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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陷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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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神不宁地回到家里。然而,有什么东西总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想起和其风的那一夜初见,想起我们在诺士佛台上的深夜,想起他回国后日日都在嘉德与我一墙之隔的地方办公,置别处生意于不顾;想起我们为拍卖季忙到深夜的点滴;想起香港明媚的深秋早晨,老人山的贝澳风光,想起刚才的那个吻。
我使劲摇摇头,像是要把这些东西从脑海中赶出去一样。我不想再碰见一个齐名,可是否我的命运注定如此呢?
我走进书房,希图清静一会儿。书桌上那两只花瓶还摆着,我轻轻探手到花瓶底部,把钥匙取了出来。
这是哪里的钥匙呢?方伯也许知道,但他一定不会告诉我。我被好奇心攫取,在书房里踱起步来。
平心而论,这园子里没什么秘密。该看的地方我都看过,不像那些阴森森的古宅或城堡,总有一间锁着的屋子或者楼层什么的。我手里拿着钥匙,掂量大小,确是开房间的。我环顾四周,发现多宝阁后面有个不起眼的小门。我以前以为那不过是个储物间或者备用房,而且不像有人清理的样子,门边都已经锈掉。我甚至以为,那是一个废弃的装饰门。但这时,我却鬼使神差,把钥匙插了进去。
钥匙竟然转动了。
门那边的情况比我想象得要好。虽然一开门我被満室的灰尘呛得差点窒息,但沉淀下来后,我发现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看上去更像是个储物间,只不过东西很少,一个大衣橱,一个书柜而已。
我轻轻地走了进去。衣橱是紧闭的,我没有去拉开。书柜是敞开式的,上面放着一卷厚厚的东西。我伸手拿下来,发现是一捆信件。
是主人的老东西吧。我倒是没有什么愧疚心,随便打开一封看了起来。信上的第一个字就吓了我一跳——
信的开头是:郁。
我下意识地回头张望,几乎要以为是这里的仆人或者管家恶作剧的玩笑。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这个房间的情况明显是很久没人照看了,怎么会是给我的玩笑呢?
我轻轻抽出最上面的一封。
“郁:
也许这封信根本寄不到你手里。我只能按照打听来的地址,无望地写下这些字句,怀着万分之一的梦想,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看到。我不知道你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你是否还在世上。我只能在这个远离尘世的宅子里,写下我这些梦呓般的愿望……”
不是写给我的。我松了口气,随即笑自己,当然不可能是写给我的。我不记得有这样的朋友,郁也不是个少见的字。信没有落款,也许是主人自己都不愿意检视的过去吧。
我慢慢地看着这些信,慢慢地被这些字句吸引进去。这些不是多华丽的文字,可我还是觉得引人入胜。这像是一个失恋的少爷,写给自己过去的恋人的信札。信里的感情不是炽烈火热,而是绝望凄凉。
那些信在我的手中,仿佛跨越了时空,我能看到当事人在我的眼前,在这间书房里,青灯寒夜,无人拥衾,只能一字一句地写下自己的思念。我无法看出他们因为什么而分开,只觉得这样的相思,在我身上也曾有过,那些刻骨却无处可寻的爱恋,那些离逝而永不能挽回的岁月。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想见见寄信的人。
信很多。直到深夜,我才看了一小部分。我把信札原样摆好。我静静从门里退出来,把门锁好,不让方伯看出动过的痕迹。
睡在雕花的卧室大床上,我做了个梦。梦中两个男孩嬉戏打闹,声音清澈可闻。突然间,男孩长成了青年,一个人手持青花瓷瓶站在另一人的面前。两人不知起了什么争执,那个瘦弱些的男孩一把抢过瓶子,往地上一砸——
“哐啷!”我吓得从床上坐起身。还好,两只花瓶,分毫未动。
我把一只天球瓶放回书架,却悄悄留下那枚钥匙。过了一周,又把另一只送回公司,送回的时候,心里竟有几分不舍,也许是天生惜物的天性,不舍得一对瓶子分开。
我头大地走进办公室,却见其风一身旅行装束,风衣鸭舌帽,似是要出去。四目相对,他深深地看我,时间仿佛都凝固了。我被他看得几乎想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有急事离开几天,公司的事情你和越董互相照应吧。”说罢匆匆出门,没有回头。
我愣了一会儿,只见琳达从我身边飘过,一边大喊:“方少爷您的手提箱!”
