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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蚊子 ...

  •   今年春分来得比往年早一天,也就是今天,3月20号,而且,今年是2001年至2400年第一个公历闰年。
      当然,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应该有一些特别的事情发生。
      特别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我在厕所里发现了一只蚊子。我当时只是偶尔一回头,否则以我习惯的体位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发现的。这可是我入春以来看到的第一只蚊子。我怀疑他是去年的幸存者,挺过了北方的严冬活了下来,然后再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复出。我怀疑很可能就是这样一只蚊子担负着延续族人香火的使命,也就是说,在另外的某个地方,比如隔壁女厕所的某个隔间里,很有可能有一只雌蚊跟他分担这个使命;也就是说,如果我现在一巴掌把他拍死,这个夏天以及以后无数个夏天,就安静了。
      我曾经产生过类似的想法,比如每天晚上被臭皮囊的呼噜声吵醒的时候,比如每天早晨被房东的恶心干呕吵醒的时候。
      但即使把这些人都拍死,夏天一到,蚊子成群,还是睡不着觉。所以拍死他们是功在当代,拍死蚊子是利在千秋。
      我顿时浑身充满力量,瞪大眼睛盯住蚊子,同时悄悄地调转体位。他此时正寂静地泊在瓷瓦表面的玫瑰花釉上,双掌摩挲,然而绝不是苍蝇一般的摩挲,倒像是运动前的准备工作。你以为你是蜜蜂啊?可我忽然觉得他的确很像蜜蜂。
      但我已经决定消灭他,眼睛已经冒出火来。就在我要痛下杀手实行种族灭绝的时候,我忽然注意到他的颜色。他不是普通蚊子的黑色,而是蓝色,而且不是普通蚊子的蓝色,而是像冰一样似乎是半透明的蓝色。我想我一定是眼花了,或者说作为一只英雄的蚊子应该是与众不同的,而这恰恰构成我必须杀他的理由。
      于是,我一巴掌拍过去。
      据我后来计算,当时我与他的距离只有30 公分,我由于长时间练习拳击,出手速度比常人略快,大概在0.2秒,在这样的力量冲击下,即便是一只甲壳虫也会稀巴烂。
      然而,我却觉得像是按在了一个青春痘上,而且是按在了自己的青春痘上,因为片刻之后一股钻心的疼痛传遍全身。当我把手掌收回来的时候,蚊子完好无损,我的手掌却肿起一个红包。
      蚊子嗡嗡起飞,我脑袋“嗡”一声晕倒。

      我想我是中毒了。很显然,这的确不是一只普通的蚊子。
      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蚊帐,每到夜里,我就被蚊子吵得睡不着觉。娘就会拿一个蒲扇,坐在我床边轻轻的摇着,一边驱赶蚊子,一边送来阵阵凉风。
      我醒来的时候,还没有完全清醒。但我能听见蒲扇摇起来“吱呀吱呀”的声音,也能感觉到额头上飘过阵阵凉风。
      “医院的护士真好啊。”
      看来我中的是奇毒,需要专人看护,而我肯定这个专人不是我娘,而是一位年方二八的年轻姑娘。因为当我隐隐作痛的右手抖动不止时,有一只手握住了它,这只手温暖而柔软。
      我很诧异自己首先感受到的是温暖。因为我以前握住女孩子的手的时候,最在乎的是她的手是否柔软,是否光滑。
      这让我陷入极其矛盾的思考中,而这加速了我的苏醒。

      我决定睁开眼睛。
      不出所料,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年轻姑娘。这一刻,我得到了答案。
      原来,审美是建立在美的感觉的基础上的。对于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你已经有了美的感觉,于是当你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很在意是否柔软光滑,这就是审美。当然,审美不只是止于这样表层的东西,接下来你就会去感觉她的手的温度,是温润如玉,还是冰凉似水。以我历来的经验,美丽的姑娘,她的手通常是冰凉似水,好像这样更方便感受男方的手温,因为据说好男人的手都是温暖的,即便在北极不戴手套也一样。
      当然,我以上的推理,并不是说,我眼前的这位姑娘不美。
      因为她让我在未见到她的容貌的时候,同时产生了温暖和柔软的感觉。
      所以,她并不是那种以美貌吸引人的姑娘。

      我睁大眼睛盯着她的眼睛,目不转睛。
      片刻,我长出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这种感觉真好。
      因为,我发现,她很面熟。
      但我到底在哪里见过她,我一时想不起。

