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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531号世界线 下(初始世界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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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得到回应。殷旻调整呼吸,走到秋斜面前蹲下,目光触及到她怀里的断肢残骸,又上移。秋斜没有惊慌,没有痛哭,没有颤抖,没有尖叫,脏兮兮的脸上一片漠然,平静得像尸体,像空气。
殷旻心一痛:“走吧。”
秋斜起身,跟着他离开。她怀抱着林浮春,像一个即将为恶魔献祭的少女。
殷旻没有作任何解释,只能遵循自己内心的声音,哪怕是错的,否则活下去将变成一件难事。
10分钟前盘踞在对面教学楼窗后的殷旻透过瞄准镜,望着外面的世界,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射击的瞬间,梦魇的记忆随着子弹的迸发汹涌呼啸,在他颅骨内壁划下一道道深重血痕。他什么都不再想,被迫盘旋在救赎、罪孽与贪婪之间,他当下只倍感茫然。腕间的血液长蛇般逆重力而上,缠绕着子弹飞射而去,失血的眩晕感袭击着殷旻,一遍又一遍的爆发,始终也无法杀尽那些仿佛自地狱爬出的恶鬼。
累,身心双重疲惫的压迫,殷旻几乎睁不开眼,殷氏自欺欺人的血脉,到自己这一代早已所剩无几了吧……可是脑海中依然有一个声音在急促道:她还在那里,快去救她,她是唯一的希望。行尸走肉般,被这样的想法支撑着,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找到教室,杀凶兽。秋斜就在那里,脸色是从一片废墟、一场灾难中幸存后的苍白,她身后的黑暗仿若无边无际,而她望过来。殷旻努力直起身。
为什么要来救她,他们,也许因为秋斜是让一切重回正轨的唯一希望。他并不是什么好人,否则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妈妈死在顽戎爪下;明知道父亲从此走火入魔妄想取顽戎之力为己所用,却什么也做不了。或者是第一眼。十二年前看见你的第一眼,新世界的大门向我轰然开启,你的世界,你们的神秘世界,对身在肮脏地狱的我充满致命的吸引力。
二人下了教学楼,朝大定寺走去。夜渐深,雾气愈发浓重,几乎到了十米之外不辨人影的地步。方才的一切仿若一场梦境,侥幸逃出生天的师生皆不知去向,甚至连那些顽戎也不见了。四下白茫茫,落针可闻。在大雾中行走不多时,二人肩头均已染上一层潮气。
殿内灰暗,全无烛火,空中回荡着撞钟混合着哀鸣的声音,阵阵不休惹人胆颤,悬梁也似变做纸薄猎猎作响,殷旻在前,领着秋斜直向着殿前那座大钟转去。
哐哐哐,哐哐,哐哐。
扣在地上的大钟内部,发出撞击声的生物似嗅得有人靠近,戛然而止。但也只是片刻,似又感应到他气息虚弱,重又躁动。混沌间,殷旻想起:殷鸿之在哪里?放出那无数顽戎后,他去哪了?又为何半路反悔、反将大钟扣于这洞口欲盖弥彰镇压……
“你想做什么?”
殷旻回头,微微一笑:“你不问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吗?”
秋斜神情木木,“问了也没用。”林浮春已经死了。“是父亲放出来的吧,它们和我有关。”
自己在那些凶兽靠近时内心迸发的掌控欲和亲切感,绝不是幻觉。
“不全对。你还记得那些在后山‘自/杀’的学生吗?他们和刚才大部分的凶兽一样,都是殷鸿之的试验品。这下面,才是真正的顽戎,我不能让它们现世。”他指了指钟罩。
“吾生亭碑上的不是什么神话传说,都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殷旻蹲在大钟面前,抽刀再次划开手腕上好不容易凝固的伤口,“你本也是它们中的一员。不,应该说,你是它们的王。”鲜血滴滴答答,随着他的动作,围着钟罩汇流成一个圆圈,血液一落到地上,就发出微弱细碎的光点,跃动着,受到引力指引一般源源不断从伤口涌出,仿佛一条永不凝固的燃烧河流。
秋斜眼神一滞,什么也没说飞过来夺刀。殷旻灵巧躲过,翻身却到了秋斜身后,将她双手不知用什么捆住。秋斜挣扎,完全徒劳,靠在柱子上瞪着他。
殷旻笑了,目光中流露遗憾,接着说:“殷鸿之让你变异成了如今的样子,然后等待时机把你的同族放出。他以为能利用你,把它们变成他手中最趁手的武器。可是结果你也看到了,它们失了控——上古的凶兽,被殷氏阖族镇压至今已属勉强,就凭实验诞生的你,怎么可能统领呢。”光点跳动了一会儿便平息下来,红色长河缓缓向钟罩内渗下去。
随着血液不断流入,大钟内嘈杂尖啸愈盛,直撞得如同海啸将从中汹涌而出一般,刺得人耳膜欲裂、眉头直皱。
殷旻平静下来,瞄见秋斜沉默的神色,他释然一笑,“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类情感的秋秋,你就和从前一样,模仿人类的表情,给我一丝怜悯的错觉吧,让我不至于在命运面前过于不安。”
轻松的祈祷般的语气。
秋斜看他,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她能看见失血过多让他面色惨败如死人。
万籁俱寂的长夜,二人围钟而坐,一言不发。时间缓缓流逝。
一个守候着避无可避的命运,一个静待着黯淡无光的未来。
朦胧间,秋斜听见隐隐约约的哼唱。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曲调摇曳飘荡,是他们年少时嬉闹的歌谣。
当第一缕天光穿越层层飞檐平脊,投射到殿前的钟顶上时,所有的灵魂,枉死的、罪有应得的,包括被顽戎凶兽拖进无底洞的殷鸿之的,都随着雾气一同消散了。
秋斜一睁开眼睛,就被刺得赶紧闭上,挪到阴影处才睁开,浑身上下仿佛被打断了一样,疼痛无比。
昨夜身旁之人靠着钟,闭眼沐浴在金色晨曦之中,皮肤宛若透明。
他的手腕早已流不出鲜血,那河流消失得干干净净。秋斜才感受到殿中如此静寂。
一切都平静了。
那大钟罩下的洞口吸饱了血,也恢复成了普通方砖。
跪坐的少女抬起头,端坐殿上的佛祖睥睨众生,一如既往地面目慈悲,无波无澜。
殿外的明亮静静地笼罩了半个世界,不知何处传来扑哧扑哧,一声鸟鸣划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