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子——妖精国骑士》月夜见

2、第二章 夜之城

　　低沉的丧钟声在空中久久回荡不散，细小洁白的雪花仿佛来自天空的叹息，纷纷扬扬的笼罩了整个格兰王国，给积雪覆盖的大地又添了几分带着悲伤和煎熬的素白。
　　位于首都夜之城的人们，为了得到准确的第一手消息，已经不自禁的向王宫附近涌去。
　　而被钟声惊醒、牵动着心绪，原本忙碌着的各色人等都自发停下了手中的活路，神色复杂的、静静的默立着望向了王都，以此表达心中哀思的同时，也在等待着明知不祥的结果。

　　位于大陆北方的贫瘠地区，气候恶劣的格兰王国的冬天一向是严寒无比。
　　但这一天，大多数人觉得寒意格外冰冷刺骨，时间分外漫长难熬。他们在祈祷着、祝福着，但死亡的消息仍如暴风雪一般的迅速传播开去，也宣告着来自古老占卜师之乡的吉利王国，聪明美丽如同光辉女神一般的茵格王妃，在顺利生下了第一公主后，却仍是死于难产。
　　而她以生命为代价生下的王国继承人，第一王子却虚弱瘦小、不哭不闹、呼吸细微、生死难卜……

　　这一天，悲伤中听到了希望，却终究是伤痛大于喜悦。
　　那位不仅仅是受宠的王妃，更是国王的左膀右臂，与国王一同带领着整个国家走向昌盛富强的光辉女神……即使人们曾听说她在怀孕期间精神不佳、健康受损，却谁都没想到她的魔力、预言能力、聪慧等天赋统统没有挽回她的生命。

　　人们缅怀着能力卓越、美丽高贵的王妃，为喜怒不能形于色的国王惋惜着，怜惜着初生的幼儿，也将怀疑、防备的目光投向了最可能得利的可疑人物。
　　于是，当狄莉重新张开眼、意识清醒了过来之后，她没看见自己名义上的父母，而是在数名贵妇、女官、侍女们带着愤忿、质疑、同情、惶恐和惊讶等诸多情绪的轻言细语中，第一时间听到了一堆零零碎碎的流言八卦。

　　一瞬间，狄莉有些失神和恍惚。
　　近十个月最为亲近的接触，真正的血肉相连、心脉相通……自己只看过一眼的，带着对未来相处的期盼，却有份无缘的母亲，真的就这么逝去了？
　　居然是在顺产生下自己，都已松了一口气表现出安心之后，会因那个瘦弱不少的双胞胎弟弟而难产？
　　那么高傲的她，居然会在临死前还大叫着生下的孩子是魔物，要求马上杀死那个不哭不闹、安静得仿佛已经死去，呼吸都难以察觉的弟弟……

　　这真是来自国王的妾室古娜的谋害？是信仰着黑暗之神，仍在以死人和血做为新月祭典的供奉，来自北方那个神秘、血腥的黑血谷，最为致命和无形的诅咒？
　　或者在那之前，当已出生的自己无法再安抚她的产前抑郁、焦躁等情绪时，当熬不住的自己放松沉睡而未如普通婴儿长久哭闹、依靠慰藉母亲时，她的精神是不是已趋于崩溃了？
　　感觉心中有几份愧疚、酸痛和沉重，安慰着自己死亡不是结束而可能是新的开始，狄莉微微摇头想摆脱这些负面情绪。不过失去了母腹中的浮力和缓冲阻力，婴儿柔弱无骨的小身体显然需要重新调整控制力度，她的不协调行为立刻引起了众多爱心泛滥者的注意。

　　“迪莉雅公主先醒过来了，赶紧看看尿湿没有，再喂奶试一试！”
　　“两个都太乖了，都不知道需要些什么了……”
　　“即使要我牺牲性命，我也要保护王子和公主。决不会让那个古娜再得逞！”
　　“当然，我们大家都有这个心理准备的，以后都要小心些！”