      “师父!”她忽叫起来,“你来!他好像又昏过去了!”
      我赶忙睁开眼睛,并且坐起来,表示我已经恢复了。
      然后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这……这是什么地方?”
      先前我只顾看姑娘了,没有注意屋内的摆设,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洞内的摆设。圆圆的石凳,圆圆的石桌,圆圆的烛台,烛台上燃着一只手臂一样粗的红蜡烛。我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一块圆圆的石床上。
      姑娘穿着一件蓝色的衣服,胸前正中有一个太极八卦图案,不知是绣上去的还是染上去的。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姑娘,请问,你是什么做的?”
      “什么……什么座的?我是双鱼座的。”
      “啊……不是,我是说,你是做什么的?”
      “你没事啦?太好了!师父,他醒了!”姑娘朝虚掩的圆圆的石门一通喊。

      片刻,我以为会石门打开,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师父,他醒来了。”姑娘忽然对着门的方向说。
      过了一会儿,姑娘又说:“是,师父。”

      我听说有一些宗教里的神,只有信徒才可以看见。也许姑娘正跟她的宗教的神交谈。也许姑娘本身就是一个神,是神的座下女弟子。但我肯定她的宗教不是佛教,不是基督教,也不是□□教,因为我是这三大宗教的信徒,但我的确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还听说,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会产生完备的幻觉,并会从幻觉中得到真实的感觉。
      因此,缺乏宗教归属感的人更容易患精神分裂症。

      “你很走运!”
      “什么?我很走运?可我觉得我很倒霉。”
      “师父答应收你为徒了,你是师父的第一个男弟子!”
      “什么?男弟子?我根本不认识你师父,你师父也不认识我。”
      “这与你们认识不认识没有关系。你要知道,所有的人都是我师父的弟子。你快起来行拜师礼。”

      我有一分钟没有说话。因为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而且在这样的环境里,我面对的是一个疑似精神分裂症病人的人,经验逻辑有可能完全不通。
      我需要冷静。

      “我好像还没有完全康复,能不能让我再躺一会儿?”我觉得还是姑娘比较好沟通,所以要让她回到她自己的角色。

      她又朝门那边望过去,应该是在询问师父的意思。
      “好的,把她交给我吧。”
      我如释重负地躺下去,长出一口气。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对吗?”
      “是的,师父让我好好照顾你。”
      “多谢。”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薇拉。你呢?”
      “我叫……”
      我发现,我很本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接着一连串的问题扑面而来。诸如年龄、籍贯、职业、婚否,而我最终发现,我连自己的性别也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自己被蚊子咬了。
      “我是不是在做梦?”我伸出手去握她的那只温暖而柔软的手。
      “噢,对了。忘了告诉你了,你被蚊子咬了。”
      “这我记得。”
      “所以你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我感叹这个世界的逻辑如此奇妙。

