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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怀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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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英韵独自坐在留英湖边,呆看着湖面。
“英韵。才子们说我们是连璧,我们就好好连给他们这些男人看看……”
她与梦卿这双连璧才连了多久?英韵叹息,“以后,再也不会有梦卿陪着我在湖畔徜徉的恬宁与温馨了。在我二十二年的人生中,像她这样恬美、温柔、良善的友伴儿,也只能无意中幸遇这么一位吧。上天给我如此深入心灵的幸福达三年,虽然短暂,却也足够慷慨了。”
“英韵……”朱丹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英韵回身,“朱先生。”她刚想站起,朱丹摇手,他坐到了英韵的身边,两人一起默默看着平静的湖水。
“英韵,论文准备得怎么样了?”
英韵应道,“材料已具备,就等组稿了。”
“是悲剧主题吗?”
“是!我把悲剧、美、女性三者联系起来,无论阐述其中哪一个,都可以证明另外两者。”
朱丹微笑,“写好了,我第一个过目呵。”
“是,先生。”英韵温顺地答应。
朱丹喜欢英韵温和的姿样,“你这样回答,我就放心了。”
英韵低着头,朱丹哪知道她的痛苦心地。
“等拿到了学士学位,你就是我的研究生了,巴克斯就成了你的同事了。”朱丹笑了,想着一直喜欢捉弄英韵的巴克斯。
英韵心底涌起莫名的空荒,像茫茫荒原无边无际的空荒,那空荒太空太荒,完全可以吞没掉她的一切。英韵几乎要哭叫起来,“那已取得的所有成绩和惨然而逝的梦卿相比又值几何?”
英韵的眼泪快要涌上来了,她站起身,“朱先生,我还有事。”她回避着朱丹关注的目光。
“是吗?那你走吧。”
“对不起,我先走了。”
英韵一回到七室,便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她刚才几乎是从朱丹身边逃走的,现在无论什么人的陪伴都让她感到恐惧,有什么人能像梦卿那样给她温暖的贴靠呵!
她的眼泪沾湿了她的枕巾,那承受过美丽女友体温的柔软枕巾,她的呜咽像一支痛悼的悲曲,低低地回旋在七室的空气里。
“牲口!都是牲口!”
英韵愤恨地咒骂,梦卿不想做牲口,她也不想做牲口,可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逃脱当牲口的命运?
英韵淹溺在自己的泪河中,她要沉没,在那泪河的最底处才会有梦卿的柔美面影。她已经沉没,她痛泣着双手紧扯枕巾,仿佛在把所有虚假的成绩、荣誉统统撕碎、抛掷身后。她要这世上最好的,那最好的只能是美丽的梦卿……
英韵双眼浮涨,满面泪水,这痛不欲生、难以再续的感情教她如何排遣、向谁诉说?
“小于,你吃过饭了吗?”
隔壁居岭尖细的女声在叫,她的叫声让英韵停止了哭泣。“你吃过饭了吗?”,这句普通的问话勾起她敏感的忆想。
大一年级的五月,圣大按惯例举行赛诗会、赏花会,四季社还请了京城里的一些京戏名角来圣大演出,这一连串的好戏让英韵与梦卿目不暇接。英韵对诗与花还兴致盎然,但一被梦卿拉进大礼堂看那花式纷呈的京戏,仅仅一刻钟,她就熬不下去了。
她低低地说,“梦卿,我不喜欢看这玩意儿……”
梦卿摁住英韵,“你就陪我看嘛!这么好看……”
“可我受不了这吱呀吱呀的国调,我不是跟你说过……”
梦卿侧脸双目炯炯地看着英韵,“你就连这点时间也熬不下去吗?”她的语气明显酸冷。
英韵觉得窝心了,她迎着梦卿的眼睛,语气也变得不太温和了,“是的,我熬不下去。”
“熬不下去,你就走呵!”梦卿故意激她,她想英韵一贯依顺自己。
谁知英韵一下子站起身,说了声,“我走了。”便真的离座走了。
梦卿哪还看得进台上正热火演着的京戏,她沮丧地坐了一会儿,也抽身离去。
回到七室的梦卿见英韵正躺在床上,翻看她的《永恒的天使》的译稿。下个月,他们就要在大礼堂演出这出悲剧了,梦卿想,“我听了你和可森的话,才同意扮演那个万劫不复的凯瑟琳公主,可你却连陪我看看名角演戏都不肯……”她“砰”地关上房门。
英韵一见梦卿进来,便知事情不好,她连忙起身,“梦卿,你怎么也回来了?”