　　七嘴八舌的声音、有条不紊的安排、井井有条的动作……狄莉在听着几千只鸭子叫的同时，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善意和爱心，也不得不无奈的忍受和顺从配合着。
　　但更令暂时无法行动的她无奈和不解的是，即使同在一间房里面，她却连见一见据说情况仍然不佳的弟弟的机会都没有。
　　有此类提议，并希望试着用公主天生的健康、血脉传承的魔力、双胞胎之间的神秘联系等等来带动、调节和改善王子体弱情况的人，统统被女官们无情的驳回，而理由居然是：虽然房间里面有占卜师奥尼大人精心布下的守护结界，还是要担心公主也被诅咒之类的牵连，反而引起情况恶化等等……

　　这种本身就难以动弹，为了安全而防守得更为周密的半禁锢的生活让狄莉颇为头痛。
　　一个王族的后面是大堆的随从，任何安排之前要有诸多考虑，还有那些随之而来的争权夺势、利益冲突、争风吃醋、生死较量……
　　狄莉觉得自己和大部分的女孩一样，小时候也有过成为公主，变得美丽和倍受宠爱的梦想。但时至今日，这个梦想实现了，已经历过几分现实并感悟到生活不易，她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吃不消了。

　　原本想以弟弟的行为做为参照，但照顾的人手有多，两套以上的奶妈班子使得狄莉只能自己摸索着回想和模仿普通婴儿的行为和反应。
　　然后考虑到那些八卦流言，她虽然一向觉得西方的阴谋诡计、明争暗斗、权势倾侧比不上中国古代，更明知自己看过再多的历史、小说也难以习惯、适应或喜欢这些，可还是不得不决定为了保护自己和弟弟，要开始一点一滴的收集各种信息。
　　而且无论如何，最为重要便是取得自己仍未见过面的父王的喜爱和庇护了吧……

　　“难怪转世的人要喝孟婆汤，没有记忆就不会有那么多思虑，更不会自讨苦吃的伤脑筋了。”
　　这么嘲讽着感觉有些市侩的自己，狄莉试着运转着仍存在于自己体内的绿色能量，想看看能不能发散出去，观察或改善一下弟弟的情况。
　　数次努力之后，很令她有几分欣喜和成就感的是，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化为了风——或许是真有什么魔法结界，所以自己穿不透无形的屏障，也无法离开房间，但已经觉得有些无聊和好奇，自己终于可以不时看看弟弟了。

　　越过中间的大床，另一边的摇篮里面躺着的是个白皙、漂亮的瓷娃娃，不过当狄莉回头看了看自己后，很确定和自己相比弟弟要小了一大圈。
　　虽然也是十分安静，难得哭闹的类型，但和胖胳膊、胖腿，更为白嫩、健壮的自己相比，看上去就相当显得虚弱了。何况吃得也少，经常是睡着，不怎么动弹……不说是不是被诅咒了，单单这样感觉也的确是有些危险！

　　看来自己在娘胎里面的反击，有些过激了啊！
　　毕竟是后生长起来的，那些养分抢夺行为应该是生存的本能吧。而自己控制住营养分配，原本便不怎么符合自然规律，怎么也还是有失于偏颇的。否则不会这么几天，自己生长迅速变得更大了，他还是这么一点点……

　　狄莉这么反省着，边凑近看着弟弟，边伸手想试着摸一摸、捏一捏白得有些透明的小脸，试一试自己能否触碰到实体。
　　不过最终，看着仿佛感应到什么，像是愤怒、不满而微微皱眉的弟弟，她只是先将绿色能量凝聚到右手指间，试着为他抚平一下眉头，然后才将自己明显也缩水的婴儿肥掌搭到了他的额头，轻缓的将令自己感觉受益良多、分外活力充沛的能量输入。

　　很快的，狄莉觉得欣慰和兴奋的是，不但弟弟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略显苍白的脸色也有了些许红润，甚至连看似有些僵硬的身体也和缓了几分。
　　虽然能量的被动输入变为主动吸收，甚至因超出了原定输入分量而有了些许疲惫感，但这些反应对狄莉而言都是一种鼓舞。
　　对陌生的世界始终怀有几分不安和戒备的她也逐渐安心了一些——不论是否真有诅咒，感谢死亡的附赠能力或所谓带有魔力的血脉……自己怎么也还是能有所倚仗了。努力增强和挖掘这种能力，相信也能逐渐有余力保护周围的人吧！

