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风声鹤唳1918

1、第 1 章

　　蒙蒙暗夜里，谢矜努力睁大眼睛，勉强在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之中，辨出自己身处一所中学教学楼楼梯口。面前窄窄的楼梯上面被一扇墨绿色铁门锁着，谢矜上去攀着铁门，楼梯走廊大约有好几个教室，雾气太重他也看不清，最近的那个班标牌上写着高三16班，门没开，窗子是单向玻璃，里面看不出有灯光的痕迹。走下楼梯就是一楼。

　　意料之中。谢矜心想。毕竟一睁开眼到了这么个诡异的地方，真有人他都得怀疑一下对方孰人孰鬼。

　　他呼了口气，低下头，手表显示凌晨三点钟。他转身重新回到楼梯口，从窗户探身往外看。一看不要紧，他立马发现自己所在楼层走廊栏杆上居然都装着密密的铁丝网，就像被关在监狱一样，这让他有点不舒服。二楼都这样，那以上楼层应该也不例外了。谢矜觉得这所学校曾经出过事，而且应该不止一次。

　　窗子外面雾越来越浓，谢矜感到一片潮湿。

　　“当——当——”

　　整个学校太过安静，显得这悠长的佛钟声十分突兀洪亮。

　　谢矜凝神倾听，心里默默数着次数。

　　钟声一停，谢矜愣住了。

　　就三下?

　　小时候有个神神道道的老妈，谢矜多少也耳濡目染。所谓“晨钟暮鼓”，这三下钟声显然不是报时的意思，学校也不可能在凌晨打钟。

　　作为一个不完全无神论者，谢矜觉得自己身上发生了点什么事情。

　　睁眼之前自己在干嘛，谢矜竟然想不起来了。脑子好像变成了一口大锅，里面的记忆像是被谁故意用力搅拌，虚化模糊成一团乱麻。

　　被人贩子绑架？在现实中出车祸成植物人了，还是大晚上在外面误入另一个时空？

　　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谢矜简短回忆了一下自己19年人生，觉得自己实在不像是“有幸”能掉进虫洞里的人。

　　谢矜起身下楼，反正已经在这么一所明显不对劲的学校了，就这么被困着不是饿死就是闷死，到处转转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他沿着整栋楼溜达了一圈，说实话这座教学楼占地不大，一层也就五个班的样子，而且历史应该挺久远了。楼旁边有个古亭，正对着另一边的楼梯口。前面有个石碑，谢矜打算看看，没注意身后愈浓的黑暗里，慢慢浮过了一豆金色幽光。

　　“淳什么……二十年……赢山见凶兽，名顽戎，……声如鸟啼，尖牙利爪，行如鬼魅，嗜人，数村尽屠……有僧东来，曰……兽匿，遂修大定寺、吾生亭……钟声可慑……”

　　碑上字迹磨损，后面还有一大段就完全看不清了，繁复的方块字有种说不出的诡谲感。谢矜扶了扶眼镜，皱眉思索，忽觉喉间一抹寒意。

　　“别动。”少女音质低沉，扣着谢矜颈子的手和手中匕首一样缺乏温度，“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啊……”谢矜吓一跳，老实说，“我叫谢矜，是d大的学生。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是我确实一睁眼就到了这里。请问这是哪里啊？”

　　少女没说话，刀锋默默往他脖子紧了紧，顿了顿却又蓦地移开，拽着他走进教学楼，来到一楼一间教室前。

　　少女瞥了谢矜一眼:“你去把窗户推开。”

　　谢矜用力推开窗户。教室里相当黑暗，他跨坐在窗台上，瞄了一眼女孩，弱弱地说:“这样不好吧，你毕竟是女孩子……要不我就在门口……”

　　他没看清少女的表情，就被一把推进去:“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谢矜:“……你能告诉我这是哪儿吗?”

　　“赢山一中。”少女指了指自己校服上的校徽。

　　谢矜说:“你们校徽的图案……很特别。”“赢山”两个字的笔画扭曲成了一个方形兽纹标志，说不出地怪异狰狞，就像自己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古代青铜器上雕饰的那样。也不知道最初的校长是怎么想的……

　　少女没说话。

　　黑暗中蓦地响起一道女声:“他是谁？”

　　谢矜吓一跳，原来这教室里不止他俩。只听身旁少女答:“一个迷路的人。”

　　教室里端那人走过来:“他不是我们学校的。”警告的意味。

　　谢矜不知道这发话的女孩子在警惕什么。

　　自己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学生啊。

　　一阵沉默。

　　安静中，谢矜听见了一种声音。

　　如婴儿哭泣，又似猿鸟哀啼，凄厉瘆人。楼上有女生发出尖叫，只一声便又紧紧压抑下去。接着，越来越多的啼鸣回荡在黑暗的、浓雾缭绕的校园。

　　谢矜毛骨悚然:“那是什么?”

　　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不说，到底还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在等着他?!

　　二人没理睬他，一人一边分别趴在了窗户旁。少女没有回头，说:“你刚才不是就在看吗，它们的简介。”

　　谢矜愣了愣，顿觉背后一阵寒气从脚下直窜至天灵盖。他僵硬地靠在窗边，低声说:“……刚才，谢谢你。”

　　“嗯。”

　　“那个你叫什么啊?”

