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难免落入俗套》则苏

1、初遇（大修）

　　后半夜的街道上几乎看不见行人。
　　林羡舟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出神。
　　一身精致挺括的高定西装，与周围混乱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同样格格不入的还有他这个人。

　　脑海中的画面还在播放不久前灯火辉煌的宴会大厅，以及跟在别人身边微笑着向他敬酒的青年。
　　礼貌疏离，还有极力隐藏的一丝慌乱不安。
　　林羡舟嗤笑了一声，声音带着秋天夜晚的凉。

　　脑海中的画面还在继续，青年有一双温润的眼睛，那双眼睛在过去经常静静地望着他，饱含深意。
　　当时应该懂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但这个类似于遗憾的情绪也只是在心里一瞬而过，林羡舟漠然地想，事情到今天终于画上句点，都过去了。于是他的心中又陡然生出一丝事情了结后的轻松。

　　该回家了。
　　林羡舟决定抽根烟就走。
　　毕竟这样毫无形象地坐在台阶上太过傻逼。

　　两指捏着烟盒在台阶棱上磕出来一根烟，林羡舟低头叼住，烟盒随手一放。没被放好的烟盒顺着台阶往下滚，一半落到了积水中。
　　听到轻微的落水声，林羡舟连余光都不愿意给过去，直到左手摸打火机摸了个空，他才掀起眼皮。

　　前面树上挂着一个坏掉的灯牌，只有蓝色的灯光忽闪忽闪，顽强地亮着，显示出便利店的字样。
　　便利店就在他身后，灯光亮着，二十四小时营业。他只需要起身，上一个台阶，走上三四步就可以进入便利店买一个打火机，但他坐着没动。

　　哒——
　　哒——
　　哒——

　　身侧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一双棕色的劣质皮鞋裹着细瘦白皙的脚踝出现在他的余光里，步伐轻快地走过又消失。

　　“一包薄荷糖，一个打火机，一共七块。”
　　便利店收银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多久，刚才那道轻快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从他身后向右边走去。走了大概有五六步，脚步声停了一会儿，突然往他这边走来，越来越近。

　　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捏着两块钱一个的橙红色打火机递到林羡舟眼前。
　　手的主人捏着打火机轻轻晃了晃。

　　“需要打火机吗？”
　　微微沙哑的嗓音裹挟着不甚明显的笑意。

　　林羡舟盯着这只过分惹人注目的手看了两秒，避开对方的手指，接过打火机。
　　啪嗒一声，打火机的火苗出现又消失。
　　“谢谢。”林羡舟淡声说。

　　“失业了还是失恋了？这个时间点在这里坐着。”男人接了他还回去的打火机，温热的指腹触碰到他的手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林羡舟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移开。

　　“不过我看你这身西装，估计失业的可能性不大。”男人说着话，自来熟地坐到他身侧。
　　混杂浓郁的香水味瞬间涌入鼻腔，林羡舟微微偏过头，挪了挪身子拉开更远的距离。

　　但对方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弯腰捡起之前落在地上的烟盒甩了甩上面的水，低头在烟盒里扒拉，像流浪猫寻找食物一样，终于找到一根不怎么潮湿的烟。但还是费了半天劲才点燃。

　　点燃后的香烟被放在一旁的台阶上慢慢燃烧。
　　林羡舟这才扭头细看了眼坐在身边的人。

　　年轻漂亮，看起来在二十岁左右，一双含了浪浪秋水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熠熠生辉。泪痣坠在眼尾，眼皮一掀，漫不经心看过来的眼神，张扬中又带着一丝藏在夜晚的妩媚，看得人心头一颤。
　　凌乱的黄色头发到肩膀处，随意地扎了半丸子头，几缕头发落在饱满的额头，轻飘飘扫过眉眼。

　　一阵风吹过来。
　　香烟的烟雾被吹到两人之间。

　　视线片刻模糊，这也让他面前容貌昳丽的青年看起来像是志怪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妖精。
　　林羡舟夹着香烟的手指微微一动，敛下打量的目光，同时也掩住了情绪，眼神从青年脸上移开。

　　“是失恋了吧。”青年自己得出答案。
　　林羡舟吸了口烟，默默看着吐出来的烟雾在风中飘散，然后才扭头看了眼如此肯定的青年：“嗯？”