　　所以为了逝去的母亲，为了难得的生存机会，为了这个在黑暗孤寂中共同熬了那么久的弟弟，也为了其他种种，自己首先是格兰王国的第一公主迪莉雅，其次才是狄莉——如果还有回去的机会的话。
　　至于弟弟，则是拥有王位继承权，但身体孱弱需要后天培养，被恶势力窥觊而需要保护的第一王子迪欧王子……
　　还有母亲，美丽聪慧、倍受宠爱和敬爱的茵格王妃，很可能是被诅咒谋害，需要调查和防备的。所以要小心黑血谷，妾室古娜王妃……
　　这么总结和重复着，狄莉告诉自己接受了迪莉雅公主这一名字和身份，感觉自己被这些框住限制了的同时，还是迅速调整心态，准备开始努力适应新的生活。
　　然而她最初决定讨好和笼络的父亲，格兰王国的奇奈杜利·古拉国王，则很凑巧的在她下定决心却一时差点将他打落的时候，终于姗姗来迟的出现了。

　　黑褐色、微卷的及肩长发有些零乱的披散在雪白的皮裘上，浓黑的剑眉之下锐利的黑眸隐含着悲伤，略显削瘦却英气不减、朗眉星目依旧，国王不知道这几天在忙什么，脸上能看得出几分疲惫。他并未多言，只是沉默且有力的挥挥手，而不待旁人出声传达或转述，侍女随从们便均已恭敬且齐整的弯腰鞠躬，无一开口、有序的鱼贯而出。
　　最后转身意图退下的人身着纯黑为底的长袍，其上点缀有银色的星空、花草和藤蔓，面部略显得有些阴沉却也难掩其俊俏。被额间的黑色发带简单箍住的淡银色长发，比腰部略高一头、闪耀着不知名光辉的细长、圆头的纯银魔杖，这些显著标志都属于国王的左右手，最为亲近的占卜师、魔法师、战略家，与王妃一同来自吉利王国的奥尼占卜师。

　　做为侍女们经常的八卦对象，贵妇们口中的梦中情人，迪莉雅根本不需要过多思考就认出了他们。不过当国王要求这位亲信留下时，她敏锐得察觉到了几份古怪。压下了第一次见面产生的惊讶、怔愣，很快打起精神回想起之前诸多的假设，她随时准备应对起突发事件来。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位初为人父的国王，似乎真的相当宠爱自己的母亲。先示意占卜师去另一边看看王子，他先探望的不是名义上的男性继承人，到是自己这个不知道继承了几分母亲遗传的公主。

　　“茵格……”从略有些发白、干裂、微张的嘴中吐出，那一声低沉、微弱的普通呼唤，带着痛惜和坚决，却如同将过往的千万种情绪统统包含、一一埋葬。
　　能清晰的感受到其中的不舍和怀恋，迪莉雅不明白国王究竟是在执着于什么。已经屏除了大部分旁观者，为什么仍是顽固的不愿泄露过多情绪，即使他的面前只是一个好奇睁大眼睛与之对视着的婴儿？
　　直到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先是轻抚着她的头，然后像是怕碰坏似的小心的轻触、停在了她的脸颊，听着那仿佛是宣誓一般、斩钉截铁的言语，她才隐隐约约有了莫可名状的良多感触。

　　“用迪莉雅的眼睛看着吧！我会遵守和你的诺言，我必定能成为王，会是统治世界的帝王！”因表情少见和主人本身不太适应而有些僵硬，但那的确是带着宠溺的微笑和温和的眼神。只是那些带着决心、信念的激昂言语，仿佛是嗜血的剑拥有了锋利的刃，凭借其尖锐，势不可挡的找寻到了突破的出口……令人更容易想到的是血与火。
　　“我会更加强大，让她不必像你那样克制、忍耐、殚心竭虑……不需要为了笼络他人而联姻，不需要远嫁他国以增强国势，不必非得学□□们技艺来取宠……我会让她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成长，比所有的公主都幸福。”

