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拯救计划》金作鼎

72、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云山苍苍，大道茫茫。

　　背负着这样的出身，面前这个少年好似一出生就被命运驱使着在征途上颠簸，这声“采薇”是征人之叹，又何尝不是他的心头之苦？

　　在他生命中来了又走的每一个人都在教他自立自强，斩断情欲，厚积薄发；都在告诉他要报仇雪恨，匡济天下，澄清宇内。他们都在帮他、助他，甚至不惜为他牺牲，好似他就是可以为之上山下海的大道，他就是可以为之赴汤蹈火的大义；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一句，他要如何，他所想为何，他痛不痛、倦不倦。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枉她自诩把人当人看，自诩要救赎无辜……她又把眼前这个少年当成什么？他也是一个有血有泪、有魂有肉的人，她能怜惜那千千万万条生命，怎么就没想过怜惜他？他何辜要成为她实现抱负的工具！

　　洛泱泱陡然尝到鼻腔的一股酸涩。她来不及审度，伸出双手，揽住了他的脊背。

　　“靖兰，对不起……”她发自肺腑地感到亏欠、怜惜，“要是路远难行，我们就停下来，休息一下……就算不再往前了，就算永远到不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怀中的少年似乎轻轻抽了一口气，没再说话。她只感觉到抱住她的那双臂又用力了一些。那感觉就好像冬日里裹住了最厚实烫贴的寝被，坠入了最温暖舒适的空间，任凭外间山崩海啸都沾染不了她分毫。

　　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袁铮的声音，“郡主，袁铮复命。”

　　洛泱泱如梦方醒地撤回双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环过她双肩的那双手臂似乎迟疑留恋了一下才缓缓撤回。

　　她喊了句“进来”，努力自然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她偷眼瞥见姬靖兰也从容坐下，脸色淡淡，眼神不喜不悲，就好像别说刚才那个拥抱，就连高从鹤道出惊人往事这一出都没发生过。

　　洛泱泱暗自松了口气，可转念又替他心疼起来，真的是好一口无波古井、无底深潭。

　　*

　　夜深，洛泱泱躺在自己的榻上久久不能阖眼。她的思绪便像无缰的野马一般信步游弋。

　　她一会儿想到高从鹤口中太子遇害时的情景，扼腕唏嘘不已；一会儿又想到，申公第五知古表面上一副仁人长者的风范，实则是个窃国奸贼，还几乎要了靖兰的性命，无意中将太子南樛斩草除根了，实在是令人心寒……

　　还有就是，方才猝不及防的那个拥抱。

　　她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冷面大魔头居然向她要抱抱。

　　虽然，她可以指天誓日，自己当时心中毫无旖旎，满心都是大爱大义，可……自己这是交了什么前无古人的好运了，才会遇见这种事。幸好方才他没落泪什么的，不然看见这一幕肯定比看见他没穿衣服责任更大！

　　也许是那会儿他刚刚从宴席上下来，酒后感性一些，等清醒了想起来，指不定如何后悔呢。

　　不过，这是不是至少可以说明，他对自己的厌恶少了许多，戒备心也没那么重了呢？是不是可以找机会跟他澄清妫都发生的事了呢？

　　刚想到这里，洛泱泱便自顾在黑暗中笑着摇了摇头。

　　妫都之事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又岂是空口白话能取信于他的？哪怕他叉着手等她拿出证据来，她就是跑断了腿也不知道上哪儿自证清白去。

　　她一开始就自信可以背负这个恶名走完这一程，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赞同。

　　那么眼下也就不要瞻前顾后，心存犹豫了。姬靖兰只要相信她不会害他，只要不拒绝她帮忙就已经很好。毕竟人生在世能够真正走进彼此内心的，又有几人呢？她又何必纠结于此。

　　这时，屏风后传来桑梓的低声询问，“郡主，可是还睡不着？”

　　洛泱泱想应是自己辗转反侧叫桑梓听见了。

　　她答应一声，桑梓便举着油灯进来，为室内点上了一点灯光，“郡主可是有什么不舒服？还是被子太薄了？床太硬了？还是……有心事？”

　　洛泱泱托词道：“可能是宴席上喝了两杯，又处理了点事，这会儿酒劲过了，反而清醒了。你就陪我说会儿话吧，说不定一会儿就睏了。”

　　桑梓在洛泱泱榻前跪坐下来道：“正是呢。反正明日启程，郡主可在车上再歇息。”

　　洛泱泱偏头看着桑梓，“桑梓，我怎么瞧着你才像有心事？今晚就一直沉默寡言的。不会是被今天的刺客吓到了吧？”

