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消失的桦地 ...
-
“我要继续追寻他,只要是风能吹到的地方,有公鸡啼叫的地方,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要去寻找,直至再次找到他为止。”
——《格林童话•少女和狮子》
>>>>>
刹那间,似乎听到了迹部景吾的自尊心砰砰爆裂的声音,它含混在上课铃声中,划过周遭原本就很紧绷的空气。
而我的恐惧就和他的自尊一样真实,它们仿佛敲打着鞭笞着我一般唆使我对着对讲机大吼道:
“MR.唐纳德我现在就已经很讨厌迹部君了所以你马上把桦地君放了吧!”
只一秒的功夫,对讲机那头被挂断——迹部高强度的气势频频压向我的脖颈——我抬起头,眼中印入他盛满愤怒的面容。
就像前天国文课上学的那首来自谷川俊太郎先生的名诗《七个四月》,我的心一下子从“四月我上学去了,穿着短短的裙裤”跌到了“四月我终于死去了,站在佛陀的身边往下看,下界正盛开着樱花……”
兴许是迹部景吾这个人实在太耀眼的缘故,所以我心中关于死的印象第一次不是无边无尽的黑暗,反而是犹如樱花绽放似的绚烂。
这种可怕的程度比起以往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以至于我根本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呃……迹……迹部君……”我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背负着满身罪孽的囚犯般被他注视着,“迹部君……那个……其实……我刚说的话……并不是……”
“风见。”
他打断了我,手掌突然随着下巴同时扬起,落到我的额头上。“你演的太过了。”他说。
“诶!?”
事情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意料是指,我本以为他会扇我一个耳光,以图制造“本大爷要这样才会被你讨厌!”的假象。可是他的神情却突然冷静下来,像遇水而迅速降温的炭火。
感觉到他粗燥的指尖戳在我的额头上,不轻不重的力度,这动作令我想到小时候,父亲离开的那天……
……OH NO!打住!
“什……什么太过……”
差点陷入痛苦回忆中的我,抖的更加的厉害了,“迹部君说什么……我……我不懂啊……”
“就是这样。”他收回手,鄙视似的看着我,“从一开始见到本大爷就抖成这副德性,本大爷可不记得和你以前有过什么深仇大恨,你这不是装的是什么?”
“我……”
冤!枉!啊!
啊!啊!啊——!
如果说误会我和唐老鸭是一伙的什么的也就算了!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误会我的害怕是演戏!
这真是对我本来就不怎么样的人格的巨大侮辱!
巨大侮辱!
OH!真是可恶!
“冤……冤枉……”
尽管心中嚎得和军号一样响亮,但表面上却只能像破鼓似的呜咽几声,“冤枉……迹部君……我对你一直……一直……很敬畏……”
其实想说“敬而远之”的。
“敬畏?我看你是胆大包天。”他双手抱胸,目光飘向我身后的走廊,“要想回去上课现在就走,本大爷今天即使翘课也要亲自去揪出那只臭鸭子。”
“呃……”
你到底从我哪知眼睛里看出我想回去上课啦……
好,好吧……虽然我的确有一点像回去,。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即便我回教室了也不可能心安理得的静下心来听课啊。
“迹……迹部君,难道是要去……找警察?”我试探性的问道。
“警察?”他挑起眉,眼里又露出鄙视,“跟警察说桦地被一只鸭子拐走了吗?本大爷可不想给桦地惹不必要的麻烦。”
“……呃,不必要的麻烦?”
“桦地很害羞,不会希望因为这种事情被关注。”他的神情有些严肃,“况且那只鸭子绝对不是用武力把他架走的,而很有可能是……”
以前从没想过会和迹部景吾有这么多次的正面接触,也一直觉得他是一个耀眼又嚣张的令我永远也不敢直视的人。
但现在……
宛如在阳光之中浮现而出的小提琴独奏,清冽与温暖并行交织着,扩散开来的旋律中,他的语气就像担心弟弟安危的兄长,令我的耳侧淌过一股又一股奇异的温柔。
“或许是那只鸭子对桦地说了什么鬼话,桦地太单纯了,就……哼,本大爷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呃。”
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啊……
好像突然有了和他对视的勇气,我望着他幽深的瞳孔,顿了顿说,“迹部君,准备一个人去找桦地君吗?”
