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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侯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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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纪大得都快做她们爹爹了,大街上来来往往,实在不成体统。
知绾被吼了句,激动地暗掐了雩儿,想让她急中生智找个由头糊弄。
哪知这妮子,见着大师也慌了手脚,实在钦慕大人笔墨,傻乎乎得盯着陈颜脸看,恨不得扑上去将人生剥,一不做二不休地强抢了他腋下文卷,哪里醒得过神来。
知绾见央她无望,急忙应道
“先生恕罪,我们是来赔礼的,无意冲撞先生,特来请罪…”
美人前言不搭后语,分明有事在瞒。陈颜见眼前之人,轻纱飘褂,钗簪佩环无不矜贵,想必是哪家公卿贵府的贵胄千金,何以跟他扯上瓜葛。
道“不必赔礼,我不需要,天色已晚,姑娘请回。”
话毕眼见他要拂袖而去,知绾才急
“方才仓促间,见了先生字墨,心生仰慕,才厚着脸皮,一路追了来。若是,若是先生方便,可否赐些旧迹,以全小女子敬慕之情。”
啧,这两个丫头倒是懂行,何以不过一眼,便穷追不舍,而今倒像是把他赖上似得。
瞧她清眸含雾,膝节微屈,若当真铁面以拒,竟恐眼前少女当街给他磕跪。
“哦?那你说,在下的字,好在哪?”
当今世上,慕仰他笔墨的人,皆是闻名而来,人云亦云之辈,离本趣末,算不得真。
眼下这人,素昧平生,只得急遽一眼,便已瞧出此字不凡,燕京坊内,得他亲书者不过寥寥,更无流通,这小姑娘,倒是慧眼如炬。
“先生的字,如群鸿戏海,其间丰筋多力,区别于前朝颜筋柳骨,自成一派,当属天下第一!”
知绾绞尽脑汁言语夸赞他。
许是这般的溢美之词听多了,陈颜抚了抚蓄须,惑道
“当真天下第一?”
雩儿已然懵在原地,暗吞口水,瞥了瞥陈颜手上那打旧卷,猛得被知绾急拽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听主子道
“天下第一,千金难求。绾绾恳请先生赐字!”
老师在上,请受绾绾一拜。
“若依姑娘所言,在下这个籍籍无名的穷酸老生,是天下第一,那当今书圣陈颜陈公该当如何?”
“书圣陈公的字,绾绾虽未曾亲面,但先生的字,亦不逊绾绾平生所见,当属天下第一。”
“哈哈哈哈,好,好,你既如此看重我这个孤寡老人,也算是忘年相交,今日老朽就将这些亲笔旧卷相赠,这是我近日写得,其中不妨得意之作,拿回去好好看。”
话毕,陈颜竟慷慨得将手中满沓字卷,尽数交在雩儿手上。雩儿颤巍接过,一下子富得流油,激动得险些晕了过去。
“绾绾敢问先生……大名…”她颤着声,再叩首几欲哽咽
“老朽姓彦单名一个页字,无名小卒,不足挂齿。”他拜拜手。
“绾绾可否拜先生为徒?”
收徒啊,他不是很方便,“老朽不收徒弟。”
“收了先生的字,先生让绾绾行师礼吧。”
黄卷青灯,老师的字,已然陪她度过许多个寂静无人的夜晚。
她自觉声名狼籍,不敢以真名相认,怕眼前风骨老人知道,他的字,正在被这个臭名昭著的谄媚女子临摹。
她自卑得,难以见光。更不敢随意谒攀。
老天见怜,今日得见恩师,亦仿宋理程门立学之举,在此磕拜先生,此生则了无遗憾。
陈颜怔了怔,脚底生了根,任眼前少女必恭必敬行毕师礼,叩跪了几个响头,见她眸含泪光,落寞得抱着字卷离去,
不知为何,竟生出些怜意。好像似成相识般,唤住她道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
“师…先生!我叫沈绾,先生可唤我绾绾。”少女欣喜若狂。
“倘使以后,想要老朽的字了,就去面摊老叟那,传话给他,若当真有缘,就托新的给你。”
这丫头片子确是慕学。
“是!老师!”