这个人。也许他不是看上去那样的冷淡疏离?拍卖会就在眼前了,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只求越董能搞定一切了。我日日忙到深夜,这次却没有人跟我去游车河吃夜宵,几乎都是在公司里便当解决,人又整个瘦一圈。
好在拍卖会很顺利,这几年本港经济欣欣向荣,高官贵妇附庸风雅的也多了起来。几件雍正年间的葫芦瓶、图盌和酒杯都卖出了意想之外的高价,而那件市值二百万左右的仕女婴戏天球瓶作为压轴,更是获得满堂彩。
一场拍卖下来,公司里几个高管都汗重湿衣。我正到旁边歇口气,却听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托尼?你小子跑哪里去了?这么久也不过问大爷我的死活!”
“小郁你还好吗?我被老豆圈着日日用功,学习经营,才得空来找你。今天是你的生日,忘了?”
呀,我才想起今日生辰。本来公司还有庆功酒会,我借口溜了出来,跑去浅水湾找托尼。托尼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晚饭吃得high到了天上去,餐馆房顶差点没被我们俩给掀下来。
有朋友真好。
夜深时分托尼送我回家。刚从车上下来,却见一辆白色敞篷轿跑停在门口。伫立一旁的人身着黑色风衣,不是其风是谁?一看就是刚刚返港,满身风尘。他叼着烟斗,像是已经等了多时。
我愣愣看着他,酒还没有醒过来。尴尬地看着身边的托尼,几乎张不开口:“方……方少爷,这是……”差点要说“我们之间没什么……”
我为什么要尴尬?不就是朋友和和一个约会过几次的老板,为什么差点出口向他解释?难道不知不觉,他成了在我心里的某个人?
他友善地笑,跟托尼握手。托尼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开车离开。
我该去买部车了。
“怎么,不请我上去坐坐?”
他很自然地搂过我的肩头。我走在一侧,忍不住偷偷呼吸身边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也许是酒喝多了吧,再次看到他的感觉真好。他不算我的熟人,却可以跟我说内心深处的东西。他也许,只是想找个听他说话的陌生人吧。跟他在一起,我不知不觉会放松起来,喜怒都写在脸上。
洗过澡后,我们静静躺在凉台上的躺椅上,一人一支烟,半天没人说话。夜风真凉,我裹紧了浴袍。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他说:“二十五岁了,生日快乐。”
我侧头向他,尽量不显出惊讶。“你知道?”
他笑。是啊,他总能知道。他起身去里屋,从行李中搜罗出来一个盒子。“给你的。”
我拆掉盒子上的丝带。一件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映入眼帘——竟是我日夜把玩的,仕女婴戏天球瓶!
这回惊奇都写在我脸上了。“不是……不是卖出去了吗?”
“自家东西。觉得你喜欢,这东西本来就是给你的。”
我喜不自禁,手指在瓶上细细描摹。两百万港币的东西,方其风还真是大手笔。
他不再说话,只欣赏我脸上的表情。过了很久,我没抬头,低声问他:“你之前的那个朋友,待遇更好吧。”
他倾身过来,眼中的火焰几乎要燃烧我。他粗暴地吻我,浓烈的烟草味侵入我的口腔。我几乎把瓶子摔到了地上。他知道我想要的,也知道在合适的时候给我——我说这个吻。我几乎忘记了他说的什么故人,什么朋友,也忘记了之前的痛。他的双手抚上我白衬衫下的突起,我全身的肌肤都仿佛被点着了一样,四处起火。
“啊……其风……”我抑制不住地低喊他的名字,如风中落叶般颤抖,仿佛如果不紧紧攀住他就会被弃之敝履一样。被酒精控制的大脑让我放纵了自己的欲望。我最后的理智告诉自己,叶郁,就在二十五岁这一天,给自己一点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