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迷城》安歌

3、第三章

　　“Coffee or tea？”
　　“Neither.”骆家臣望望窗外，早已天黑，事实上已近午夜，“你忘了我和那些叔叔伯伯们喝了一下午的清茶。”对着电脑屏幕太久，眼框干涩，他闭上眼抬手揉揉太阳穴。
　　“我来吧，”麦子俊拿开他的手俯身给他揉按，系统桌面显示着大大的“ERR0R！”“你太急了家臣，还有时间。”
　　“29天。”董事会那边给他的最后期限。骆家臣突然睁开眼睛，飞快地打进一串字符。
　　“家臣！”
　　一秒钟后，系统弹回一个窗口：“ERR0R！”紧接着又弹出一个窗口：“THREE CHANCES LEFT！”

　　“呼——”果然，还是错了么？
　　“给十次机会，却设了这种几百个黑客联手都奈何不了的变态程序，怎么看都很矛盾啊。”
　　骆家臣摇头，大哥只是宠他。那似乎也是习惯，交给他一道极富挑战的难题，只能单独完成，却又纵容他由着他出错。
　　“家臣，”
　　“嗯？”
　　“虽然他在遗言里指明将这份日志给你，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并是真的愿意给你看到呢？”
　　“我不知道……”骆家臣烦扰地抱住脑袋，“我猜不到哥哥的心意……”哥哥的私人日志，他一直都默许他打开，只是……以前他是觉得不应该碰哥哥的隐私，现在才恍然惊觉自己似乎……并不了解哥哥。
　　或者，从未了解！
　　这个可怕的想法让他愧疚万分。
　　骆家盛死后，TREE也像这个短暂和传奇的生命一样从辉煌的顶端跌入死局，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四年的时间，即使有股东的坚守也难逃被收购的命运。
　　他在一年前着手翻查近十年来每一项资金周转，发现TREE这么多年并非真如表面看到的那样风光，而父亲不插手公司已经多年，带领TREE由亏转赢登上巅峰的只有哥哥。
　　他现在要知道的就是，为什么哥哥死后那笔一直支持TREE运作的庞大后援也跟着消失？消失了，那么去了哪里？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TREE报到？”
　　“那要看父亲还有多少耐心，实在不行只有换个身份，麦子，你有办法的吧？”
　　麦子俊讶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笑起来：“你不会以为TREE里面没有人认识你吧？”
　　“不少，但他们都晓得怎样给他们的老板我的父亲一个台阶下。”这时手机响起来，“二姐，”
　　“Wonderful还在你那？”
　　“没啊。”骆家臣看了一眼麦子俊，后者也摇摇头。
　　“老天，爸爸说她在厨房折腾了大半天然后出来找你，现在还没回来！手机也不通……”
　　“我这就和麦子去找，二姐，”他顿了顿，“你叫爸爸不要担心，没事的。”他搓搓脸站起来，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并不好看。
　　麦子俊已经帮他拿来外套，他把车钥匙给他，拍拍他的肩膀：“家臣，不会有事的。”
　　“当然。”他答，“我们分头找吧。”这两个字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大哥去世之后，即使再怎么努力，他们都没有办法做到不敏感。

　　万幸，折腾到凌晨2点，骆家臣终于在一家叫“BLACK SWAN”的夜店找到他们醉了酒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妹妹。
　　几个PUNK味十足的年轻人守在她旁边，想必就是他们一起玩乐队的伙伴。他表明身份，并道了谢，把Wonderful横抱起来。小家伙见他来了，倒是即刻乖下来，软软地窝进他的怀里，可还是哭得一抽一抽地，把鼻涕往他衣服上蹭。
　　他低了头，才听清楚自己的妹妹正骂他“混蛋”，说“我才不稀罕你，混蛋……”
　　他莞尔，万分怜惜地亲亲她湿漉漉的面颊：“可混蛋哥哥很稀罕Wonderful啊，很稀罕很稀罕。”
　　这时，有人追上来：“Exuse me?”