      姑娘用一副期望的眼神看着我。
      “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被蚊子咬了就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是不是因为那是一只能让人忘记自己名字的蚊子?”
      “当然不是。”
      我就知道不是。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但非常想知道。”
      “你听着,这里是灵魂世界。”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都是死过的。我们的□□已经死了。”
      “可你的□□还活着。”我抚摸着她的手说。
      “灵魂与灵魂之间的感觉更加真实。”
      “那跟□□与□□之间的感觉有什么分别?”
      “□□之间的感觉是建立在欲望的基础上的。”
      “可我对你的感觉也是建立在欲望的基础上的。”
      “这说明你的灵魂是肮脏的。”
      “不不,别这么说。不可否认我的灵魂受过污染,但它基本上还是干净的。而且,我相信,灵魂也是有欲望的。也许,灵魂就是欲望。”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对你也有欲望。”
      “很正常。”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还是因为蚊子。”
      “那蚊子到底有什么问题?”
      “你知道物种的灭亡是从什么开始的?”
      “应该是从环境污染开始的吧?”
      “那是原因。我问的是结果。”
      “嗯……是繁殖能力的丧失?”
      “那骡子怎么没灭亡?”
      “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繁殖能力。”
      “所以,有没有繁殖能力对物种的灭亡是没有影响的。”
      “可骡子并不是一个物种。他只是一个杂种。倘若马和驴灭亡了,骡子也就灭亡了。”
      “但我也可以说,只要马和驴存在一天,骡子就不会灭亡。所以骡子的存在与他们是否具有繁殖能力无关。”
      “可是如果马和驴天各一方,也不会生出骡子来。”
      “那样一来,根本没有开始,哪谈得上结束?”
      “可现实是已经开始了,而且开始很久了。”
      薇拉沉默了一分钟,说“你是不是觉得你的理由很充分?”
      “至少让你没话说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难堪。”
      “你尽管放马过来。”
      “你好象把性和繁殖混为一谈了。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无性繁殖吗?”
      我沉默了一分钟,说:“好吧,但你不能否认,很多物种的灭亡就是因为繁殖能力的丧失。”
      “哈哈,你所说的很多物种,是指那些靠□□延续后代的物种吗?那我告诉你,他们的灭亡是因为他们找不到□□对象导致的。也就是他们没有使用性能力的机会,而不是没有性能力。”
      “好吧,算你说的有道理。但你至少承认了繁殖能力的确与物种灭亡有关。”
      “我只是不想让你再次难堪。”
      “什么?这次难堪的应该是你吧?”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的性能力得不到使用?”
      “那原因可就复杂了,比如环境污染、环境恶化,可能与人类的活动有关,也可能与宇宙环境的变化有关。”
      “你说的都是一些外部原因。而且,你好象试图在总结一个大的根本原因。”
      “当然。这就叫生态平衡。”
      “你的意思是,人类破坏了生态平衡,导致物种灭亡?”
      “可以这么说。”
      “可是人类出现以前,物种也在灭亡。”
      “但同时也有新物种诞生。而且新物种更加高级。”
      “可是你所谓的高级物种加速了物种的灭亡。”
      “所以物种要想生存就要进化。”
      “你的意思是,最高级物种最终会导致低级物种的灭亡?”
      “可以这么说。”
      “那么,人是最高级的物种了?”
      “到目前为止是这样的。”
      “那人会最终导致其他物种的灭亡了?”
      “如果人想要这么做的话,是可以做到的。”
      “但好像人并不愿意这么做。”
      “是的。”
      “那么,我们可以说,人类的出现是为了保证其他低级物种不被消灭?”
      “嗯……好像是这样的。”
      “人类为什么这么做?这可是违反进化规律的。”
      “因为人类的生存也需要其他物种的存在。只要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存在,就不是违反进化规律。”
      “可这样一来人类始终是最高级的,人类本身就没办法进化了。”
      “人类似乎是把物种的进化转化为工具的进化了。”
      “你是说工业革命之类的?”
      “是的。”
      “那你应该知道,工业革命使得生态遭到极大破坏,很多物种因此灭亡了。”
      “是的。”
      “也就是说,人类本身不再进化,一方面阻止了新物种的产生,另一方面正在导致物种灭亡,而物种的灭亡又会导致人类自身的灭亡。最终结果是所有物种灭亡。”
      “呃……”我陷入了自身编织的逻辑迷网中,愕然觉得世界末日降临了。
      我万念俱灰,不知该说什么好。

      “哈哈,哈哈哈哈。”薇拉突然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世界要毁灭了。”
      “没那么严重,我吓唬你的。”
      “不,你说的很在理,世界真的没救了。”
      我觉得自己好像人类的先知,却要回头对后面的大群人类说:“我们没救了,我们死定了。”而我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是人类的一员。我不知不觉地握紧面前这位姑娘的手,仿佛天地之间只剩我们两个同类,而她显然不会像女娲跟她哥哥那样愿意与我承担延续族人香火的使命。

      “还有解救之法。”薇拉一副强忍着不笑的表情。
      “什么办法?”我忽然莫名其妙地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难道她愿意与我一起承担责任?这虽然荒谬,但我此时一点也不觉得荒谬。

      “这个办法的关键,就是你要先搞清楚你为什么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啊?”我一下子冷静下来,发现我们已经离题很远了。