“没错。”他看我一眼,转过身。
“那个……”我跟上去,又退开半步,和他保持约莫一米的距离,“那个……我……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是那只臭鸭子让你这么做的?”他头也不回的问。
“当,当然不是!”即便知道他看不见,我还是在这边猛地摆手,“怎,怎么可能……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MR.唐纳德到底在想什么,他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既然你都能冷静的接受一个卡通人物出现在你面前,还有什么出乎你意料的?”
“诶?……我,我从来没有冷静的接受他啊。”
“没有?”
“恩恩!”
“你演的太过了。”
“…………”
迹部景吾这种高端的人的想法,果然是如我这般的低谷永远也无法猜透的……
“迹部君……准备去哪里找桦地君呢?”
“你不抖了?”
“诶?”
“又开始抖了。”他转过半边头,斜眼看向我,“你难道不累?”
……都说不是故意的吧!
你的思维到底是拐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觉得我的害怕是装出来的啊……
“唔……”
为了证明我对他确实存在“敬畏”,我又后退了两米。
但却突然想到了电视里的医学专家曾说过,鼠疫传播有三天途径,而人与人之间高风险传播距离为三米。
很……很好……
看来我该再退后一些,站在被他感染XX病毒的可能性以外。
如果说,如果说……真的要用什么去替换那个XX的话。
此时此刻,我第一想到的词是,自信。
“这是……”
自信如他者,在满溢出和他一样的自信气味的网球部室门口,捡到了一个两寸大的盒子。
……是什么?
我颇为好奇的伸长了脖子,随即迎来他一记凌厉的眼刀。
“是桦地的。”
“诶?是吗?”
我被他的目光吓得一哆嗦。
“他的针线盒。”迹部打开那个盒子检查了一下,得出结论,“他来过这里。”
针线盒!?
“……万一早训的时候就不小心忘在这里的呢?”我一边感叹着这玩意儿和他的形象真是一点不符啊一边下意识的推断道。
“不可能。”迹部瞪我一眼,“桦地从来不会忘记这个,除非是他故意落下的。”
“故……故意啊……”
“或许故意的不是他,而是……”
以前从没觉得迹部景吾帅过。
因为我从来没想过去关注他。
但现在——
当他转过身,推开部室大门的那一瞬间。
我的心中竟突然产生了“姿势很不错啊”的情绪。
“果然。”
他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像重垂的定音鼓,紧接着音调陡然下降的回声,“如果想知道桦地的去向,就把这首诗念全。”
……啊?
什么高风险传播的距离我也懒得顾忌了,我快步走到他的身旁,目光定向他所注视的位置——
『有谁知道呢
在爱情中死亡的我
宁可那么温柔的培育欲望
为了再掠夺世界的爱』
并没有在大门的背后看到刚才迹部说的那些话,而是看到了,如此熟悉的……
“这是,谷川俊太郎先生的《第四十九首》。”我说。
“刚才没有的。”迹部的声音异常冷冽,“在本大爷念完那段话以后,这几行字就突然冒出来了。”
“诶?”
这是什么鬼片的桥段!?
“是宣战。”冷冽的声音还在持续,但又仿佛渐渐的弥漫出炙热的斗志,“是那只臭鸭子的宣战。”
“是……是吗?”
还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宣战啊,我暗想。随即反应过来,“也就是说……这些是MR.唐纳德留的。他要我们把这首诗念完?”
“我们?”迹部看向我,微眯的凤眼中透出质感尖锐的气场,“本大爷来念,与你无关。”
“呃……”
我到底是该感激还是怨叹呢?
对学校NO.1的迹部景吾在我面前念诗这种事……
“盯着人时,生命的姿态让我回归世界。”
他真的开始念起来,恢复了一贯自信的语气,“但是,年轻的树木和人的形象,有时会在我心中变成同样的东西。”
仿若有竖琴在空气中拨动着,清澈透明的旋律,以坚定的姿态流过耳畔。
我的视线定在迹部景吾微张微合的唇上,那里好像存在一样让我止不住疼痛的东西。
“不曾为心命名过,闭口不言宣告着我的所知,莫大的沉默,攫取。”
他的声音让我疼痛。
“可那个时刻我也在沉默”
心像绞紧似的疼痛着,令我情不自禁的和他一同出声——
“然后,我也如同树,掠夺世界的爱。”
……
…………
………………
迹部转过脸,撞上我的目光。
我迅速低下头,“对……对不起!”
