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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弈者 ...

  •   人人皆道云衔山是个吉祥的地方。

      既是吉祥,想必是极美,云衔山坐落于皇都城北,云烟缭绕,风光迤逦。

      然后十多年前,云衔山还是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孤山野岭,无小道更无山路,蛮横霸占了寸土寸金的皇都一脚,显得颇有些不识时务。站在山底下往上看只能瞧见一片苍绿,若是起了雾,那绿就被晕开,看也看不真切。

      众人道:“此处有瘴气,实乃大不详也!”

      一传十十传百,终于传到了启文帝的尊耳里,陛下心里跟着泛嘀咕,连忙请来了最最信赖的国师大人。

      国师啊,你可得看仔细了,这山是不是真的不祥啊?莫非就是因为这山,我大启才外贼猖獗、国运不顺的吗?

      国师疑惑,陛下,若这山的确是鬼魅缠绕、阴邪诡谲,您又打算怎么办呢?

      启文帝信心满满,好办,自然是移山驱邪了,虽有坎坷但事在人为嘛!

      国师站到山下抬头一看,当即哎呀一声,这哪里是什么瘴气,分明是天地之灵气,有此山在,我大启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说了还不够,国师还要做,就着半山腰立了座观。陛下安心了,又问,那国师,你觉得这座观叫什么名字合适啊?

      国师摸着还不算长的胡须,拂尘一挥,这里常年云雾缭绕,便叫做云衔观吧。于是这观就叫做了云衔观,山也就沾光变成了云衔山。

      不过绕是国师这么说也这么做了,仍然有人坚持自己的观点,觉得这山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吉祥的样子。这最后一点质疑在国师立观几年后烟消云散,大启果然是时来运转,军中捷报连连,南北外贼纷纷平息。

      这下人人皆叹国师果真所言不虚、料事如神,此山助我大启化险为夷,可不就是上天入地绝无仅有的吉祥宝地吗!

      众人又道:“此处祥云瑞彩、紫气东来,实乃天下第一仙山也!”

      ***

      铛——铛——

      钟声余响缈缈,惊起山间飞鸟,随振翅声灌入林中后销声匿迹。棋盘上参差分两势,黑白纵横,白子隐隐有突围之兆。

      “此次南交侯伐越一战大捷,先生可知道?”殷明道紧盯棋盘,手上攥着的黑子犹豫许久才落下。

      对案的人漫不经心地翻着卷轴,抬眸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回道:“有所耳闻。”

      “早朝因着这事儿闹得不可开交,明安逮着个苗头就提收兵,他真是…”殷明道叹气,泄愤般的摁下棋子,“磨了六年也不见消停。”

      对方放下卷轴,视线落回棋上,执子不过须臾:“南交侯战功赫赫,却从未听闻结党营私,太子殿下如何想?”

      “军功不可扼,按军功来算临瑜早该封王了,现下不但不封王位,反而被百般提防,实在是叫人——”太子殿下指尖黑子又落,心里突然一咯噔,他颦起眉仔细看了看,“此局已定。”

      “殿下,”对方落下白子,“如此便收官了。”

      殷明道有些丧气地道:“弈先生棋艺高绝,我自愧不如。”

      “殿下承让。”弈暮予收置好棋盘,热炉上正温着一壶茶,他伸手探了探壶的温度,抬手倾注入盏。

      茶入盏中声如碎玉入盘,带着缕缕热气,清香幽幽。

      “不过弈如何也担不起先生二字,”弈暮予抬眼微微一笑,他容貌俊秀清雅,这一笑便生出一派飞花覆雪之感,“往后还请殿下莫要这般唤了。”

      绕是见惯美人的殷明道看到这笑也忍不住微微一滞,旋即正色道:“自小国师便同我讲,凡授我以书、于我有助者皆可称为先生,弈小友虽年少于我,但才能与心性又如何能用年岁来计较?”

      见弈暮予笑意浅浅,他好像被鼓励了一般,接着道:“况且国师视您为友,国师任我太傅,我称您一句先生岂非理所应当?”

