她也不会去死,英韵还是人为情死,她认为值得。”
岑岚没话了,梁敏接着,“熊烈向阿崴和大哥提出,让他们在中央直属机构选两个官位,阿崴气极了,一口回绝了熊烈,他才不要沾着自己外甥女鲜血的高官位子呢。大哥也说,我们岑家几代人都是靠自己的能力赚钱,不要这种血腥的官位。”
岑岚知道,军政府解散后,岑家作为受害者,从国库里获得了巨额赔偿,父亲岑山看着那些点不完的花花绿绿的钞票时,大叹一声,“我祖慈悲!”
“英韵从不喜欢金钱、享受,她就喜欢读书,真是书呆子。”岑岚感慨。
“也是好孩子,她能和你母女一场,你们也是缘深非常了,还是让我们感谢上苍吧,一切都有本来的缘由,尽管我们不能明白它。”
圣大留英湖畔的连璧双墓终于在初七的“人日”举行安葬仪式。
英韵与梦卿的骨灰分别由她们的亲人迁移到了湖畔的新墓地,为她们捧骨灰盒的是英韵的弟弟可桑、梦卿的小堂弟升升。
主持葬仪的是圣大才子社的巴克斯,朱丹,白朗,可森与明玫,诸多认识英韵、梦卿的师长、同学都来了。
天气干寒、晴朗,熊烈裹着呢大衣,但没戴帽子,他站在边上,眼看英韵与梦卿的亲人为她们供献祭品。
岑岚与裴阳面对自己女儿的遗像,泪水盈眶。即使她们今天活着,也都是二十三的青春岁月。
可桑与升升把英韵和梦卿的骨灰盒慢慢放入新的墓穴,又把两只小花圈放到两位姐姐的遗像前,他们鞠躬道,“姐姐,走好!”
可森与明玫一直在旁边,白朗长叹,“真是,自笑仇多欢少——痴了!”
朱丹看着玉白的连璧墓,“但愿她们能够在天国共度!”
巴克斯说,“她们是连璧童女,宁可死同穴,不愿生离裂。”
熊烈一个人站在墓的另一侧,他今天整个人有点呆了,特别是明玫经过他身边狠狠的骂了他一句,“流氓!”
熊烈听到这样的骂声,真的心碎了。他仿佛看见京西公路上被卡车撞飞的梦卿,在西郊刑场上被十多发子弹穿透身体的英韵……这两个与他毫无干系的圣大女孩子,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全都死在他手里。他是个流氓,尤其对英韵,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政治流氓。他不会忘记,他去梦卿家里与裴阳商议迁坟的事,当即遭到裴阳的痛斥,“你这种人也算男人?”
熊烈强挺着头颅,葬仪已经结束,岑家与裴家的人们纷纷从他身边走过,没人跟他说话,才子们也踏上归途。最后离开墓地的是岑岚、可森与可桑。
可桑愤恨地盯着熊烈,他想冲上来。可森拚命拉住弟弟。
岑岚走到熊烈面前,看着这个逼死自己女儿的男人,她平静的,“熊先生,你已实践了全部的诺言,愿我女儿的在天之灵能够感受到你为她做的这一切,祝你前程远大!”
熊烈悲痛的叫了一声,“岑夫人……”
岑岚看看他,转身对儿子说,“孩子们,我们走吧!”
可森也朝熊烈看了一眼,他们虽然不认识,但在所有的岑、裴两家人当中,他是唯一理解熊烈的男人。
世界上,就是这个年轻的高官替他向辜负自己的英韵狠狠的报了仇,这个仇报的是如此彻底、凶残,以至可森都不明其中的内里。但有一点他十分清楚,无论是熊烈还是他严可森,他们都输给了英韵,他们在潜意识中都是英韵的死敌。他们都要英韵以生命的代价来赢得这场争战。因为他们——两个男性中的佼佼者都想看到另一种女性的形象,他们骨子里蔑视那些庸常的、顺从自然的女人,他和熊烈的眼光同样高超,唯独不能制服的女子才能让他们折服、叹赏,英韵做到了,当然,这样的折服是没有人性的。
可森看看身边的弟弟可桑,这幼稚的男孩哪知道世上男女之间的怨恨?但愿他永远别知道!
嗨!坚强死去的英韵实在太可怜了,熊烈不惜名声为她所做的的确是她所能得到的唯一安慰——来自她的同性之爱,英韵是明白男人真正居心的聪明女子呵!
人群已经走散,只剩下熊烈一个人呆呆的站在连璧墓前,他走过去,一双手抚上玉白色的碑座,他碰到了英韵含笑、俊明的留影。熊烈慢慢的跪了下来,墨镜后面那只残废的右眼发出奇异的裂痛,他的嘴唇抽搐了一下。
“你无怨吧?瞧你含笑的样子,你被梦卿带往美丽的天国去了,你这个单纯的、没人能够制服的、狠毒孩子呵……”
英韵的眼睛纯真、清亮。
“你的不可冒犯的自尊,永远得以保存的纯洁,你为你的性别赢得了百分之百的满分,这一切多么令人……”
熊烈下跪的肢体渐渐麻木,他站起身。
眼前是清淳、明净的留英湖,他正站在湖畔大草坪中间新立的“连璧”墓前,汉白玉的碑座素朴、典雅,碑前是英韵与梦卿的姓名、年龄和圣大学生身份,碑后刻着T代女诗人S的诗句“势如连璧友,心似嗅兰人”。
日光下,墓碑闪着静穆的光色,它与圣大、留英湖共存共融。
“安息在美丽、纯净的圣大校园,仿佛你们生时那样亲密无间,你们还是幸福的吧!”
熊烈叹息着离开碑座,他站到离墓碑数米远的地方,依然定睛地看着它,好像那就是活着的两位圣大****。
“美丽的梦卿逃跑了,俊明的英韵也无法忍受的离走了,只剩下我们男人站在这个罪恶无情却不断发展的大地上,做那永世不变的主宰。”
熊烈望向墓地四周岑寂的景物,在他面对这座连璧墓时,作为男人的他是绝无什么光彩的,这种负性感使他害怕,他终于转身离开了墓地。
“即使是如此缺乏生存发展的正面意义,男人必须也能够继续做这个世界的主宰,这不就是人类得以骄傲的根由吗?而女性能有什么更优越的生存方式?对她们来说也许从来就没有、将来很可能也没有,因为有男人这种天敌的存在。”
熊烈走下朔望桥,湖畔的连璧墓消失在他眼里,但他往那个方向回顾了一眼,“……所以,英韵才成了碑座上的永恒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