      “对了,那蚊子到底有什么问题?”
      “你知道物种的灭亡是从什么开始的?”
      “又是这个问题?”
      “这次你还要跟我讨论物种起源吗?”
      “不不。那,你说是从什么开始的?”
      “是从灵魂的灭亡开始的。”
      “灵魂的灭亡?人类有灵魂吗?”
      “有,所有的物种都有灵魂。但确切地说,灵魂只有一种。”
      “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白。物种只是□□上的区分,□□只是一个容器,灵魂的容器。”
      “哈,太离谱了,你甚至不能证明灵魂的存在!”
      “你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啊。”
      “哈哈,别逗了,你以为我会相信自己现在是个幽灵吗?我当然是活生生的人,你也是,你看你的手还在我的手心里呢,还是热的呢!”
      “你是说我的手吗?”薇拉用双手掌按住我的胸口,抚摸着,忽然双手扯住我的衣襟,往两边一撕,整个人扑了过来,我搞不懂薇拉为何突然如此热情,但我可以把这理解为同类相见的热情拥抱。但我搂了一个空。因为薇拉就像穿过一扇门一样,从我的身体里穿过去了,然后她在我的背后搭着我的肩膀,侧着脑袋说:“这下信了吧?”边说还边笑,对我的见鬼一样的表情视若无睹。
      我只肯定,薇拉不是人。
      于是我对薇拉说:“除非让我穿过你的身体我才相信。”
      没想到薇拉正襟危坐,挺起胸脯,满不在乎地说:“好吧。”
      我故意慢慢把两只魔爪摘苹果般伸向她的前胸,但她面不改色。这下我慌了:看来薇拉真不是人啊,起码她不是女人啊。
      “薇拉,请问你不觉得不对劲吗?”
      “不对劲,没有啊。”
      “你真的是灵魂吗?”
      “当然。谁骗你啊。”
      “那……灵魂不分男女吗?”
      “呃……”薇拉听到这里,低头看看胸前我的一对魔爪,向后挪了挪身子,“分的,还是分的。只是,没那么严格。而且,你又不是别人……”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我不经常做女人。”
      “啊?”我赶忙收回双手,“愿闻其详。”
      “每一个灵魂会随机选择□□作为自己的容器。灵魂一开始是没有雌雄之分的。但因为容器已经进化到雌雄异体了。所以灵魂也相应的进化出了雄灵与雌灵。一般雌灵会倾向于填充雌性□□,雄灵会倾向于填充雄性□□。灵魂在□□死后便继续寻找容器。但如果新的容器与原来的不是一个物种,就需要较长的时间来调整。这就是为什么有的孩子生出来不久就会说话,而有些孩子要很久才学会。而如果一个灵魂刚从一个物种脱离,要进入另一个物种,就有可能因为不熟悉新物种特征而填充错误,因此有些男人会觉得自己是女人,有些女人会觉得自己是男人,于是就需要变性手术/。灵魂并非没有形态的,通常灵魂会与它填充过的最高级的物种的形态保持一致,而大部分灵魂都已经有过填充人体的经历。而且灵魂之间也是有竞争的,大家为了更好的展示自己,都倾向于寻找器官精密的人体填充。于是,随着人类数量趋于稳定,很难有新的灵魂能得到人体填充了。”
      “那记忆呢?难道记忆可以累积吗?”
      “理论上可以。但现实中很难找到完全一样的容器,于是大部分记忆只能存储而不能使用。这就是为什么人的大脑现在只用了千万分之一,因为剩下的都用来存储前生的记忆了。”
      “可这样一来,记忆越来越多,人的大脑最终会盛不下的。”
      “对,所以要遗忘。总体来说,你记住多少就会遗忘多少。当然遗忘不分前世今生。像爱因斯坦那样的,肯定是前世记忆遗忘太多。”

      我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匪夷所思但又合情合理。我趁机仔细打量了薇拉一番,发现她长得很像我曾经心仪的一个女孩,只是由于身份上的差异,我们最终没能结为夫妻。

      “那我为什么会忘记自己的名字?”我的语气变得很柔和,当初我就是用这样柔和的语气与她聊天的,虽然她说不喜欢男生细声细语婆婆妈妈的,但那时我认为女孩都是口是心非的。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你知道吗,你是被迫与□□分离的。”
      “什么?”
      “很多情况下,灵魂是因为□□被损害或者其他原因而被迫离开。一般灵魂要离开□□,都会预先做好准备,其中一项就是要记住自己的名字。因为名字是打开记忆的钥匙。这就是为什么要给死人立牌位。因为担心灵魂忘记自己的名字,可以让它在没走远的时候想起来。但如果灵魂被迫突然与□□分离,就可能忘记自己的名字,倘若你永远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你在进入下一个容器之后就会成为傻瓜。因为你忘记了使用容器的方法。”
      “是这样啊。不过不对啊,照你说的,去年天灾人祸死造成那么多人非正常死亡,那今年应该有很多傻瓜出生才对。以此类推,最终人类全变傻瓜。”
      “这一点我也很奇怪。不过你不觉得人类正变得越来越傻吗?”
      “啊?”
      “我开玩笑的。其实是这样,这些灵魂更多的会去填充低等动植物,慢慢从头积累记忆。”
      “那我也要从头积累记忆?”
      “是的。”我有一种万劫不复的感觉,从单细胞生物到软体动物到哺乳动物,中间如果出了问题又要从头做起。

      “可我记得以前的一些事情啊?比如你……”
      “我?你的记忆中有我?”
      “我是说我记得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如果你记忆中没有我,那就说明你们只是长得像而已。”
      “看来要让你失望了。”
      “没关系。相逢何必曾相识嘛。”
      但我心里还是闪过一丝惆怅。
      “那是记忆的影子。”
      “影子?”
      “记忆的消失是一个能量释放的过程。会留下痕迹。好比宇宙大爆炸初期残留的背景射线。”