      弈暮予将茶盏推向殷明道,温言道:“殿下愿称弈为先生,是殿下的性情,可弈若受了便是弈的失礼了。”

      殷明道哑然片刻,弈暮予便转开了话:“算算时日,南交侯应当快回了,殿下有何打算?”

      “此事朝议未果,明安提议赏千金赐封地,”殷明道握紧双手,神色忿忿,“再以北朔兵力不足为由收回一部分南交兵权。”

      一个将军没了兵权,要钱要封地有什么用?狼被拔了牙还指望他对着几块生肉感激涕零吗?

      殷明道嗤之以鼻。

      弈暮予捧起茶,啜饮一口,轻轻摇头道:“若临氏如今有人在朝为官,或有交好世家,明溯殿下也不会将这话公之于众。”

      南交侯临瑜自小待在军营,承其父临飞云之位,十六岁称帅领军上阵杀敌。

      百越猖狂,所幸临瑜青出于蓝胜于蓝,与百越四大营几番交手不断削其势力,陆续收复淮、沧、随三州,直至如今剿灭四大营之一的南越营,算来已有八年之久。

      临瑜有一弟一妹,殷明安曾以南交经济衰微无良师为由,提议将他弟弟留在皇都受教。

      启明帝听着这话十分顺心,便试探着开了口,也没说非要留,结果那临瑜丝毫不给面子,当朝表态:“羡生于南交长于南交,性子颇为骄纵,留在皇都恐怕要给陛下添麻烦,还是随臣上战场磨练下性子为好。”

      此人当时一举收复淮、沧二州,缴获毒物若干,势头旺得很,还有了战神之名,这一下就差指着启明帝和殷明安的鼻子说别动我弟了。

      这还了得?简直是狗胆包天、以下犯上!

      果然,启明帝当即沉了脸色,但也只是沉了脸色。

      南交处南,靠西而立,明明挨着以商闻名的蜀郡,却没捡着半点好,百越来犯之时,砸锅卖铁才凑出一支地方军应急,放眼整个大启,彼时除了临老侯爷根本没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

      但今时不同往日,自临飞云首胜百越,到如今临瑜将这支曾屡战屡败的军队彻底改头换面,磨了十多年竟然还真让他临家两代人把这支地方军捯饬得有模有样,成了最让百越头疼的镇南骠骑。

      要论谁最了解百越,谁最有能耐指挥这支军队,当属他临家一老一少,老的已逝,此时若再没了临瑜,便等同于把大启南边撕开道口子让给百越打,最终,此事还是以启明帝一句“也好”了结了。

      “南交侯的骁勇和忠义我都看在眼里,好在相国的意思也是此举多有不仁,父皇才没立即定夺,可回头就给了我这书让我好好学,”殷明道翻开那本卷轴,接着道,“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1],弈小友觉得此话如何?”

      弈暮予说: “非一人,非一时,非一事,前人之策自是不可尽信。”

      殷明道认同地点头道:“是了,此书我自小便会背,如今却越发不认同了,自古君臣多猜忌,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臣子反与不反,谁能未卜先知?”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弈暮予给他斟上茶,口角含笑,“天下知此理者数不胜数,能践行的却没有几个,殿下知行合一令人拜服。”

      茶香四溢,但殷明道心事重重,没有再饮,他正色道: “忠臣少有,有才能的忠臣更是国之利器,此事不可就此作罢,我这便回去拟一份奏折,明日再谏!”

      太子殿下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他起身拱手道:“今日幸得弈小友指点,更深露重便不再叨扰。”

      弈暮予随他一道走出门,说:“何谈指点,弈与殿下闲聊罢了。”

      候在观外的侍卫走上前对二人各行一礼,很快给太子撑上伞,又很有眼力见的将另一柄呈在弈暮予面前。

      殷明道来时天还是晴的,现在却下起绵绵细雨,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清响。殷明道说:“近来雨水愈发多了,云衔山晚间多风,弈小友留步吧。”

      弈暮予也不推辞,颔首笑道:“山路难行,殿下多加小心。”

      太子前脚刚走,两个十余岁的小孩就飞快地举伞冲过来,喊道:“公子,公子!”