　　他抱着妹妹回身，是个阳光的白人小伙仔，十六七岁的样子，眼睛碧蓝，表情严肃，他对他说，语速极快：“I'm Ben Rubik，from Australia……”
　　他点点头，微笑道：“Take it easy.”
　　男孩子耸了耸肩膀想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轻松一些：“I come to China for my girl，her name is Stacey, Wonderful must know where she is，so……”
　　这时昏昏沉沉的小Wonderful忽然睁了眼睛：“So what? Stacey’s been gone，doing who knows what with god knows who！”她狠狠瞪着那个男孩子，“There's no one to blame but yourself！”
　　那个叫本的男孩子张了张嘴，委屈地瞪着Wonderful，又看看他。
　　“She's drunk,”骆家臣不知道他们之间都有怎样的纠纷，只能对他歉意地笑笑，“Maybe you can call her tomorrow.”

　　“Wonderful没事，嗯，说过了，我再陪她兜几圈，嗯，喝多了正闹着，你快回去睡吧，好。”
　　“麦子？我要跟他讲。”
　　“等酒醒了再讲好不好？”骆家臣笑笑，取下蓝牙。
　　“不好。”说着，眼泪就滚下来。
　　骆家臣一个急刹车停下，慌乱地拿手去接那滚下来的泪：“乖，Wonderful，乖啊Wonderful……”
　　“死家臣，臭家臣！大哥，大哥肯定不会像你这样，我喜欢谁，他肯定帮我，而不会像你，还跟人家……”
　　“什……什么？”骆家臣暗暗叫苦，“怎么可能啊，又爱哭又爱瞎猜。”
　　“可是，可是他看你的时候……”
　　“他故意逗你玩的，厄，那样，现在就叫他过来把这事说清楚。”
　　“不要！”Wonderful急红了脸，往他怀里钻了又钻。
　　“唔？”他拿下巴蹭蹭她的发顶，“我们的小不点长大了，是不是？”她拿眼横他，他便不敢再笑了。
　　小家伙偎在他怀里，蹭了一家，找着一个舒服的姿势：“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呢，我知道你肯定会喜欢的。”
　　“哦？”他笑，“那是当然。”
　　她突然坐了起来：“给我开一会儿。”
　　“厄……好。”他终于不忍拒绝，也害怕还不清醒的妹妹又开口说，要是大哥，肯定给我开。

　　黑色的陆虎像一只醉了的小兽在凌晨空旷的街上横冲直撞，他由着她，又时时拦着她，最后终于在一座旧式公寓前面停下来。
　　“这是哪，出城了吗？”
　　“没有。”他把外套脱下来，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想吐吗？”
　　她拿手背反捂着脸摇摇头。
　　“Wonderful，太晚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这就烦我了？”她瞪着他，眼角又湿了。
　　他懊悔不已，端起她小小的脸，拂去上面的湿痕，“怎么会？”
　　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清：“嗯？”
　　“我想你啊，混蛋……”Wonderful突然咧开嘴大哭起来，像是再也忍不住，“我不敢跟爸爸说，不敢和二姐说，可是，我想你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抱着妹妹，心痛到哽咽，“哥哥也很想你，现在我回来了，Wonderful想怎样我都陪着，好不好？”
　　不说还好，这下哭得更凶，大声指控：“你早回来了，可你没有告诉我！”
　　“对不起……”他想说他真的有重要的事情，但随即又在心里给自己一个耳光。
　　“还有今天，不，昨天，你都不管我。”说到“不管她”的时候她的声音低下去，听起来伤心极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一遍地道歉，一遍一遍拭去那汹涌而出的泪。他想起自己出国的时候她还是个瘦不拉几的小不点，去机场的时候家人都说些叮嘱的话，唯有她一声不吭，到进安检了，她追上来，叫了一声“哥哥，”然后突然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那是她唯一一次叫他“哥哥”，从会讲话起就不肯，只肯跟着大哥叫“家臣，家臣”，或者直接喊“混蛋”，可那并不是因为她骄纵，并不是因为她是老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相反，这个可怜的小妹妹出生时母亲难产，父亲对这个迟来的小家伙很不喜欢，甚至有些怨恨。直到她长开了一些，眉眼之间隐约有了已故母亲的影子，父亲的态度才有所好转，但也是一阵一阵的。
　　可她真的很粘他，比起大哥和二姐，她似乎更愿意跟着他，哪都跟着，虫子一样，都上学了还缠着要跟他睡一起……而他却只把她小孩子。大哥和Ran死后，他躲在地球的另一边舔舐自己的伤口，不闻不问，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自己更加悲伤……对家人，对这个妹妹，终究亏欠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