      “欸,那你随便给自己起个名字吧。”
      “叫格林。”
      “为什么叫格林?”
      “因为我很喜欢爸爸给我读《格林童话》。”
      “你说我长得很像你记忆中的一个人,她是谁?是你的伙伴吗?”
      “是小时候的伙伴。她原来是一个千金小姐,母亲是电影明星,父亲是政府要员。在一次瘟疫中父母双亡了,于是她被送到我们镇上的一家大户人家寄养。但那户人家家教甚严,她有时候就偷跑出来。一次我在郊外的小树林里遇见她,见她形单影只,于是上前搭讪。可能是长期处于孤独之中的缘故,我们一见如故。后来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她要我同她一起逃走。我问她逃到哪里去,她说逃到哪儿算哪儿,随遇而安。我问她,我们没有钱哪。她说她想办法。那天晚上,我在城外的小树林等她,忽然听见狗叫声,随后见她匆匆跑过来,背着一个小背包。她喊我快跑,于是我们一起跑。后面有人拿着手电筒牵着狗追上来,这时雷声大作,下起暴雨。我们跑呀跑,一直到了河边,河水涨得老高,我问她会不会游泳,她说不会。这时后面传来狗叫声,手电的亮光忽隐忽现。我说来不及了,你抱紧我,我带你泅过去。我那时候身材矮小,体格瘦弱,可能还没她高没她壮。而那河水又格外汹涌湍急,我一个人泅尚没有把握能到达对岸,但当时顾不了那么多了,而且我相信关键时刻人的潜力是会被激发出来的。结果却很遗憾。在中途我们遇见了漩涡,我努力想从中挣脱,但力气已经用完了,她为了不拖累我,放开了手,结果被漩涡卷走了,而我则勉励支撑到对岸。”
      “后来呢?她死了吗?”
      “死了。我沿着河的下游一直走,发现了她的尸体,并且在她的背包里发现了大笔现金和许多金银珠宝。都是那户人家的东西。我后来想,如果她不是为了救我,也许我们就可以泅到对岸,然后浪迹天涯。也许两个人一起死掉,被人发现后说我们是雌雄大盗。”
      “你怎么处理的她的尸体?”
      “我把她的尸体埋在了小树林里。”
      “金银珠宝呢?”
      “一起埋了,给她当陪葬。”
      半晌,薇拉说:“你瞎编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也认识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男孩。我那时候也是一个千金小姐,父母双亡,寄养他乡。不同的是,那户人家对我很好,而且他家的小公子跟我很谈得来。而一个送牛奶的小男孩经常趁机骚扰我,有一次我甚至把牛奶泼到他脸上。但他还是不死心。终于有一天,当他正在骚扰我的时候,小公子及时赶到,并且喊来了他爸爸,合力将那个讨厌的家伙赶出门外。并且让他丢了工作。”

      我说不会这么巧吧?
      “看来你比她幸运。”我决定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是,我比较幸运。”看不出她心地蛮好的。

      “你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看来她并不善良。
      “后来?”后来的事情我的确不记得了。
      “后来,我的养父破产自杀了,养母带着小公子改嫁他人,我被送进了孤儿院。”
      “那太不幸了。”
      “但我在孤儿院里碰到一个熟人,你猜是谁?”
      “不会吧?我父母健在的。”
      “你是给孤儿院送牛奶的。”
      “噢。这下我恐怕又要丢工作了。你不会又拿牛奶泼我吧?”
      “我为什么要拿牛奶泼你?这次你见我落到这步田地,倒忽然绅士起来,说了一堆安慰的话,虽然我并不需要安慰。”
      “为什么会这样?”
      “估计是你先前觉得我高不可攀,后来觉得地位平等了。”
      “我有这么自卑?”
      “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要自己想起来。我这么干说多没意思啊。”
      “可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啊。”
      “可我觉得没意思。”
      我看她真是一幅无聊的表情。也许往后的故事很无聊,讲出来就会更加无聊。那该多么尴尬。

      “诶,那你跟我说说那蚊子的事儿。”
      “很简单,你是被蚊子叮死的。”

      “被蚊子叮死的?你没搞错吧?”
      “绝对没错。”
      “你认为一个人会被一只蚊子叮死?”
      “当然是有可能的。”
      “那它肯定不是一只普通的蚊子。”
      “当然不是。”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那只蚊子。”薇拉表情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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