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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年初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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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四月初五,清明。
漫步于荒山茕坟之间,看着淡淡升起的袅袅青烟,心头没由来的突突跳着,霍流云习惯性的按压着胸口,那里,有一颗心脏正猛烈的跳动。
脚下的坐骑嘶鸣,打了个响亮的呼声。
“绝影,何事惊慌?”霍流云爱怜的摸摸爱驹的鬃毛,马能通人性,他一直是相信的。
荒烟蔓草中,好像有人影一闪而过。
霍流云明白了,“绝影,你是好样的。”他笑笑,猛抽一鞭,马儿瞬间就跃至躲藏的人前。
是个姑娘,见他来了,慌忙就往草丛的更深处跑去。霍流云也不急,催着马儿跟在后面。
跑了好一段路,那姑娘气愤的回身,指着他,“你耍赖!两条腿怎么可能跑的过四条腿!”
那姑娘,十三四岁吧,还是个孩子样,脸上脏乎乎,黑漆漆的,污渍斑驳。霍流云微愣,一时间竟忘了开口。
“你耍赖!你耍赖!”她兀自吵闹不休。
真是个八哥。霍流云暗自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一贯的平和温柔,“我没有耍赖。我没有同你赌什么,对不对?”
她点头。
“我也不认识你,对不对?”他笑。
她用力点头,只不过,脸微红,衬着黑色的痕迹,带着一种别扭的羞涩,他忍俊不禁。
“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宋……宋染衣!”
“好。染衣是吗,那么,你的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可好?”
“我没有家了。”她答。
“怎么会?怎么会没有家呢,那你的家人呢,他们到哪里去了?”
“我的家人……”她低下头,又抬头,脸上带着一种决然的坚定,手一指,“就是你!”
“我!?”霍流云万分诧异道。
是了,就是她。
霍流云看着那一封泛黄的信件,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霍家是锦州的大户,世代承袭爵位,又在商业广泛涉猎,经营丝绸瓷器,是茶马古道上的常客,偏安一隅,称霸一方。而他,霍流云,自小就表现出惊人的天赋,十一岁时就能独立处理家中的生意,十四岁时垄断西南的云锦贸易,世人皆称有天纵之才……可是,宿命轮回,谁又能想得到,霍家的家主与夫人在同年秋双双过世,独留下霍流云一人,支撑着偌大的家业,守护整个锦州。
想到此,霍流云的心又剧烈的颤抖起来。父母双亡……世人皆以为不祥……流言蜚语,蜚短流长……幸好,还有子衿的陪伴,才不至于在人后寂寞的太悲切。而现在,看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他又不得不再次想起两家的指腹为婚,而他的未婚妻,居然是一个小自己四岁的孩子!
“我们回家吧。”宋染衣极亲昵的扯扯他的衣袖。
霍流云尴尬的挣脱开,“这个,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还是不要随便的好……我……”
“你什么?爹爹说你是我丈夫,不能碰吗?”她仰起小脸,懊恼之情溢于言表。
看着这纯真的面孔,霍流云只觉得万分别扭,又不知该作何解释,支吾道,“我,我已有未婚妻,待会跟我回去后,就说是世交的孩子,是我认的妹妹,懂吗?”
“妹妹不是妻子!”宋染衣摇摇头,“我是你妻子,你是我相公!”
“一样一样!要是你不按我说的做的话,我就不带你回去,把你一个人留在荒山野岭!”他不得已,恐吓一下。
“哼!我才不怕!那些鬼都怕我!”
霍流云失笑,只得放弃,将她揽在马上,慢慢往来时路回去。
坐在马上,一路颠簸,她十分不耐,“为什么没有船?我们不能坐船回去吗?”
“船?山里哪能走船呢?”
“我们那就是坐船啊,两头弯弯的,我们那的人就用蒿撑。”她脸上又浮现出一丝向往与眷恋,手指头使劲的绞啊绞。
“绿水青山,黄昏晚香……”霍流云动容。
“你知道?”她惊奇的问道,身子使劲的想扭过来。
霍流云一把按住,“别动!会摔下去。”
转而又说,“我当然知道!当年伯父放弃万贯家财携妻女归隐山林,这份勇气与洒脱,家父一直称赞,在下也甚为神往。!”
