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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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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岩的伤寒基本好了,只是骨折方面比较麻烦点。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任他体质再好,恢复再快,也得慢慢来。
我托腮坐在门口慢慢扇着炉里的火,看着罐子里不断蒸腾出的白色雾气发呆。
“好香呀,阿姐,煮的什么?”哪里钻出来的“小馋猫”正掀着盖子对着香味流口水。
“牛骨汤。”我扯过盖子盖上,“不是给你喝的。”
小虎撅起嘴,“阿姐好偏心,上次我都差点闪了腰,你都不给我补补。”
“小孩子哪来的腰。”我继续扇火。
小虎气囔囔的背对着我坐下,小声嘟哝了一句,“重色轻弟!”
要是往常我准去揪他的耳朵,算了,姑娘今天心情好就饶了你。
“阿娘——”小虎唤了一声。
阿娘走过来,揭开盖子看了一眼,“青青,这是熬给申公子喝的吗?”
我点点头,“以前见阿叔他们骨折都喝牛骨汤,所以我想给申公子补补。”
阿娘盖上盖子,“喝牛骨汤是没错,但要分时候。他现在主要是活血化瘀,不宜吃这种滋补的。”
“哦也,这下都是我的喽!”小虎猴急的包起袖子已经端着罐子一溜烟的跑了。
“诶,小心烫——”我急嘱了一声。
阿娘过来挽起我的手,柔声道:“这几日你忙着照顾申公子,咱娘俩都没好好说说话,走,到娘屋里去坐坐。”
一路踱来,阿娘都没说什么,只说阿爹和二叔他们可能要五六天后才到家,这几日寨中的事务全靠三叔他们操持着,小虎还小,性子野,凡事我这做阿姐的要多照顾点弟弟。我嗯嗯唧唧的应着。
坐上床头,阿娘拉着我的手道,“青青,你觉得申公子人怎么样?”
我娇羞的回道,“还好。”
阿娘慈爱的拍拍我的手,“你的心思啊娘明白。闺女大了,喜欢人也是正常的。这申公子论相貌,论气度也的确不错,只是人家毕竟是外人,咱们连他的家世背景都不清楚,怎好将你不明不白的托付给他?”
“……”我抬眼望向阿娘。
“你虽不是阿娘亲生的,但阿娘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这几日阿娘见你对那位申公子特别上心是既替你高心,也替你忧呀。阿娘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找到幸福,只是咱们比不得清白人家,有时候难免会让你们受些委屈……”
我苦笑道,“阿娘想得太远了,我和申公子现在八字还没一撇。青青承认是对他有点好感,但是青青亦有自知之明,想我这腌臜模样必是入不得他眼的。”说着,我抚上右眼,眼泪不知不觉的涨满了眼眶。
“青青,”阿娘疼惜的唤道,“阿娘跟你说这些只是怕你错付了真心。倘那姓申的小子真是注重皮相之人,我现在就叫你三叔把他扔进山里喂狼,省得你伤心。”
“阿娘——”我拦道,“申公子对青青并无任何不轨之举,完全是青青自己心存痴念,怨不得别人。若是我和他真的有缘无份,青青也断不会做出傻事来,请阿娘放心。”
阿娘听后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能明白就好。还有,他这几日一直憩在你房中也是没有办法,你端汤换药随侍左右甚是辛苦,我去跟你三叔说说,叫他抽几个人搭把手,也省得你个女孩子家不方便。虽说咱们这些乡野村夫不讲什么男女大妨,但你到底是黄花闺女,终是不好的。”
“谢谢阿娘。”我起身抹干眼泪,“这会儿申公子也该换药了,我先走了。”
屋里,申岩正倚靠在床上翻着黄历。见我进来,礼貌性的冲我颔首一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一瞬便继续埋过头去。
我知道他是在看我可能有点微肿的眼睛,这几日相处下来,他都显出极好的教养与我以礼相待,脸上的青癍他应该早就看见了,却从未作出嫌恶之态,这倒让我坦然,不再在他面前忸捏遮掩。
“已经三天了啊。”这句话像对我说,又像是对他自己说。
我犹豫着要不要接腔,最后还是不自信的小声嗯了一下。
没有后文,一切尽在沉默。
他躺在床上这几日,完全靠这本黄历打发时间。寨里没几个读了书的,唯独从阿公那里翻出这本黄历。我知道,他一直在数着日子,他想离开。
晚上,我照旧挑着一盏桐油灯守在他床头,顺便做点针线活。他睡得很安稳,很少见他翻身,睡觉习惯也很好,不像寨里男人有打呼噜,磨牙等毛病。我常趁他睡着后偷偷打量他半天,很花痴的幻想着自己是在守着自家相公的妇人,然后笑得很傻很甜蜜……
半夜醒来时,申岩已经坐起身。我揉了揉惺松的眼睛,也不知道现在几更了,貌似睡了很久。房间里萦绕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香味,也许这几天太累,睡迷糊了。
“你醒了?”他问。
“嗯。你怎么起来了?是不是要喝水?”
他点了点头。
我到桌前倒了碗水递给他。他喝水的动作很优雅,浅浅的抿上一小口。刹时我觉得海碗里盛的不是陈茶水,而是玉露琼浆。
人一旦睡意刚过,就很难重新入睡。我和他都静坐了会儿。
“这几日辛苦你了。”他先开口道。
我确定这是在跟我说话,“应该的。要不是我和小虎,你也不至于伤得这么重。”
又是一阵沉寂。
“我的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你不用再每晚陪着我。自己多注意休息。”
“哦。”我感觉到自己的牙关在发抖,随时都可能咬着自己的舌头。
“这里离最近的镇子有多远?”他问。
“大概十几里路吧。”我很认真的估摸了下,上次去镇子赶集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们这寨子扎根在野狼岭有多久了?”他又问。
我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这个……有几十年了吧。”我想了想继续讲道,“外人都以为野狼岭有窝穷凶极恶的匪徒,其实,那些叔伯们都是猎户出身,逢上收成不好的年头才会去干点剪径劫单的活计,而且从不滥杀无辜,也不欺凌老弱妇孺,如今天下太平,所以官府也没怎么深究。”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我用针挑了挑灯芯,屋里的光线稍稍亮堂了一点。
“……野狼岭最危险的并不是我们寨子,山里狼群多,那些陷阱大都是为捕狼而设,同时也为了保护我们寨子的安全。你下雨天在山里乱窜,能捡回条命算是万幸了……”
“哦,睡吧。”他慢慢躺好,很快阖上了眼睛。
我虽然好想再和他聊会儿,但还是没打扰他。这次谈话已经有很大进步了,跟我说了超过三句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