　　“秋斜。秋天的秋，疏影横斜的斜。”

　　“它们来了。”林浮春打断道。

　　一只只兽眼如漂浮在半空中的燃烧萤火，间歇明灭，慢慢靠近。探照灯般逡巡的眼光中，谢矜看清了最靠近窗户的那只异兽顽戎：高约三尺，直立，面目可怖，口中布满寒光闪烁的细密尖牙，身形有点像恐龙……

　　啊啊啊不是吧！！

　　谢矜面上维持淡定，内心已接近崩溃。

　　一只顽戎敏捷地跃上窗台，悄无声息地窥探，金色的眼睛里涌动着凶残与疯狂。三人缩在窗下不敢出声。

　　“哐当——”

　　试探性的撞击声。

　　“哐当——哐当——”

　　似乎是笃定教室里有人，门窗被撞击得越来越厉害，黑暗中谢矜感觉秋斜往门边去了，他伸手想拉她回来，却扑了个空。

　　现在他们三人分别守在两扇窗、一扇门边了，若其中一扇被攻破，那人想是必死无疑。

　　屏息中，眼前的黑暗化作海水，谢矜奋力挣扎着，挥舞着手臂，无数次冒头无数次呐喊，又被汹涌咆哮的海浪重重拍下。暴风雨中终于慢慢听不见那些浮板碎浪间的人们绝望的哭声，终于丧失了所有力气终于有借口不再沉浮不再求生。

　　沉下去，沉下去，就像电影里那样，我和爸爸妈妈坐在电影院，看着女主角漂浮在木板上唱着约瑟芬，妈妈朝我靠过来说不要怕都是假的的声音好温柔，嘴里爆米花的味道好香甜，而荧幕上男主角已经沉入海底。

　　可是电影里演的一点也不痛。我好痛，耳朵，眼睛，喉咙，都像在被无数根针密密地、耐心地穿缝，而我连这唯一的感觉也在消失。

　　快要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书房里妈妈小声念着“……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那时包裹着我的灯光就和现在我身旁的海水一样冰凉柔和。

　　死亡，原来这就是死亡，我死了，但也不会有谁记住，因为爸爸妈妈也已经死在这广阔无垠的公海里了。好黑啊，海底一定比这里更加黑暗吧。从此我知道黑暗与寒冷总是相伴相生如影随形……

　　“喂!听得见吗?”

　　谢矜睁开眼睛，慢慢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周围依旧是黑暗可是，少女的声音低低地穿过来，停下了，近在咫尺。

　　“嗯……它们走了?”

　　“在上面。”一清醒过来，楼上疯狂的尖叫和嘶咬，少年少女的哭腔混杂着痛苦的嘶吼便如磨得最锋利的箭一般，狠狠扎进太阳穴，带着极寒极冷的锋芒，直贯穿脑髓。

　　那种恐怖虐杀之声，只听一遍，便能夜夜将人拖入至暗的深渊，刻入灵魂，不得解脱。

　　而在这杀戮声外，啼音不绝萦绕耳畔，仿若鬼神为死亡奏起的诡谲哀歌，声调凄楚惊悚，却又有种怪异的迷幻美感，令人如坠旋转的光晕之中。蜀道鸟，巴山猿，皆不可与之相比。

　　“楼上是你们同学吗，他们怎么办?”

　　林浮春不冷不热地插声进来:“自身都难保，还想救别人?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谢矜说:“你们有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有人慌慌张张地跑下楼来，教室门被急切地敲响，门外人哭喊着:“有人吗!救救我!救救我!!”

　　“求你开开门!”

　　“救救我们!求你了!!”

　　谢矜一动，就被林浮春一根长棍抵住咽喉:“我警告你，少管闲事。”

　　女孩子力气很大，谢矜低声道:“难道要眼睁睁看他们死吗!”

　　“你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放他们进来死的就是我们!”

　　一声瘆人的长鸣，门外的人遂发出凄厉的惨叫。凶兽兴奋的低沉咆哮，血肉被撕碎，骨头摩擦发出的撕扯之声不久便消失了，然后门外安静下来，只剩喘息与咀嚼。

　　一门之隔，便是地狱。

　　三人不语，都望着门缝下缓慢渗进来的、比门里黑暗更深的一股黑色，那暗流也逃命似的，直到慢慢凝固，再也无法流动。

　　兽音渐息渐远。谢矜眼睛缓慢眨了眨，微微转头，就对上了教室门圆孔中一只仿佛凝固的金色兽眼。

　　谢矜:“啊！！”

　　低沉的咆哮和撞击如同轰隆隆的雷鸣，渐渐放大。林浮春迅速上前，果断地抽出高尔夫球棍穿过圆孔，用力插进了那只燃烧兽眼中。

　　“！！——”门外一阵恐怖的暴怒哀鸣，球棍也在其剧烈挣扎下猛然折断！

　　“跑!”三人跑到教室里端，推开窗户一跃而下一路狂奔，沿途遭到数只落后一步的顽戎的追杀。学校虽然不算特别大，但两个女孩子跑得很快，七拐八绕，若不是她们在前面，谢矜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迷路。

　　他拿着眼镜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赶，心里默默后悔自己对体育课的敷衍。秋斜一边说:“去大定寺。”一边用力投出匕首，寒光在空中凛然一闪，准确刺入了前方潜藏于拐角处的凶兽的眼睛，黑暗的角落爆发出痛苦哀鸣。

　　谢矜慌乱地戴上眼镜:“什么?!”

　　虽说学校旁边建寺挺奇葩的。但若那石碑记载果真属实，寺中当有钟，钟声应可镇凶兽……

　　这些怪物故意等到钟声响过之后才进攻?

　　谢矜想着想着，竟也不觉气喘了，不知不觉跟着二人跑到了一堵高墙前停住了。这高墙由已泛黄的白色砖石砌成，其上雕饰繁复花纹，十分古拙。顶上可望见墙外延进来的一角绛红飞檐。

　　两个女孩子相视沉默，身后婴啼如鬼如影。秋斜不动声色地瞥了谢矜一眼，便转身往高墙角落去，林浮春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