梦卿不看她,“你的病传染给了我,我也忍受不了那吱呀吱呀的国调了。”她气哼哼地靠坐床头。
英韵站起来,她刚想走到梦卿那儿,却见梦卿插上电唱机,放起京戏唱片,而且把音量调得很高,整个七室顿时被京调填满。
英韵回到床边,她皱着眉,被迫倾听让她不耐的国调。几分钟过去了,英韵觉得实在不能忍受,她对躺着的梦卿说,“梦卿,我出去一下。”
梦卿看着英韵走向房门,她一下子关掉了电唱机,大声说,“柯英韵,我现在才知道,你这么自私专横!”
英韵停下脚步,她回过身,与梦卿四目相对,梦卿的眼里满是她从未见过的怨愤,她觉得明明是梦卿在强她所难,还反说她……她也有点火了,“你现在才知道呵?你这么聪明识人的,早就该知道了!”
梦卿气极,眼泪喷涌而出,“早知这样,我悔不该跟你住同一间学舍的……”
英韵声音比她还大,“那我现在就去学生处说,立刻与你分开!”她的脸已发白。
梦卿扑到桌上哭了起来,英韵被她的哭声搅得心痛,她咬咬牙,打开了房门。
英韵一个人坐在留英湖边,耳边还响着梦卿的哭声,这哭声使她想到梦卿扮演的凯瑟琳公主。现在可不是演戏,恰恰是她把梦卿气哭的,她的心在作痛,那哪是她想对梦卿做的呵!
英韵眼睛潮润,如果梦卿真的与自己分开居住,她根本就忍受不了。她的眼泪不停地落下,眼前的人与物都模糊成一片,整个圣大,所有的男男女女,有哪个可与梦卿相比?
英韵低着头,她从来没有为一个与自己毫无亲缘关系的人如此动情过,她在留英湖边偷泣,而那个美人还在七室独自……
天色已暮,英韵牵挂着梦卿,她站起了身。
英韵启开房门,见梦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连灯都没有开。英韵鼓起勇气,走到梦卿面前,“梦卿,你吃过饭了吗?”
梦卿侧转身,不理英韵。
“我去食堂帮你带一份来……”
梦卿仍不吱声,英韵站了一会,“我去打饭了,再晚,食堂要关门的。”
“我的名字是我妈妈受梦的启示给起的。”梦卿告诉英韵。
我妈妈在待产前的一个大白天,梦回自己的江南故乡——苹州。她独自迂回在园林小径,被一座别致的亭阁吸引。她来到亭前,亭内的石桌上居然立着一只漂亮的小鸟。它朝我妈妈啾啾鸣叫,声音清脆悦耳。妈妈欢喜地靠近它,它跳到了石凳上。妈妈抬头一看,亭子的牌匾上写着‘苏府’两字,她再定睛看看,‘苏府’化成了‘卿’字,妈妈喃喃自语‘卿、卿’,那小鸟竟欢快地扑进妈妈的怀里,妈妈一下子被惊醒了。
我爸爸听了妈妈的梦,不以为然,“大白天梦见‘卿’字是生女之兆,没听说过!”
可是,几天后,我就临到妈妈的身边,妈妈立刻命名我为‘梦卿’。
“一只白猫老练地停驻在梦卿家的阳台上,我被它的傲视人类的姿态给逗乐了。我蹲下身,轻轻抚摸它的纯白的体毛,那骄傲的猫也不畏怯地半立半坐着。
梦卿走过来,她看我的眼睛让我不好意思了。
‘你来了?’
‘哎!’她的手抚到我肩上,‘你需要爱,英韵。’
‘就凭你看到的?’
‘难道还不表明?’
我迎着她的眼神,‘你说的是什么样的爱?’
‘像我这样的……’她轻轻地拥住我的上身,她的唇贴在我的额前,‘我可亲的英韵’。
我大胆地揽住她的腰,‘是这样的爱吗?我从未享有过的!’
她与我拥抱在一起,‘你已享用到现在了!’
那只白猫两眼发亮,瞪着我们,猫爪子不知所措地伸上半空,挠了两下又重落于地,然后,一忽儿蹿开了。”
“我剥了颗荔枝,送到正在翻抽屉的梦卿的嘴边。梦卿微启红唇、贝齿轻啮,圆润如玉的荔枝含入她的口中。
我见她慢慢咀嚼,笑意四漾,便问她,‘甜吗?’