那时,他见过她,那个不满一岁还被抱在母亲怀里的婴儿,眨着大眼好奇的打量眼前的一切。他彼时却已是严格教养的霍家少爷,每日读书习字,随父经商,小小年纪已有成年人的稳重平和,看着眼前这个肉团似的可爱孩子,他忍不住伸手逗弄,惹得她哇哇大哭,那时,父亲说什么来着,“到底还是个孩子,总也是天真习性……”
后来,宋伯父就离开了锦州,带着那个可爱的孩子,连着他们玩笑似的指腹为婚的婚事,一起随着岁月流淌,最终流出了他心里的河流。
而今,记忆久远,带着厚厚的尘埃,狠狠的撞击过来,他猝不及防。
宋染衣自小在山里长大,少人偏僻,哪里见过城里的热闹繁华,笙歌迷醉。一路上,小脑袋不停地扭来扭去,总问些奇怪的问题,惹得霍流云哭笑不得。
在一处朱红大门前停下,看着烫金的牌匾上工整的“霍府”两字,宋染衣眼睛都瞪直了。
“没想到你家这么大!比一座山还大!”她鼓起腮帮,很给面子的夸奖。
“倒是没有山大,不过,当年霍家的先人确是依山而建的。”他笑笑,当先走进去。
身后的宋染衣忙屁颠的跟上去。
一路上,白墙黑瓦,飞檐峭壁,偌大的府邸,果真是半边倚着山石的!
见惯了青葱葳蕤的树木,头一次看见石山,宋染衣不由得看呆了。
“喂,那个谁,你们家的山怎么这么……这么……”她低下头,冥思苦想怎样表达。
“苍凉。”霍流云随口接上。
“对对对!就是……苍凉!”
“先祖是因这石山起家的,据传唐初为避隋乱,霍家先祖便率众迁徙至此,生息繁衍,才有了今日。”霍流云平静的叙说,声音中带着对翻山渡江,跋涉千余里的霍家人的深深钦佩与神圣。
“爹爹曾说,咱们两家以前都是当官的。后来,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官场……险暗,有志难伸,故……”
“故流徙江湖,隐于山林。”
“是了是了!爹就是这样说的,那些话好难,我都记不全的!你真聪明!”她欢跳着拍手。
霍流云忽然对她的到来充满了兴趣,他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尤其是对于来者往往讳莫如深的过去,可是今天,他却十分好奇,这样一个看起来完全没有江湖经验的孩子,如何会突然的找来?
“你爹爹呢?”
宋染衣骤然僵住。
半晌,她扁了扁嘴,猛然大哭起来。
好久,她才一抹眼泪,哽咽道。“爹娘,和我走散了……那天晚上,好多人追,他们就抱着弟弟,走散了……”
“走散了?”霍流云心头涌上疑云。
“是啊,白天的时候那些人说要我带他们进山,还说是爹娘的朋友,我就带了啊。可是,可是晚上突然来了一群蒙面的人,见人就砍,乳娘,小翠,都死了……”
是这样吗,霍流云心里不是滋味,眼前这个还兀自抽搭的孩子,不知道是自己带来的仇家,正为失去父母的踪迹而悲伤不已,若是她将来知道了,又会怎样的自责呢?
念及此,霍流云蹲下身去,拍拍她的肩膀,“不要哭了。既然来了这里,我就一定会保护你的,至于你的父母,我也会派人寻找。”
“真的吗?”她泪盈于睫,眼睛显得更大了。
“真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小妹妹,是这霍家的新主人。”为了防止她再说出什么令自己难看的话,霍流云赶紧扬声,“新竹,带小姐去房间!”
宋染衣跟着丫头走了,那眼神还是万分不舍的看着自己。想着那一指荒唐的婚约,无所不能的霍少头一次感到万分的焦灼,子衿那边要如何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