　　见他递话，青年倏地笑了起来：“我见过不少人，失恋了状态和你现在差不多，失魂落魄，看着又惨又可怜，不过你还是和他们有些不一样的。”
　　林羡舟侧头看向故意卖关子的青年。

　　青年和他对视，漂亮的眼中被笑意填满，眉梢微微一挑，眼尾的泪痣便像是钩子一样，勾魂摄魄。
　　“他们不会有家不回。”青年低声说。
　　林羡舟一怔，蓦地笑出了声。

　　低沉的声音混进风里，又和风一起传入耳朵里。
　　青年跟着他笑了会儿，揉了揉耳垂。
　　想起来什么，青年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名片递给林羡舟，笑得狡黠：“我叫阿生，生命的生。”

　　林羡舟眸光闪动，注视着青年。
　　微微下垂的眼尾透着无辜和清纯，但青年说话时的表情却像是一只狡猾又可爱的小狐狸。

　　林羡舟扫了眼递到面前的黑色名片，名片上只有一个名字，一个联系电话，左上角似乎还沾了红色的口红，留下半个模模糊糊的唇印。
　　“阿生。”林羡舟念出声。

　　“嗯，就是我。”阿生笑着回应，尾音愉悦的上扬，似乎很喜欢听别人喊他的名字。
　　这会儿他又像只猫咪了，尾巴高高翘起。

　　林羡舟伸手接了名片，并习惯性递出了自己的。
　　“林羡舟？”阿生盯着印有林羡舟三个字的名片看了会儿，又抬头看林羡舟的脸，歪了歪头，“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

　　林羡舟说：“是吗？”
　　阿生点点头：“是的。”他又盯着林羡舟的脸看了许久，身体前倾，凑近了距离端详。
　　林羡舟坐着没动，任他打量。

　　“想不起来。”阿生懊恼地说，同时把名片塞进外套口袋。但很快他又笑了：“说不定是梦里。”
　　林羡舟笑了笑：“有可能。”

　　“是吧。”阿生张口就来，“别看我们现在第一次见，说不定我们已经在梦里见过无数次了。”
　　林羡舟望着他，不置可否。

　　阿生丝毫不躲避他的目光，依旧对着他笑。
　　风好像都要融化在他的笑容里，变成夏天的温度，热辣滚烫的温度，吹在林羡舟的皮肤上。

　　林羡舟摸了下手腕，夹在指间的香烟已经燃烧殆尽，他随手摁灭烟头，望向马路对面的宾馆。
　　宾馆名叫“夜宿”，红色的灯牌亮着光芒，这个叫阿生的青年似乎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阿生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微哑的嗓音说：“我刚结束了一个工作。”
　　充满某种暗示性的语气。

　　“工作不太好做。”阿生卷起衣袖给他看胳膊。
　　林羡舟的目光落到他白皙细瘦的胳膊上，在路灯下看到上面青青紫紫的痕迹。
　　充满了暴力和暧昧的痕迹。

　　林羡舟看了几秒，扭头偏开了目光。
　　耳边猝然传来愉悦的笑声，林羡舟扭回头，看到阿生已经放下衣袖，笑得格外开心。

　　“不是吻痕。”林羡舟说。
　　阿生的笑停下来，轻轻哼了声，似乎是觉得林羡舟没意思：“不是，正常人也嘬不出来。”

　　林羡舟想了想：“客人打你了吗？”
　　阿生愣住，片刻后他摇头：“没有人打我。”
　　林羡舟“嗯”了声。

　　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
　　阿生流露出些许后悔的神情，似乎是觉得不应该给林羡舟看胳膊上的伤。

　　林羡舟抽出手帕，隔着手帕捏起来地面上的烟头，起身走到垃圾桶旁，连手帕一起扔了进去。
　　一根烟早已经抽完。
　　他该回去了。

　　林羡舟回头看了眼坐在台阶上，正撕开薄荷糖包装袋的阿生。便利店的灯光打开他的后背，凌乱的头发也变得毛茸茸，像是一只长毛金渐层。
　　脚步调转回去，林羡舟回到台阶坐下。