她笑,‘也许这荔枝创造了甜蜜这个优美的词儿……’
我也笑,‘甜得你笑不绝口,甜得我无语可表,只能说它是上天的赏赐了。’
她的手搭上我的肩,‘这就是为人的幸福呵!’”
“我睁开眼睛,太阳已暖暖地映在红色的窗帘上,我的身体由被子的暖热围烘着,脸上大概已经烫得通红了。
我发觉我的一只胳臂被梦卿的手压着,我这才想起自己是在梦卿的家里。我看着梦卿纤柔手上那光滑闪亮的指甲,我想把手从她那儿抽出,又怕惊醒她。
我感觉被压的手臂有点不适,我侧过身朝向梦卿,趁机欣赏起她的睡容。她的眉眼清秀柔腻,鼻子、嘴唇的妙处恰恰在于它的因人而宜。
我正全神贯注地评赏她,她突然睁开眼睛,我一吓,‘你已醒啦?’
她的眼睛忽闪着,‘你在看我?’
‘是的。’
‘看到了什么?’
‘你看上去像……’
‘别说我像什么,就说我是什么!’
我诚恳地赞美她,‘你是圣大最美的女生啊!’
她伏到我的胸前,‘告诉我,英韵,我的美到底属于谁?’
我拥住她,她也更紧地抱住我,她在我的怀里呼吸,听到了我心口发出的声音,‘属于万物!做美人是万人之上的幸福,梦卿,你是为爱而生!’”
“梦卿侧倚在我身边,她看着我。
我说,‘不知道,我没爱过男人。’
她怜惜地靠近我,‘不懂恋爱的女孩子是多么健康啊!’
‘我爱你呀!这爱还不够分量?要是你离开我,我准会一病不起。’
‘英韵,我真怕你对男人没兴趣。’
我皱眉了,她说,‘又来那副凶相了。’
‘梦卿,男人对我永远是种陌生的物质,即使相处一起,也是天生的隔阂。男人与女人永远也不会平等的,只要这种不平等存在于他们之间,女人就没有必要跟男人在一起。男人从来就不是女人的友亲,女人不过是为了生存才无奈地依靠男人,而这种依靠使女人付出可怕的代价。一旦女人获得自立的能力,我看,不知有多少女人会立刻抛掉男人……’
梦卿感慨了,‘是的,英韵。’
‘女人爱男人,那种天然的情感可以说是女人最大的悲哀。’
梦卿拉住我的胳臂,‘你说呀!’
‘我并不清楚什么是女性的悲哀,我几乎是本能地接近了那种感觉,它是一种共同的性别情愫。我从我母亲的爱情里看见了这种悲哀,我爱母亲,我诚挚地向往她,追寻她,就是因为我已经悟得了女性的悲哀。男人在一个美丽的女人面前一站,这个女人就是悲哀的了。’
梦卿笑,‘英韵,我真喜欢听你说的这些话。’”
“我对梦卿打趣,‘梦卿,如果我长相欠佳,你会和我这么亲密吗?’
‘你现在是个俊美的女孩子呵?’
‘难道漂亮的人真的比难看的人多出什么?’
‘也许是一种心理上的好感。’
‘漂亮的人好像有一种更胜人一筹的、超常的东西,它是本质的?还是表象的?’
‘我看是一种比较之下的产物,因为大多数人都属于中等,甚至下等。’
‘世界上再也没有像美那样能自然地吞噬人的心灵了。’
‘美是永远不败的胜利者,这是自然的法则。’
‘梦卿,如果我不在这条法则的庇护之下,那我在你的面前真是抬不起头来。’
‘没有这样的如果,英韵……’她怜惜地。
‘谢谢你,梦卿,能遇上你,我柯英韵真是三生有幸呵!’”
“‘那不行,如果你做了我阿奶的孙女,那我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位置?’
梦卿得意,‘哈!你还真有些醋劲!’
我别过脸,‘真生气啦?那我退出,不跟你争独孙女的宝座了。’
我扬起脸,‘我不用让你,我阿奶已经喜爱你胜过我了。’
‘胡说,你跟你阿奶相依二十年,岂能是我这个到你家才一个月的外来客可以相比?’