　　桑梓摇头，“我桑梓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跟着看郡主，也算是上过战场，见过大场面的人了，怎会惧怕那小小毛贼？我……我是……”

　　洛泱泱看着他吭哧半天，故意打了个哈欠道：“你说不说，不说我睏了……”

　　桑梓忙道：“说，说！我怎敢有话瞒住郡主，只是……只是怕……嗨！我说就是了！”

　　洛泱泱就知道桑梓这性格，心里装着事不可能对她捂住超过两个时辰不说的。

　　桑梓低着眉头道：“方才，我无意见听见席间伺候的那些丫头们在嚼舌根……郡主也能想到，那些丫头啊，最喜欢拿席间见闻搬弄，多少小道消息都是这么传出去的。她们这些人啊，一见到姬公子，就整晚的心思都在他身上了，说不定还有些非分的小算盘，连他席间吃了几口菜、喝了几杯酒、说了些什么怕都点滴记得。哎，她们在说这些的时候，可巧让我听见了。她们说……说姬公子在酒席上亲口承认自己有意中人了。还说……为了这个意中人，就算得尚书的千金、大冢宰的千金青睐都不要……当时许多人都听见了……”

　　桑梓见洛泱泱不说话，偷偷瞥了她毫无表情的脸一眼，接着小声嘀咕道：“我逮住一个问了一番，那丫头说得确凿，看来是真真的……郡主您说，这、这是有多……多情不自禁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个呢……我本不想郡主知道，怕郡主伤心，可……我更不能让郡主做了聋子、瞎子……阿呸！呸！是不能让郡主蒙在鼓里，中了他的迷魂阵！”

　　桑梓越说越不忿，“亏这个姬公子这段时间还时时来献殷勤，又是亲手备膳，又是为郡主抵挡刺客受伤的……今日早些时候还来问过郡主房中熏笼够不够，有缺的什么没……哎！你说他图什么呢？！他讨好郡主，若不是为了亲近郡主，难道、难道还能是为了让郡主给他和那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相好的做主啊？”

　　“哎？”桑梓最后这句话倒是一言点醒了一直在思索中的洛泱泱，“桑梓，我觉得你说得对！”

　　她“呼”地从榻上坐起来，双眸炯炯。她感觉自己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整个人都豁然开朗、思路清晰。

　　姬靖兰近来一方面对她的态度似乎有所缓和，另一方面又开始声讨她对他做过的那些“轻薄”之举，这些看似突兀，但是联系到他已经有意中人这件事，这就全部都说得通了。

　　洛泱泱盘膝坐在榻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掰着手指头给桑梓算账，“桑梓，我越想越觉得你说的合理。我说怪不得他近来好像特别在意我之前调戏过他的那些事，原来是有了意中人，那自然要为所爱之人守身如玉；那他向我示好，不就正是为了让我为他的婚事做主嘛！”

　　她自顾脑筋转得飞快，“嗯……那你说，这个姑娘会是什么人？……嘿嘿！这定然是在我府上的人啊！那这个在我府上的靖兰的意中人，你说还能有谁？”

　　桑梓完全被洛泱泱这一惊一乍的情绪绕了进去，连义愤填膺都忘了，一起盲猜道：“是……呃是……啊！我知道了！是秀娘！”

　　“哈哈！”洛泱泱一拍大腿，“我说就是！哎呀，靖兰前两天还找由头说，要与我‘一同出入、一处饮食’，可不是在为回去后能够天天见到秀娘做铺垫吗？”

　　“哎呀，郡主可真是见微知著、明察秋毫！这不管姬公子怎么藏着掖着，居然让郡主一猜便猜到了，这……”桑梓马匹拍到一半，笑容忽然僵住——这重点怎么好像不太对，“啊，不是。郡主，我、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关心姬公子到底跟谁好上了，我是、我是替郡主不值啊！”

　　洛泱泱怕冷地耸了耸肩，麻溜躺回自己的被窝里，裹严实，无奈道：“桑梓，你记住了，我呢，对靖兰不是那种感情了，你明白吗？”

　　桑梓吃了一惊，“郡主已经不喜欢他了？”

　　“呃……可以这么说吧”洛泱泱敷衍道。

　　桑梓愣了愣，但是脸上很快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充满兴致道：“那郡主可是已另有心仪之人？让桑梓来为您谋划谋划？”

　　洛泱泱清了清嗓子，翻过身去，“累、累了，明日再说。”

　　“好嘞。”桑梓轻快地答应着，殷勤地为洛泱泱曳好被子，吹灭了油灯退了出去。那轻快的步伐，似乎心事已经消了大半。

　　洛泱泱横在心头多日的郁结骤然解开，感觉一下子畅快了许多，倒头便一觉睡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