      “公子快来用膳吧,热了两回,该腻在一块儿了。”其中一个抱住他的胳膊,仰头笑出一对酒窝。

      伞被两个小孩高高举着晃来晃去,其实并没有遮到什么雨,弈暮予任由他们左右推搡着进了屋,手上拿的伞倒没了用武之处。

      原本茶香四溢的屋里取而代之的是诱人的辛辣气,地上一口石锅呈着红汤,面上飘着红椒,再往里看是一锅子的肉跟菜,喷香无比,旁边摆着一蛊饭、一壶水。

      两个小孩长得都是玉雪可爱,长得稍大些的叫作寻觉,小些的叫作寻醒,团团围着弈暮予坐了下来。

      寻觉给他盛了一碗米饭,说:“公子早间用了饭就再没用过了,现下定当是饿了吧?”

      “就是!”寻醒小脸一皱很是不满,“那太子殿下好能聊啊,饭都不让吃。”

      天下敢这般挤兑太子殿下的人满打满算也没有几个,弈暮予给二人夹了肉,忍俊不禁道:“殿下不知我未进食,下次无需再等,寻熹呢?”

      “那可不行,要和公子一起吃才香,”寻醒嘴里嚼着肉,说话含糊不清,“寻熹说是去买新衣裳了,呔,她就爱臭美,这么晚铺子都打烊了吧?”

      “公子你不用担心她,”寻觉被辣得眼里起雾,脸色涨得通红,但还是坚持把一口肉咽下去了才继续道,“寻熹厉害得很。”

      “我们也很厉害呀。”寻醒摇头晃脑,脸上一对小小的酒窝盛了水似的,十分可爱。

      弈暮予状似认可地点点头:“说得是。”

      他混着米饭吃了一块肉,又辣又麻,肉煮过两轮已经煮得烂了,不过更入味,弈暮予赞叹:“味道甚佳…”

      寻觉被辣得眼泪汪汪,说:“真的吗?都是公子教得好咳咳咳咳咳!”

      弈暮予舀了一碗水给他,笑着说完了:“不过下次无需放这么辣。”

      两个小孩都不太能吃辣,但知道他喜欢,就总是不停地往锅里放辣椒,他吃着是很不错,却是难为了两个小朋友。

      寻觉忙说:“公子不必担心,师父说了,辣可祛湿,亦可消食——”

      “啊!我的嘴好像肿了!”不等他说完,旁边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喊,寻醒张着嘴疯狂扇风,吸溜吸溜快流出来的津液,转头却见弈暮予依旧面不改色,他忍不住道,“公子,你当真好厉害,我只听闻蜀郡人和南交人喜辣,可公子分明是从随……”

      “咳咳咳咳!”原本半死不活的寻觉突然剧烈地咳起来,他猛地一口干掉手里的水,把碗递给寻醒,“再帮我舀一碗水来!”

      寻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噢了一声,舀水递过去。

      且慢,刚刚他要说什么来着?

      他怒视过去,那人却似毫无觉察,给了他一个冷酷的侧脸。

      一大锅的肉跟菜最终被吃得丁点不剩,吃饱喝足后两个小孩儿屁颠屁颠抬着锅往外走。

      寻醒突然扭头道:“你刚刚干嘛打断我,啊!”脑门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条件反射地尖叫一声,“又做什么弹我!”

      “弹的就是你,”寻觉曲着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师父说过那么多次,不要去过问公子的身世,你忘了?”

      寻醒一手死死护住额头,大声道:“没忘,但我觉得公子并不介意啊?公子才不会因为这个生我气呢。”

      “我就弹了一下,是把你的脑子弹掉了吗?”寻觉刚放下的手又欲抬起来,“你什么时候见公子生过气,公子不生气也不要随便过问公子的事,听到没有?”

      寻醒生怕他又来一下,把锅往他怀里一塞,抱着头狂奔而去:“听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晁错《削藩策》
    关于谁执白谁执黑,通常情况下,下敌手棋时通常位尊者持白子先下,或者水平相当的人猜先来决定谁执白谁执黑。
    下饶子棋由高手执白,水平低者执黑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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