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近，那么远》万俟殇

2、第 一 章

　　终于还是，回来了。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苏默不禁一时恍然。
　　多久了？四年还是五年，抑或是更久？记不清了。只是觉得离开的那段岁月里，他的世界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只剩下黑与白两种单调清冷的色彩在记忆里梭行。淡淡的，就如同那寥寥几笔的水墨画一般。
　　其实距那座城市还有很远。他们两个，在那座城市里相识，然后一起成长。从小学，到初中，再到后来······两个人的身影彼此纠缠着。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最终不还是······略带苦涩地一笑，苏默决定还是不打算听从母亲的安排，自己找了一家外表不是很显眼的旅店住了下来。
　　房间里不是很干净，苏默清理了好一会儿才坐下来。是的，他有一点洁癖，不过还好不是特别严重。然而对于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他便会格外严格地要求。如果别的人碰了，那么就脏了，无论再好的东西，他也不会再去要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习惯的呢？好像就是在那一年，他的生命才有了截然不同的路径吧！
　　不想再沉湎于回忆，摇摇头，试图将那刚萌发的一点回忆的火星驱逐出他的脑海里。如果从来不曾享受过光明，从来不曾体会过火的温暖，那么也许就不会觉得黑暗有这般地难耐，早已习惯了寒冷的身躯也就不会渴望去追逐那火焰的炽热。可惜不行，拥有过后的失去，他才真正体会到了那无边的黑暗里交织着密密麻麻的绝望，那寒冷才真正透入心脾，撕咬着神经，让他一刻都得不到安宁。
　　如果早知，他真的宁可，不曾靠近······
　　是夜，那一直纠缠着他的梦境再一次光临。梦中，他和孟皓白第一次相见，沉默的他，还有那一张笑得最是灿烂的脸。那么熟悉，那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碰触得到。于是苏默真的伸出了手，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梦醒了。
　　摁亮了床前的台灯，苏默知道，这一夜，他又不可能再继续睡得着了。
　　明明已经是很久远的故事，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却居然在梦中，一遍又一遍······明明那第一次的相见，他都不曾抬起过头，看一看那张脸。

　　苏默和孟皓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从幼儿园起，两人似乎就格外地“有缘”。本来两人是不会同班的，大一岁的孟皓白应该早就上了幼儿园。可是那年报名时，一直身体很好的孟皓白小朋友却突然发起了高烧。好好的小孩愣是给烧得整个人都糊里糊涂的，家长担心得不得了。在医院住了几天之后，报名的日子早过了。都是普通人家，迟一年就迟一年吧！
　　于是两个人就在第二年一齐上了幼儿园。若是一个早一天，一个晚一天，两个小孩也不见得会认识了。可偏偏正好是同一天，两家的家长就见了面，两个母亲立即哭得稀里哗啦的。多年不见的手帕交，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两人一直都是闺中蜜友，什么事儿都能拿出来和对方讨论。当年高中毕业后，一个考上了大学，另一个上了师范院校，因为距离的缘故，联系得就少了些。再等到大学毕业之后，两个人就彻底地失去了联系。
　　今天好不容易又碰到了一起，不禁感叹岁月的流逝果然是丝毫不留情。当初的懵懂少女如今都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一时间两个人的情绪都难以平复。以最快的速度帮两个小孩儿办理了入学手续之后，两个人就在一边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完全没有心思理会两个才刚刚入学的小孩。
　　于是，两个小孩就愣生生地被忽视了。
　　苏默还好。自从那个名义上的父亲离开之后，母亲为了给他创造一个更好的环境，这几年的时间里几乎是完全地投身于工作之中。于是乎，小小的苏默很早就开始学会了照顾自己。在幼儿园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低着头，似乎是在数地上的落叶。
　　可是孟皓白小朋友就受不住了。他从小就不是一个能够安分下来的主儿，调皮捣蛋那是不在话下。这不一整个夏天过来，小小的人儿晒得黑黑的。放眼看过去，那面容还真是有些······呵呵，模糊了。最清晰的就是一双灵动的眼睛，不是太大，单眼皮，哧溜溜地转动着，一看，就知道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又站了一会儿，孟皓白实在是忍不住了。身体也开始朝四方扭动着，像是上了弦的发条一般。看看不远处那颇具诱惑力的玩乐设施，又看看身边那个在低头数着落叶的小孩······最终，还是觉得身边这个白嫩嫩、不说话的小孩更具有吸引力。
　　无怪乎孟皓白小朋友这样想：他的童年，是在老家度过的。那个地方看得见一望无际的农田，也可以望得见远处不高的小山丘，还有清澈的小溪。摸鱼、捉虾，随便到哪家的田里摘点地瓜、苞谷什么的都可以烤着吃。常常是玩到太阳落山之后才回家吃晚饭，黑灯瞎火地还在外面疯也是家常便饭。整个整个的夏天都是在四处乱跑，人也被晒得黑黑的。精神是精神，在老家还不觉得，如今回到城里来上小学，看见城里的小孩都是白白净净的，总感觉十分地好奇。
　　“你叫什么啊？”用手臂捅了捅身边的人，孟皓白小声地问道。
　　没人回答。
　　孟皓白的小脸一皱，没听到？于是声音再放大了一点，“我叫孟皓白，你呢？”
　　“孟皓白？”那颗低着的头颅没有再数树叶，只是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蜡笔小新》中那只可爱的小狗，还有小新格外好笑的声音——小白——（读者可以自行想象），不由得低低地笑了一声，却还是没有说话。
　　孟皓白这下是听到对方的声音了，可还是没有回答。
　　他不气馁，继续问道：“你几岁了？”依然没有听到回答，他干脆自顾自地说道，“我告诉你哦，我肯定比你大的，所以你要叫我哥哥···放心啦，哥哥是要保护弟弟的，以后你就跟着我，绝对不会有人欺负你！对了，你会玩什么？捉鱼会不会，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的哟！那钓虾呢···”
　　······
　　在那个树荫下，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苏默只是笑了一声，没有说一句话；而从头到尾，都只有孟皓白一个人，像一只小麻雀一般，不停地叽叽喳喳。