知绾收着陈颜走远了,才怏怏地被雩儿搀上舆,倾倚在舆壁内,她紧攥着怀里的新卷,怔愣地,怅然若失。
“主子,你怎么了,既拜了师何以闷闷不乐的。”
说起这事,娇花又雾了起来,喃道
“旧时摹老师的字,肤浅地只觉得他字好,又闻老师一字千金,纵是以姑母之尊,降贵以求,都不可多得。
就想着,老师定是糜费极奢,库藏隋珍之人,
今日一见,老师犹如清微儒生,自有风骨,不为斗米折腰。亦是和光同尘,只一碗素面,一身缊絮自得其乐。
他的字,可换万贯钱财,却因为一面之缘,情愿尽数送我,这样的人,雩儿,我从未见过…”
美人出生旧阀,自小耳濡目染,受父兄影响,只当金银如纸,极尽靡奢,出嫁后,又得谢崧盛宠,吃得用得够得上的,无不拿最好的。
哪里想过,这世间,竟有人吸风饮露得,视金钱如粪,寡欲若水、清辉似月。
净得,不染纤尘。
“雩儿,我突然觉得,殿下配不上清雅二字了。”
整个淮南王府,俗得,满是腐锈铜臭。
雩儿闻言,噗呲声笑开了花,接话
“主子,清雅二字拆开来,是清秀,文雅之意,奴婢瞧着,殿下许是可以占些皮相之便,勉强可当。”
知绾微蹙黛眉,在脑间隐绘谢崧清姿,摇头否言
“我看宋堇勉强是,王夫老成些,好看是好看,华衣锦带,难以诉雅。”
“好啊,主子你是嫌弃殿下了?还背后说他老,奴婢可是听得真真的,我要去告状!”
跟了她几天,雩儿摸着美人的性子,打算趁火打劫,敲她竹竿。
“你敢?!”知绾一听,忙放下卷册,朝雩儿娇嗔,不要以为上次救了她,就没大没小了。
“奴婢当真要去告,就说主子嫌他俗,嫌他老。不如书生年轻俊俏。”
知绾气得猛掐这丫头一把,当真要卖主求荣,若是被知道了,往后还能不能出门读书了。她纵是盲瞎了眼,也不敢妄议淮南王的清姿。
以书生作比,是低了他誉满九州的声名。
雩儿左躲右闪,撕她不过,越了人扑到陈颜字墨上抱着,哼哼哈哈得任她搔痒道
“主子,求主子再赏奴婢一张陈公字墨,奴婢保证,纵是束杖压踝,烙铁石缒,死也不说。”
她嗜爱书画,这字于她而言亦是千金难得。
“送你也不是不可,只是往后宋堇的事,还要麻烦你多走动几趟。”知绾挤眉弄眼。
这可是掉脑袋的差事,倘使被抓,纵是美人跪地求伏,也不敢十分担保能否从王侯手下救人,以命相托。
“如何?若你同意,就再予你两张。”知绾从册里挑两张好的诱她。
“若当真事发,娘娘可千万保我。”
这份差,她本是打了算盘推到绿旖红湘身上,哪知娇柔做这出。
“放心,若是事发,允你十二时辰贴身跟着,晚上就睡在寝边耳室,殿下他不会将你拉去偷杀的。”
绿旖守旧,红湘冒失,哪有眼前之人妥帖缜密,若当真出了篓子,凭她机智,亦可随机应变。
知绾是早做了决的,只不过寻个机会说。
“……”
“不愿也可,我让红湘去做,她头脑简单,哪知道其中厉害,只当是出府玩乐,心无负担。出了事,我再保她是了。总归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哪跑得了谁。”
雩儿欲哭无泪,谁跟你是一条绳的蚂蚱,你在那人面前有万条命可作。
她可只有一条,若当真吃里扒外到,美人与秀才有了首尾,她怕祖坟都要被谢崧刨出来扬灰。
知绾瞧此事有戏,自顾自地将那两张迹墨工整地对叠,压平后再叠,吹了上头的灰,言笑晏晏地将它们掖进雩儿的衣襟里压了压,柔声道
“好雩儿,就这么定了,多好的字啊,若是工整裱起来,百年后还可留作传家宝,一字千金,上头那些个字,往后可给子孙后代换十套八套的宅子呢。
若你现在要钱,就卖给我,我买,你看如何?”