　　“吃薄荷糖吗？”阿生晃了晃袋子。
　　绿色的糖块在袋子里相互碰撞，发出声响。
　　阿生从里面捏出来一块带着白色糖粒的薄荷糖，往林羡舟身边挪了挪，伸手递给他。

　　“谢谢。”林羡舟说。
　　“很好吃的。”阿生没有感到尴尬，转手把林羡舟婉拒的薄荷糖扔进嘴里，舔去手指沾上的糖粒，像是小孩子吃东西一点也不舍得浪费。

　　嘎嘣嘎嘣咬碎嘴里的薄荷糖，他深吸了一口气，神清气爽地伸了伸胳膊和腿，宽松的衣袖落到手肘，再次露出那些伤痕。

　　林羡舟瞥了眼那些格外显眼的痕迹：“疼吗？”
　　阿生彻底愣住了，很像CPU烧掉的小机器人。

　　意识到林羡舟在问什么，阿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手指攥了攥袖口：“已经不疼了。工作中避免不了，忽略掉就好了。”
　　林羡舟想到他的工作，没再说什么。

　　烟瘾突然跑了出来。
　　林羡舟起身去身后的便利店买了盒烟。
　　拆开包装，他随意地抽出来一根，咬着烟嘴看向阿生，目光下滑，落到他手边的橙红色打火机上。

　　阿生看懂，手指捏起打火机。
　　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凑近，与此同时，凑近的还有阿生的脸。

　　林羡舟垂着眼眸看他。
　　打火机在“啪嗒”一声后，窜出火焰。
　　暖黄色的光照在两人中间。

　　林羡舟的眼神先是落到阿生的鼻梁上，顺着晃动的光影慢慢往下，扫过饱满的唇瓣，最终停在阿生的指尖，看着那鲜艳的红色甲油。

　　火焰凑近香烟，一点点燃烧。
　　阿生熄灭掉打火机，正想要撤回身体，一口白色的烟雾突然喷洒在他面前。

　　“咳咳——”
　　猝不及防吸入烟雾，阿生低头咳了起来。
　　脸颊和耳朵都因为咳嗽而染上了红色。

　　林羡舟的视线轻轻扫过：“不好意思。”
　　“没事。”阿生摆摆手，止住了咳嗽。过了片刻，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说，“你故意的。”
　　林羡舟扬了扬嘴角，没有回答。

　　阿生轻轻哼了声：“我今天心情特别好，不跟你计较——或者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免费听。”
　　“我没故事。”林羡舟说。
　　“没故事的人大半夜会坐在这里？”阿生说。

　　林羡舟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两年前的圣诞节，我们一起过了圣诞，然后他就消失了。”
　　阿生：“消失？”
　　“嗯，一句话没说。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找不到。”林羡舟语气很平淡，仿佛这不是他的事情。

　　“这么狠。”阿生怀疑，“你们是正常恋爱吗？”
　　林羡舟笑了，像是在笑他的敏锐：“不是恋爱。我们的关系有些特别，我给他钱，他跟着我。”

　　“哦——包养啊。”阿生明白过来，“要我说他离开你，要么是不需要钱了也不喜欢你，要么是找了个下家跟别人了。”
　　林羡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阿生正从林羡舟烟盒里拿烟，没注意到他的眼神。拿了烟，他叼在嘴里，去拿打火机。
　　一扭头看到林羡舟疑惑的目光落在烟上，他怔了怔，像是想到了好玩儿的事情，嘴角露出坏笑。

　　拿下嘴里的香烟，阿生凑近了林羡舟。
　　故意压低嗓音，放轻了声音，说话时呼出的湿热气息被夜风带到林羡舟脸侧，他说：“我不经常抽烟，抽烟对嗓子不好，在床上叫起来会不好听，客人会不喜欢——你要跟我试试吗？我看你挺顺眼的，给你算便宜点。”

　　林羡舟眸光微动，没有理他这句话，而是低头看了眼手表。

　　阿生见林羡舟这个反应，本来想就此收住的玩心被彻底勾了起来，他用手肘轻轻撞了下身旁不看他的人，非要把他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让他看着自己。
　　“我不好看吗？”他问。
　　林羡舟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愣了一秒：“好看。”

　　因为他这两个字本来就笑着的人笑得更加开心，张扬又自信，像是凝聚在笔端的一砚彩墨，被浪漫至极的画家挥洒在纸上，铺陈出一幅极具灵气的画。
　　林羡舟凝望着眼前这幅色彩缤纷的画，硬是在黑暗中看出了不一样的光芒，光芒纷纷落入他眼底。