“对不起?”
“呃……那个,最后,我并不是故意打扰到您的……”
“你是指突然和本大爷一起念诗么?”感觉到他的身子动了动,“用那种像见鬼一样的表情念出来,的确该道歉。”
“诶?”
像见鬼一样是什么意思啊……
我刚才明明是声情并茂来着……
“这首诗,课堂上没学过吧。”他突然转换了话题,“你平时会读宫川先生的书?”
“诶?……哦,恩。”愣了愣,点头,“偶尔吧……”
“哦,那本大爷幸好没让你来念,否则念错的话……”
流淌的旋律消失了,他的话蓦地断在半空中。
目光再次转向门后,前一刻写在上面的字像隐去一般渐渐变成透明,而接着又有另外的字迅速浮上来——
『学生活动中心五楼,最尽头的房间』
……
…………
………………
不知道迹部是不是也这么想,总之我是以“桦地一定被关在这里面!”的想法赶赴目标地点的。
“这里,平时好像是……”
但自从踏上五楼起,后背就不断涌动着一股又一股极其诡异的冷风,吹的我汗毛直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此时此刻,我的心中竟冒出了比吹过来的冷风更加诡异的兴奋,“……整个五楼,都是仓库之类的房间吧……”
“没错。”迹部先我几步走到尽头处的房间门口停下,并迅速握住门把,“那只臭鸭子,竟敢把桦地关在这种地方。”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当我走过去时,鼻腔中顿然侵入一股古旧的味道。
像管风琴演奏而出的悠远曲子,又含混着一阵肃杀般的冰冷。
我心中一凛,兴奋的感觉顿时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等等我,不要这么快走进去啊!”的孤独感,针对迹部而去。
“迹……迹部君……”
我跟在他身后踏进房门,透过从身后飘进来的光线,堆在不远处的宣传板印入视野,再走近些,看清了最上面的木板上写的字,“黄金时代”。
桦地会在这里么?
我四处张望着,这才注意到这个房间比我想象中要大许多,约莫两间教室的大小,几乎是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学园祭会用的东西。
“桦地。”
见迹部走远,我又加快脚步跟上去,“MR.唐纳德?”我也喊道,“桦地君……你们在这里吗?”
越往里走,视界便越黑暗,而阴冷的感觉也越发明显。
那些浸染着旧时光的灰尘在我的脚下、胸口、和面前飘散着,仿佛某种能让人心弦紧绷的毒。
“迹部君!”
小时候的那段恐怖的回忆突然闪过脑海,像断掉的琴弦,“迹部君!”
我下意识的上前,捉住了迹部景吾的手,“等等!”
『石墙从枯树的根部开始延伸,身着黑色丧服的队列蜿蜒不觉,丧礼的样式,将其源头混进上古的黑暗……』
当谷川先生的那首《石墙》在我脑中徜徉之时,门口突然传来 “砰”的一声巨响。
宛如丧钟般,让我的神智迅速从黑暗与压抑中扯回。
“怎么了?”
“你别乱动。”
“唔……”
感觉到他反握住了我的手。
虽然是很轻的动作,却让我的呼吸霎时抽紧。
我憋着一口气,在黑暗中瞪大眼睛。
“MR.唐纳德……”
“……喂,本大爷不是那只臭鸭子。”
“呃,我……”
完全不清楚这是怎样的心情。
无法用任何的文字,任何的音符,任何的话语,去描绘的心情。
它在黑暗中,犹如光一般侵蚀了我的五脏六腑。
接着,又突然撤离开来,转化成残留在指尖的温度。
“可恶。”
几秒过后,迹部的声音随着使劲拧门把的“嘎啦”声响起,像齐奏的弦乐,拨开了那层笼罩在我心绪上的迷雾。
让我得以,直面现状——
“门从外面锁上了,一定是那只臭鸭子干的!”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