‘你这张脸,还有,和这张脸一样甜的嘴……’
‘你的醋劲也太大了吧?’
‘你裴梦卿就是有这种惹人喜爱的天赋魔力!你还不知你是个迷魂精吗?’
她故意粘住我,‘迷魂?我倒要看看你的魂被我迷住了多少?’
她与我对视,我移开视线。
‘不许溜,看着我!’
‘看够了,美人之美,夺人之美。’
‘我会把你的魂牢牢攥在手里。’
‘然后呢?’
‘把她放在我的心中,用我的心换你的……’
‘那我太合算了!’”
“礼拜天的早上,苏苇启开女儿的房门,她看见了一幕令她吃惊的场景。
在那床金黄色的大棉被内,她的女儿平躺在雪青色的枕头上,她还熟睡着,头发些微的散乱。(我)英韵侧卧于梦卿的胸前。从她们的身位看,英韵伏依在梦卿的体上,而梦卿的手搂着英韵的整个上身。
苏苇呆了,‘这是哪门子事?’
英韵依恋梦卿的睡姿大大刺激了苏苇,作为美丽女儿的母亲,她感到深深的惶然。显然,女儿任英韵依赖着,看她把握英韵的恬然模样,她们两人到底谁更爱对方?
苏苇皱眉,无言地出了门。
苏苇问梦卿,‘你跟英韵怎么回事?’
梦卿一愣,‘妈,什么怎么回事?’
‘我全看见了!你跟我说说清楚。’
梦卿知道妈妈看见了什么之后,噘着嘴,‘这有什么?英韵又不是男人……’
苏苇盯着女儿,‘梦卿,英韵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开玩笑的人,她待人很真诚的。’
梦卿低下头,她比妈妈更了解英韵,‘我知道。’
‘你现在和她这样,以后你结了婚,可让她怎么办?’
‘妈,我跟米峰的事,英韵从来没有反对过……’
‘那也不能让她太恋着你!她也是家里的独苗,你不能害了她!’
梦卿不乐意,‘妈,我跟英韵同学到现在,可以说是形影相随,将来我结婚了,还是能与她继续……’
苏苇斥责梦卿,‘她恋着你,还会去找男人?’
梦卿也无奈了,‘不一定吧……’
苏苇严肃地,‘你已经把她迷住了,你自己想办法让她解脱出来,否则,她会死在你的手里。’
梦卿不言语了,苏苇连连摇头,‘真是造孽呀!’”
获悉梦卿死之真相后的英韵,是无处诉语的悒郁者。
这天,朱丹、白朗一起询问英韵论文的事。
英韵这两天哪还有心思写论文,她厌烦地说,“没写!”
白朗指着她的脑门,“你呀!最好被扔进留英湖里去醒醒脑……”
英韵发怒,“论文!论文!我看都是假斯文!我们都是牲口!牲口!”
朱丹大声呵斥英韵,“柯英韵,你犯混了!居然骂这样的粗话!”
英韵转身就走。
朱丹痛心地叫她,“英韵!英韵!”
英韵跑到留英湖边,刚才白朗说要把她扔进湖中醒醒脑子,她倒有点想一跃其中,与异地的梦卿去相会,现实生活实在是太没有意思了。
她面对着碧绿的湖水,呼吸到新鲜的气息,渐渐的,英韵冷静了下来。春天的景致提醒她离毕业还有短短三个月,那时,她肯定可以回归母家了。虽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但她从少女时代奋斗至今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她怎么可以就这样不负责任地抛弃亲人?可是,难道梦卿不是她的亲人?