　　移开时余光瞥见放在手边的薄荷糖，林羡舟不问自取从里面拿出来一个薄荷糖扔进嘴里，学着身旁这人的方法，嘎嘣嘎嘣地咬碎，淡淡的凉意在他嘴里蔓延开，让他头脑清醒了不少。

　　“我跟你说着玩儿呢。”阿生慢慢收住笑容，屈起一条腿，胳膊放在上面，脑袋顺势就搭在了胳膊上。
　　听见薄荷糖咬碎的声音，他没忍住也拿出了一块薄荷糖扔进嘴里，依旧是嘎嘣嘎嘣地把糖咬碎了咽下去。

　　沉默半晌，阿生问：“还没找到他吗？”
　　“找到了。”林羡舟淡声说。

　　“找到了就把人带回来啊。如果是我，我不仅要把人带回来，我还要当面问清楚他为什么离开。只要不是恨我，我连绑带捆也得把他留在我身边。我喜欢的，我就要时时刻刻看在眼里才高兴。”阿生说。
　　林羡舟心跳快了一瞬。

　　“我不太清楚对他的感觉。我们生活了一年多，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还不错，偶尔也觉得这样跟他生活下去也可以。”林羡舟坦诚道。
　　“那就把他找回来。”
　　“他跟别人了。”
　　林羡舟轻笑了声。

　　“让你猜准了。”林羡舟看了眼听到这里皱起眉头的阿生，“就在几个小时前我在酒会上看见了他，他跟在另一个人身侧，过来给我敬了杯酒，说好久不见，说很感谢我。他过得挺好的，那个人给他资源让他进了娱乐圈，最近刚拍完第一部电视剧，男二，挺好的。”

　　阿生沉默下来，林羡舟的语气里没有难过，只是在陈述事实，他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安慰。
　　沉默了会儿，他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个薄荷糖递到林羡舟嘴边：“你要吃糖吗？”

　　林羡舟这次没拒绝，低头把薄荷糖咬进嘴里，两三下嘎嘣嘎嘣地咬碎，咽下去后深吸了一口气，凉意从口中深入到腹中，很爽。
　　“不用安慰我。”林羡舟说。

　　阿生又拿出一块薄荷糖，递到他嘴边：“没有安慰你，我只是想请你吃糖。”
　　林羡舟低声笑了笑，张嘴将薄荷糖抿进嘴里。

　　唇瓣擦过指腹，阿生收回手，擦掉指腹上的糖粒。
　　“真的不难过吗？”他轻声问，“如果真的不难过怎么会找了两年？怎么会大半夜坐在这里？”

　　“人丢了自然要找。”林羡舟含着薄荷糖没有咬碎，说话时有些含糊，“至于难过……两年前发现他离开时，有过，现在已经没有了，只是唏嘘，也可能更复杂一些。”
　　阿生评价：“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只是喜欢往前看。”林羡舟看着他，“你也是个奇怪的人。”
　　“嗯？”阿生扬眉。
　　林羡舟笑出了声，低头看了眼手表，他说：“谢谢你听一个奇怪的人在这里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要走了吗？”阿生注意到他的动作。
　　林羡舟点了点头。
　　阿生对他笑了笑：“再见。”
　　依旧是轻快、上扬的语调，这让林羡舟也笑了。
　　“再见。”

　　一辆车慢慢停在路边，车灯闪了两下，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一个人，急匆匆地朝两人走过去。
　　林羡舟瞥了眼来人，站起来给还保持原来的姿势注视着他的阿生指了指车，示意他要走了。
　　阿生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林羡舟转身离开，进了车里。
　　车子开出去一段距离，他回头看了一眼便利店门口，阿生仍在台阶上坐着，还是那一个姿势。车子又往前走，很快便利店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台阶上的那个人也是。

　　没多久，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便利店对门的宾馆里跑出来一个撑着伞的人，一边急切担忧地喊着“哎呦我的青哥，可算找到你了，马上就要拍最后的杀青照，你在这儿坐着干嘛”，一边冲过去把伞挪到台阶上坐着的那个人头顶上，给他遮住越来越大的雨滴。

　　但台阶上的人却像是没听见他这一串话，目光一直注视着远方，也不知道连辆车都没有的柏油路有什么好看的，他只能又喊了几声名字，把人喊回神。
　　“青哥！黎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