知绾是又哄又骗,才得来这么个慧黠丫头,哪里舍得滥用,自然是捡要紧的给她做。
主仆两依偎着,絮语顽笑了会,听舆外有人叫卖。知绾唤停了车舆,以指轻撩舆帘,觑着道
“老板,摊上的娃娃总共多少钱?”
小贩懵怔了会,才比了个指来,统得三两,布老虎,布马,布娃娃,都是市井上时兴的小棉偶,手工针线,十数个三两。
“都要了。”
“欸!”
买了东西,又行了小半柱,
才道
“姑娘,广平侯府到了。”
自出嫁后,粗粗算来,她已有半载未能归家,一则是父兄常年流连烟花,多半不在府中,去了也只得后母招待。二是旧时谢崧忙得,抽不得空,她一人亦不敢做主。
“那主子何以今日就做主了?”雩儿搀她下舆,不解道。
美人面上浮霞倏尔而逝道“过去那人半月才得空来我房里一趟,也没什么情份可言,我怕他…”
“那现在?”雩儿明知故问。
知绾有意不答,说着羞人。“先进去吧。”
侯府落败的,早不如旧时风光,偌大的王府门房,只三两个门仆或站或倚,懒散的半阖着眼,昏昏欲睡。
许是淮南王府的虎卉见多了,娘家这般,她看得不舒心,假意咳了咳,唤了其中一个面熟的仆名来
“阿大!侯爷呢?”
美人呵毕,门仆倏地站起,揩尽半淌的口水,觑着眼环伺,见着知绾,怔怔地出神会,才兴高采烈道
“小姐!是小姐回来了!”
这一声倒把其他两人给惊醒,看见知绾,都乐得合不拢嘴,现如今能留在邸里的下人,那都是从祖宗辈签着卖身契过来的,与知绾难免有些刨过土的交情,故比别的家里亲呢些。
除了阿大,其他两仆见着主子,也热泪盈眶,争相往府内奔走相告。独留阿大来亲侍。
“侯爷和世子这个点都在外面呢,没在府里,小姐也不提前来告,害得大家伙都没准备。”
“不必准备什么,我坐坐就走,阿大你派人去把哥哥叫回来,我有事问他。”
成日流连烟花,把嫂嫂和異儿留在家里,总归是不长久,此次归府,她亦有事相商。
“母亲和二妹妹可在家?”
“今个赶巧,夫人和二小姐去寺里上香,怕要迟点才回来,眼下府里只就剩世子妃和小世子。”
“那正好,你快去通禀,就说我要来谒见嫂嫂。”阿大道了声欸,便转身唤人小跑去禀。
娇花手里挂着十数个,被红绳勒着脖,串作一起的布娃娃,轻哼着歌,步履轻盈地进了侯府。
来往下人见着她、无不点头哈腰,逢迎示好。而今她谒攀王侯为妻,回趟娘家亦越发脚下生风,纵是过去个别丫鬟婆子受了继室指使,私下对其使过绊子的。
现如今,却万般不敢认,人人只谄媚讨好的恨不得随她归了夫家。
雩儿搀扶着主子,一路上见着广平侯府内檐亭瀑布,朱楼碧万,无不靡奢,看得她咂舌不已。
“广平侯府本就半倚香山,临湖而筑,借了湍急而下的水势,人工凿了这瀑布,算不得稀奇。小时候,这里还会养着各式鲤鱼,在府内溪涧里耍玩。”
半山半府,亦难怪新帝要削阀贬庶。更难免王侯要将美人娇养,他是哪里找来的矜贵,能有这般出身。
知绾不知雩儿所想,一路走来向她介绍,又是山又是水的,又是沟,又是土,说得口都干了,才算到了世子住处。
远处,一温婉妇人牵着个三岁大的男童,背后站着十数女侍婆子,翘首以待。
见知绾走来,齐齐见礼高声拜道
“见过淮南王妃,娘娘万福!”
知绾哪受得起嫂嫂谒拜,手里挂着十数串起来的布偶,忙不迭的朝小娃奔了去。
“異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