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出东宫后我扶二皇子登基了》韶光暖

362、第 362 章

　　李善用心底升起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宫里的确有放出宫的宫人赏赐五贯钱路费的规矩，无论是正常放出宫的还是犯错被逐出宫的都可以领，算是皇家对服役多年的宫人仅有的一点温情扶助了。

　　梅夷光入宫二十年，做过宫人，做过女官，也做过贵妃，曾经艰难求存，也曾显赫一时，曾经助人为乐，也曾助纣为虐。到如今半生已过，往日的悲欢恩怨皆如梦幻泡影、消散无形，最终实实在在留下的，竟然只有这每一位出宫的宫人都能领到的五贯钱。

　　若她当年不曾听从孟钧的指令，在皇上的饮食中下毒，而是本分做一名宫女，到了放归的时候，便能领到这五贯钱。

　　若她当年不曾攀附皇上，与孟钧一同谋划移花接木之计，而是安然做一名女官，到她想要辞官离宫的时候，也能领到这五贯钱。

　　而如今，她机关算尽，落得白身归乡，领到的还是这五贯钱。人生之路，殊途同归，如何不令人啼笑皆非、感慨万千？

　　可是，落魄出宫，默默无闻地终老乡里，不该是梅夷光的结局。她还年轻，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有才干、有胆识、有魄力，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将来定能成就一番不凡的事业。她曾经犯过错，但其情可悯、有情可原，亦已改正，便不该成为禁锢她一生的无形枷锁。

　　其实，李善用已经为她预留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只是先前二人闹得实在有些不太愉快，故而一时还没想好该怎么对她提起。可是现在，她来到王府求见，温婉地笑着说自己即将离京返乡，去给什么乡绅土豪做闺阁西席？

　　“这怎么可以！”李善用默默想着，不禁喃喃出声。

　　“有何不可？”梅夷光朗然一笑，说道，“能自食其力、志闲心安，与人无扰、与世无争，这可是我半辈子都求不得的好日子呢。”

　　李善用望着她，认真地说道：“若是我说，我这里有更合适你的位置呢？”

　　“什么？”梅夷光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不由一怔。

　　李善用侧头瞥了一眼廖缪缪，见她正安坐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便清了清嗓子，说道：“廖缪缪以后要留在宫里帮我，襄国毓秀堂山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这下，梅夷光彻底愣住了：“襄国毓秀堂的……山长？”

　　李善用见她神情闪烁，便问道：“你不愿意吗？”

　　梅夷光怎么会不愿意呢？她只是想不明白，人人都说成王败寇，她自己也一直将之奉为圭臬，是以李善用落在她的手里时，她用尽手段，半点不曾留情。可是如今攻守易势，李善用却不仅愿意竭力保下她的性命，还打算将花费无数心血创建的襄国毓秀堂的山长之位留给她？

　　荒谬，实在是太荒谬了，她有生以来还从未见闻过如此荒谬绝伦之事……

　　“为什么？”梅夷光声音微颤，看向李善用的目光满是难以置信。

　　李善用“唔”了一声，矜持地说：“我左思右想，能接替缪缪做襄国毓秀堂山长的人，既得是毓秀堂出身，又要见过世面、经过风浪，能压得住阵、把得稳大局……”

　　廖缪缪极有眼色地跟着补了一句：“还得是信得过的自己人。”

　　“没错。”李善用笑着点点头，接着说，“这样的人，我思来想去，除你之外，再无第二个人选。”

　　其实，这并不是梅夷光在等的答案，却让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委婉表达的意思。

　　李善用曾对她说过，“暴虐感仁义而服者有之，未闻以暴制暴而能有终者也”；也对她说过，以后要澄澈世间的道理，让善者享其德、恶人得其罪，让世人再也不必哀叹一句‘成王败寇，自古如是’。

　　世间人虚言者实众、笃行者盖寡，唯有李善用，既是如此说了，便实实在在地如此做了。李善用丝毫没有介怀她曾经的不念旧情、逼迫利用，更不因得势而对她打击报复、斩尽杀绝，只要她的资历、才干、阅历都合适，就愿意信任她、敢于放权给她。因为，李善用信得过自己的感召力和掌控力，相信她不会再生贰心，也不怕她再生贰心。

　　如此的胸襟气魄，又令人怎能不甘拜下风、心悦诚服呢？

　　梅夷光唇角微颤，沉吟许久才扯出一个五味杂陈的微笑。她终于认同了李善用当日所说的，她的失败并不是在宣政殿上，而是在当年为了报仇雪恨而入宫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此生只能做一个囿于家仇私怨的死士，再也不可能成为像李善用一样胸怀天下、光风霁月的坦荡君子了。