　　带着毫不掩饰的野心，直刺人心、发自肺腑的语言，这是一个国王父亲最为有力的承诺。
　　而被这种气势所笼罩，再有心理准备的迪莉雅还是不甚自在的偏了偏头，回避了视线的直接交汇。不过也就在这么瞬间，她想透了很多事情，决定坦然接受这种关爱，并在将来努力给予更多回报。
　　这一次，她也发自真心、放松的笑了。尽力的朝自己的这一世的父亲抬了抬双手，她得偿所愿的被小心翼翼的横着托住，之后，也第一次用肉眼看见了摇篮里面又陷入了沉睡一般，任凭奥尼占卜师仔细检查着的弟弟。

　　“陛下，王子殿下是有些虚弱，但是身体还算健康。不过和茵格王妃一样，也并没有遭到诅咒的直接证据。”奥尼占卜师的最终汇报令国王微微皱了皱眉。
　　为了不惊吓到孩子而放低了声音，他略带不解的问到：“这几天我亲自带人进行的搜查，贵族区里那几处施咒痕迹，你不是已经陆续确认了吗？怎么会无法确定来源和危害？”
　　“诅咒的形式很多，流传较多、使人难产的到是就那么几条，所以也不能排除是贵族家的内务。”显然颇为习惯了和国王的直接对话，奥尼摇了摇头，“已经发出的诅咒并不能保证一定能实现的。以王妃陛下的能力，即使怀孕和生产削弱了她的能力，也不至于会被这些小伎俩打败……根本是难以相信和想象的事情。”

　　再度看了看躺着的、沉睡中的王子，又仔细观察了一番被国王抱着的，坦然而单纯的好奇打量着周围，且不惧与人对视的公主。
　　未等国王从沉默思索中脱身，奥尼有些为难，却还是再度直言道：“除非王妃陛下说的话是真的，那么这一切应该是来自于王子……但是这一次，我也并未发现异常。到是公主，遗传的能力似乎比较强烈，需要属下确认吗？”
　　这个带着些许期盼和好奇的疑问，令迪莉雅的心中一紧，笑脸有瞬间的破裂和僵硬。没来得及掩饰什么，也不认为自己能在两个人精面前做出妥当的掩饰，她干脆顺应感觉到危险的本能，将头歪向了父亲的怀抱，不客气的挥手踢腿、咿咿呀呀大哭起来。
　　于是，她再度得偿所愿的听到了父亲边轻轻拍打安慰着自己，边间接拒绝的回答。

　　“等她长大一些再说吧，要是她愿意学习魔法和预言，那时候就得你多费心了！还有迪欧的身体情况，你也经常过来看看吧。”
　　前面还是以父亲的口吻做出的回答，后面却很快就转为习惯性的国王意志了。
　　“古娜过四个月就要生产了，黑血谷的魔法师透视过，据说也是个男孩。说不定还会有诅咒，或者发生意外，你一个人撑不住的话也不要太勉强！我允许你随时以我的名义和吉利王国联系，请他们派人过来帮忙。茵格说过你和占卜师塔的小矛盾，但你不必在意那些老顽固，也不用担心我的颜面……结果是最为重要的。过段时间黑骑士团成军，你会有得忙……过几年，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谁对谁错了。”

　　“陛下请放心，既然得到了您和王妃全心全意的信任，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也完全不会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那是奥尼占卜师诚恳、冷静至极的声音，最后还隐隐带着几分冰冷的笑意，“不过，既然陛下也这么想过，那我迟早会让他们知道他们的错误……”
　　之后的对话不是有关政事，就是有关经济、国势、军队、贵族、均衡等等令迪莉雅还不甚听得明白的专业级语言，或是觉得头大和枯燥的东西。因此她很是顺利的把这些统统当作催眠曲，放松了对自身的控制，依靠婴儿能长时间沉睡的能力，促使自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