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轻轻后退》叶子安

2、我的心遗失在甜爱路

　　五年前，莫静慧也是开着这家店，卖着咖啡，还有闲适的好时光。有时候，也会编些自己喜欢的珠串、链子，摆在店里作展示，有客人喜欢，便随意喊个价，爽快成交。
　　莫就是这样守着店，养着猫，扮演着不像商人的商人，不爱搭理人，偶尔坏脾气，与梁相安无事地生活。她以为这就是人生的全部了。
　　可惜，这不是梁以为的他的人生的全部。
　　当那个冬天午后，莫看着两个年轻女孩有说有笑走进店里，看着其中一个女孩边吮吸着一杯espresso边骄傲地炫耀自己戴着的一串小叶紫檀手链的时候，微微抬眼，猛然清醒。
　　那种只属于小叶紫檀的缺乏阳光照耀的沉沉的黑，那种只属于莫的亲手串织的独特的搭配，原本都是属于梁的。
　　“这是藏饰吧？”戴手链的年轻女孩叽叽喳喳，拿着展示柜中陈列的一串苗银搭配天珠的链子，好奇地询问。
　　“不懂别问”莫狠狠地回答，强压着心头怒火，仔细打量着她。
　　多么鲜活，连眼中都含着笑意。
　　莫想起这分明和曾经的自己一色一样。是梁喜欢的样子。
　　女孩抖抖索索地把链子放回原处，不敢再吭声。身旁的女伴朝莫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挽着女孩的胳膊转身离开。

　　莫静慧回到家里，胖猫像跑马似地朝她奔来。她抱起猫，埋进沙发，月光隔着窗帘透进来，在发梢洒下一片银灰，空空的房间，死寂死寂。
　　刚搬到这个小房子的时候，真是喜欢得很。
　　和梁倒腾好几班公车去城隍庙淘旧家具，买来老式缝纫机，自己踩着缝窗帘，粗粗纽纽的针脚，竟博得梁的欢喜，那个时候的梁，是多么不吝啬给与莫夸奖。
　　偶尔去文庙，称斤两地买来旧书，泛黄的纸张，散发着腐朽的味道。莫看着梁修长的手指抚过书本，掸掉尘灰的时候，心中就会柔柔地荡起涟漪，贪恋起这样好看的手指抚过自己的发梢和眉心，乃至身体。
　　是什么敦促着莫急急地搬来和梁同住？莫静慧仔细搜寻记忆中那些几乎要遗失的片段。
　　“老板娘”，莫低喃着。多么好听的称谓。
　　那时，莫跟着梁满大街地兜兜转转，直到在梧桐树掩映的甜爱路上，停下，发现一间待出租的铺子。
　　甜爱路69号，原先是画廊。只是不成气候的画家注定颓败，在高昂的房租和鲜有人赏识的郁郁中，溃不成军，惨淡收场。
　　梁任性地把店铺盘下，开始规划起一间小小的咖啡店，氤氲的咖啡香，脸上没有烟火气的女孩，闲适慵懒地翻书，是梁喜欢的。
　　而闲适，是莫喜欢的。
　　所以她欣喜着，一个男人能够在一条有着美好名字的小巷子里纵容着女人的小兴致，是多大的宠爱？

　　很多次，晚上八点，莫静慧都是在店里一边煮着咖啡，一边等着梁下班回来。她并不喜欢自己煮咖啡，只是自负地认为给晚归的男人煮一杯咖啡，与贤惠挂钩。
　　更重要的是，她爱极了梁煮咖啡时的侧面，若有温暖昏黄的灯光投来，梁的脸庞即刻散发着温和的光晕，沿着俊朗的轮廓一路蔓延开来，直到莫沦陷。
　　所以，莫静慧也相信，自己在煮咖啡的时候，也有着柔和的表情和荡漾的情义，这些表情和情义都是因梁而生。
　　不约而同的，梁总是在莫煮好咖啡的时候推门进来，风风火火，踢开趴在门边的猫，笑着向莫大步走来，给与莫一个拥抱，或者一个亲吻。那个时候，她心里是满满的温柔，简直想咯咯笑，想拽着梁的胳膊讨好似地冀望更宽厚深情的拥抱。
　　可是她没有笑，而是嗔怪着梁又让她挨饿了，顺手把煮好的咖啡递给他。莫本来就不是外露的女子。
　　然后，他们一起锁好门，出去吃饭，吃完饭就在长长窄窄的甜爱路上散步，数着公车站牌，路过忠诚杂货铺，走进内山书店随手翻看。
　　他们拉着手，走得很慢。
　　莫以为她和梁会这么拉着手一直走下去，回过头看的时候，就是一生一世。

　　想着这些的时候，莫静慧禁不住颤抖，怀中的猫也跟着呜咽一声。莫给梁拨了个电话，照例被回复一句不愠不火的“我正忙着”。
　　她开始嗤笑，笑自己，笑出声来，自己已经成为蚊子血了吗？
　　又埋怨起梁来，怎么可以这么过分？怎么可以把自己辛苦编织的手链送给别人？那个女孩是他新的爱人吗？她真是太可恶了。
　　那个时候的莫静慧，并不知道该被嗤笑和埋怨的人，应该是她自己。又或者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甘也不敢承认，倘若承认了，便意味着她应该彻底地讨厌自己，讨厌年轻时的自己，讨厌年轻时的自己那鬼鬼祟祟的掌控一个男人的膨胀欲望。这种欲望一旦出现，便预示着两个人之间的亲密渐渐失去干净和安全的色彩。
　　莫忘记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
　　偷看梁的日记，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翻看梁的手机，当她抖抖索索打开梁的日记本的时候，当她战战兢兢读着梁的手机消息的时候，当她因为愤怒和委屈半夜出走，轻易说出分手的时候，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所有野心，已经成全了梁作为一个男人仓皇逃离的最好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