　　而唯有李善用这样的坦荡君子，才会有信心、有魄力违背成王败寇的古语，不仅不行斩草除根之事，反而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有机会将被自己糟蹋得一团糟的前半生重新导入正途——若她能在襄国毓秀堂有所作为，将来成就未必会在廖缪缪之下。

　　当年他们在毓秀堂中，兴致勃勃讨论起对于未来的期许，所说的也无非是日后能身居高位、成就一番事业。白云苍狗、世事沧桑，他们三人自出师之后一路走来，虽然选择的道路各不相同，但历经无数惊涛骇浪之后，今日还能齐聚一堂、言笑晏晏，又如何不算人生难得的幸事呢。

　　比起两败俱伤的成王败寇，眼下这样的重归旧好、相互扶持，难道不是一个所有人都乐见的更好结局吗？

　　而这样的结局，皆是因为李善用的正确抉择，才得以实现。

　　梅夷光深吸一口气，举手正了正衣冠，而后对着李善用郑重下拜：“臣，定不辱使命。”

　　无数人奉若圭臬的“成王败寇”之道，李善用有胆识第一个站出来，去尝试证明还另有更好的选择，她身为受益之人，又如何能辜负这份难得的信任，让这份勇敢的尝试最终落败呢。

　　在这一刻，梅夷光决定，要与李善用一起证明争斗落幕之后，除了成王败寇、杀戮流血，也可以有前嫌尽释、从头再来。她由衷地希望，自己与李善用能成为第一个成功的范例，能使今后的胜者多一分宽仁、败者少一分仇怨，使人命和鲜血的不再成为权力争斗的必备牺牲。这，既是李善用希望看到的，也是她自己希望看到的，她愿意为之竭尽所能、全力以赴。

　　送走了梅夷光之后，李善用又陆续接待了几位来访者，待将来访众人都送离了襄王府，时间也已近傍晚，李善用由尔雅服侍着换了一身轻便的家常衣服，随口吩咐去请大王过来，打算再与他一起重复一遍明日的仪注，免得明日当众失仪。

　　尔雅答应一声便去了，谁知片刻之后回来，神色却有些慌张，原来是孟湉自清晨入宫之后，到现在还未返回王府。

　　“王妃，宫里不会发生什么事吧……”尔雅紧张地小声问道。

　　“能有什么事？”李善用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禅位的诏书早已经颁行天下了，到了这会儿，宫里该摆的陈设都该摆好了，此事已成定局、不容改易，有什么可担心的？”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尔雅见她如此说，便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尔雅是松了口气，可李善用的心里却不由得犯起了嘀咕。明日是禅位大典的正日子，她早就嘱咐过孟湉要早些回府，孟湉出门之前也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到了这时候还不见人影？想想皇上到底是恋栈权位、老谋深算之人，禅位是无可奈何之举，并非心甘情愿，而若论心机手段，孟湉远不及他父皇老辣，莫非……孟湉真被算计了去？

　　想到这里，李善用怎么也坐不住了，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吩咐尔雅：“叫人备车，我要即刻进宫！”

　　今时不同往日，守卫宫门的禁军一见是襄王府的马车便即放行，连问都不敢多问一句。入宫之后，李善用改换步辇，往明光宫而去——如今皇上与史贵妃都在明光宫，孟湉滞留宫中，无论是否有异变发生，此刻他都必然在明光宫中。

　　李善用都谨慎地观察着宫里的情况，路过奉天殿时，遥遥望见殿前已设了卤簿大驾，丹陛上也摆好了表案、诏案，一旁立着定时鼓，中和韶乐齐备，明日大典诸事大抵皆已按仪注备办，并无不妥情状，便觉心中稍定——或许孟湉只是因为事务繁多耽搁了吧。

　　一路来到明光宫，见各处一切如常，无甚不妥之处，守门的内侍更是远远望见便笑脸上前来迎，李善用便心下大定。明光宫的内侍最是生得一双跟红顶白的利眼，若襄王遭遇不测之险，他们此刻对她断然不会是如此态度。

　　内侍殷勤地引着李善用来到皇上的寝殿外，正要入内通报，她恰巧听见内间隐隐约约传来了皇上含混的声音：“明日之后，你打算如何处置你的长兄？”

　　李善用当即停住脚步，抬手比了个手势，屏退了内侍，自己站在原地，稍稍躬身侧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