　　几天后，幼儿园正式开学。活蹦乱跳的孟皓白小朋友早就忘了第一次时苏默同学的冷漠，在家长特意地叮嘱“要好好照顾苏默弟弟！”下，把这句话当作了至理名言，从此就以“苏默的哥哥”这一身份自居。
　　分班时，在两边家长以及孟皓白个人强烈意愿的要求下，两个相差一岁的小孩于是就开始了漫长的同班乃至同桌生涯。

　　第一天上课，前一天晚上就被高昂情绪支配的孟皓白折腾了一宿没睡安宁，于是在上第一节课时就华丽丽地和课桌来了个亲密接触，把周围小朋友看得目瞪口呆的。只有身边的苏默随意地瞟了一眼，又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新发的课本中。在提心吊胆（周围的小朋友）的一节课之后，终于相安无事地下了课。而我们的孟皓白同学却浑然不觉，继续他漫长的睡觉历程。
　　第二节课、第三节课，终于快要放学了，每个小朋友心里都是雀跃万分，总算可以回家了（幼儿园一般只上半天的课）。这时，讲台上的老师眼光一扫，似乎看到了一个十分与众不同的课桌，上面居然趴着一个脑袋。眉头略微皱了皱，提步就像这边走过来。
　　一步、又一步，所有小朋友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孟皓白那颗小小的、原本不是太起眼的头颅上。旁边的苏默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依然静静地坐在一边。
　　老师的脚步转眼就到了跟前。
　　似乎是感应到了所有集聚的目光，那个浑然不自知的头颅终于慢慢地抬起，缓缓地张开了惺忪的睡眼，刚好来得及看见老师正站在面前。
　　原本迷茫的睡眼立即清醒，马上摆出认真听讲的姿态，小手也背到了身后。只是课桌上那不曾翻开过一页的书本泄露了主人的行为。
　　一双大手突然伸出来，带着压抑的怒气，一页一页地将书翻开，直至课堂上正讲的内容才停下来。那老师的眼光略带着告诫和严肃的色彩看了看孟皓白，然后，转身离开，重新回到了讲台之上。
　　那背在身后的小手这才悄悄地拿了下来，搔了搔脑袋，一脸心虚的模样。正好旁边苏默的目光看过来，孟皓白只觉得更加的不好意思，一张小脸胀得通红，那本来就不是太大的眼睛这下似乎都完全看不见了。苏默心底突然泛起一阵的笑意，暗暗地想道，还真像···那一只小白啊。这样一想，唇边便不自觉地微微咧开，整个人都好像变得格外的柔和。而此时已垂下头的孟皓白却是没有看见。

　　两人第二次相见，孟皓白是灰溜溜地逃回了家中，而苏默依旧没说一句话，却是不自觉地，笑了。
　　说是回家，孟皓白当然是回他那个虽然不过几十平米，却充满了温馨气息的小屋之中。他的父母早已做好了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等他回来。距家才十几分钟的路程，父母本来是打算来接的，却在他自己的坚持下独自走着回去。十几分钟，路上还可以玩会儿呢！
　　苏默呢，一个人在教室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课本，愣是磨蹭了好半天才收拾完，又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回家。路上看看天，还有周围那不知道名字的树木。反正回去，家里也只是他一个人。饭菜是放在厨房的桌子上，会有些凉了，估计又是早上妈妈离去时匆忙之中做好的，要热一热才能吃。然后呢，就不知道要干什么了。空荡荡的屋子里怎么也不会让他有家的感觉，电视机里吵闹的声音好歹是为这安静的环境之中增加了一些人的气息。可是频道一个个换来换去，没有一个能够让他多停留一些注意，连打发打发时间也不可以。实在是无趣了，干脆关掉。打开学校新发的课本，又想起了上午那一张胀得红红的脸，着实可爱；还有那因不安而搅动的小手，方才觉得不那么无趣。原本对学校没有什么期待的，这下竟觉得，去上课，也还挺有意思的。于是一边一页一页地翻开着书本，一边暗暗地想着第二天再和那个“小白”同学相见，会是怎样的情景。要不要和他说话呢？说什么好呢？这样想着，不禁开始期待着第二天的上课。
　　当晚，苏默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依然是沉默不语，却看着身边那个模糊地身影，“呵呵呵······”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