“是的,你也是我的亲人。三年来,我孤独奋斗圣京城里,唯一可靠的亲人……”英韵的眼泪模糊了留英湖的湖面。她没发觉,白朗已走到她的身边,他看见了英韵的眼泪。
“英韵。”白朗叫了她一声,英韵没回应,连脸都没转过来。
白朗疼惜地,“我们都知道,也理解你对梦卿的感情,可是……”白朗见英韵低下头,“柯英韵,你有你自己的使命,你是为了你的才智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女孩子大都资质平庸,缺乏真正的创造力,但是你的《帕拉斯》已为她们全体争取到了荣誉,这样的荣誉,平常的女孩子就是奋斗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的,她们仰慕你,也寄希望于你……”
“别说了,白朗,我都知道。”
白朗看着她,“你知道?你知道就不会这样糟践自己了。我告诉你,裴梦卿死了,还会有李倩敏,可是你柯英韵不存在了,那圣大……”
英韵怒道,“白朗!我不许你这么说梦卿!”她的两道剑眉直竖。
白朗咬牙,“这是真理!你应该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不朽。”
“没有裴梦卿,也就没有我柯英韵!我情愿为她而活!”英韵毫不退让地直言,她的心中像有一股巨大的弦乐声在轰鸣。
白朗长叹一声,“嗨!看来我为你们起的‘连璧’还真应验了,英韵,你是情重于生呵!”他无奈地,“为梦卿写作吧!让她与你一起不朽。只是我必须给你一句忠告,不要为了任何人毁了自己。”
白朗走了,英韵望着留英湖澄澈的波光,她没有眼泪。
“梦卿的美最终也不能和女性的荣誉真正相等,没有什么属于过你的真正光荣,除了你的明媚眼神,亮丽容颜,飘柔乌发,还有一颗温情易感的拥抱生命的心。——在这凶猛的雄性大地上,在这其中的无数个你,你所拥有的,你全部显现的,……是与男人世界完全相异,从来不同的,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探究你存在的真正根由,而所有曾发生的、即将发生的事实,都是不可理喻的惨然。”
英韵沿着留英湖慢慢巡行,“这没有理由的惨然,无法阻止的必然……”她来到湖上的朔望桥,她曾和梦卿在此满怀纯情,面月谈心。夜色下的梦卿,天真,娇弱,引得她的内心柔和极致,成了一个现实的幸福者。
梦卿说那时的她,“一无所为的坦然醇和,没有心事的样子,实在是个无辜而可爱的孩子。”
“你的可爱才让我可爱……永恒的天使呀!”
英韵在遇到熊烈一星期后,便独自来到圣京南郊的天平公墓。
她按照墓园的标示,拐入一条淸寂的小道。满眼苍翠的树木,足下洁净的路面,周围气氛静穆。她走过几个陌生人的坟墓,很快就看到了她的葬入地下已经数月的女友的墓碑。
梦卿的墓碑是座灰白色的大理石制成的,那磨光的大理石上显现着毫无规则的紊乱花饰。纹理细密的碑座上内嵌着梦卿年轻的影像,她已习惯仅在这种相框里与梦卿照面了。
英韵把一串鲜嫩的香蕉与一束洁白的百合奉于梦卿相前。
“这都是你喜欢的,让永远甜腻的水果在天堂里送你一份人间的爱,而馥郁芬芳的百合会给你抹上一层可人的色彩,以使你的美永不减弱。”
然而,面对梦卿的影像,英韵还是不能自抑地想象到她死时充分异化的可悲模样,从生之源头到死之尽头,这样被压迫而完成的整体的变形实在是令人心碎的绝望啊!
“你这逃往的天使,你用你罂粟花般艳美的死亡毒杀着一切热爱你的心魂,我的灵魂如何承受你给予我的致命腐蚀?面对昼光下万物尽展的所谓明朗,我的眼睛却再也不能认同那种清晰的感觉。”英韵的眼睛离开了梦卿的眼睛,“那明朗已被你带往天庭!”
走出墓地时,英韵看见不断有人临到此地,为什么人们要选择四月的雨季来为亲人扫墓?春天无论如何也是万物勃发的生命旺季,这老祖宗的习惯好像不太合理,扫墓应该改在万物萧索、枯叶满地的深秋进行才符合那种悲凉、哀念的心境。
英韵坐车回校,途中经过皇家广场,她看见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正昂首行进在广场中央。那些森森然的军人的身上冒出的就是当权首脑的不可抗拒的铁血意志,在他们强劲威武的男性的身体里集聚着怎样慑人的摧毁力?
在英韵平静的学生生涯里,原本无需面对这些黑暗——军警,政治,独裁。她与梦卿从来不把他们和自己相联系,她们生活在恬宁的花园中。因为那份所谓的爱情,和爱情的载体——男人,她们最终还是被逼与****的雄性世界直面。
英韵低着头,她能够幸运地躲过雄性的压榨吗?她想到熊烈凹陷的右眼,她在他面前起的誓,“不!不!”她不能……雄性的世界岂是她这个二十岁的女孩子能够摧毁?
“梦卿,我和你一样没有力量,没有武器,我不能让我的亲人……妈妈……,这个无情的世界,我只有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