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初雪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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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水桶发现公子长吁短叹的时候有些频繁了，是到人间来言情小说看多了么？
那日他照例去为公子打扫屋子。公子手枕着头，躺在绿竹榻上，冬日难得的阳光透过窗棱纸晒到他的身上，连住持都说这花公子真是耐寒。对于缺乏常识的奇闻怪事水桶从来都是不搭话。
公子翻了个身，就叹了口气，说：水桶，我都想罢工了。
可能是害怕水桶听不明白，公子又继续解释：这是我上次神游太虚的时候在一个世界里听那些凡人说的，他们说如果不想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就可以罢工。
水桶是头都不抬一下，继续擦桌子擦凳子擦花盆，给花换水。
罢工？水桶想，公子从来就没有工作过，倒先想学人罢工！公子还可以说他想绝食咧，反正他是神仙又不用吃饭，照样长命百岁。
也许只有等到公子也成为凡人那天，才会知道做人是要吃饭、工作，还有挣钱的，只是这些浅显的道理，一个神仙公子又怎么能明白。这么想想，水桶方才有些释然。
公子再翻了个身，就又叹了口气。
水桶把手中的抹布扔到小盆里，扔得那么轻，都不会溅起水花。他站直了对公子说：“公子真的明白自己的处境么？”
“哎？”
水桶把公子诧异的神情忽略不计，“比如公子以为这世上的百花，只需要公子对它们笑笑，就真能开得那么好？”
公子想了想，觉得委屈：“难道不是的么？四季司神是那样跟我说的。”
“不错，公子笑一笑，百花就会开得更好。公子的笑对它们而言是一种美好的向往，就像在人间做人也要有志向不是。有志向是好的，但百花也要喝水，也要浇肥，也要除虫，否则连开都开不了，又怎来好与不好。”
这话虽然听着是耐心，想想却是要费心，是以好半晌公子方才明白过来，声音就变得有些哀怨，“水桶，你是想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么？”
“公子已经比百花有福。”
公子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回答。
等到水桶换了盆清水回来，公子已经从绿竹榻上坐起来了，阳光落在他的肩上，一半深一半浅。
见水桶走进来，公子对他笑道：“你觉得柳仙从前有福么？”
水桶转过身去放下手中的水，拨了拨案几上水仙花的长叶，今天的花开得不多，稀稀落落地缀在叶尖，看着有些生怜。
公子望着水桶的背影，听见水桶不紧不慢的声音：“从前的柳仙，定然也是有福的。”
公子蓦地就觉得心酸。
水桶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公子，说：“今日表小姐要来拜会公子。”
那天的阳光，在深冬的日子里显得出奇得好。
他们坐在暖暖的屋子里，喝着水桶跑进跑出端来的热茶。
公子想，这表小姐可能看不上他家的茶，只是偶尔端在手里，却并不曾喝一口。
“公子日前说的话，我那妹妹当时虽没有回答却始终放不下。是以我今日来，只是想得个明白，公子对我那妹妹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表小姐放下手中的茶盏，定定地看着公子，“或者我应该问，花神公子对柳仙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公子抬眼看她，觉得那眼光竟是比这冬日还冷。
原来人间的磨练可以改变一个人、甚至一个仙那么多。
他突然就想笑，只是这笑怕是比那茶凉了还苦，自己的声音也就跟着有些凉薄，“我听说这世上的感情，从来都不是为了情太深或缘太浅，只是爱一个人的心情已经不可能再和当初一样。如今的柳仙早已不再是从前的仙，试问今日的感情又怎么能和从前一样。人生若只初相见，那这世间还有什么遗憾可言。这么简单的道理，柳仙又怎么会不明白。”说到这儿，公子歪着嘴角，唇边的笑靥就更深了些，依稀有几分凡间纨绔子弟的不经意，“小姐倒是费心了。”
临别时，公子送了表小姐出了屋来，方才觉得这冬天的风到底是有些冷。
表小姐下了台阶，回过身去，立在阶前，一抬头就对上了公子的视线。表小姐微笑着看着公子，春风一样的声音对他说，“我从来都是自己送自己，公子留步。”
公子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台阶上看着她。
这天地间的世界刹那就变成了一片雪白，消失了声音。
水桶想，冬神赌钱又赌输了么。只是苦了凡间的人，天有异象，这大小寺庙的香火只怕是要更盛了。
夜里，公子独自立在中庭。地上的积雪没有扫净的，在冷冷的空气中就冻成了冰，在月光下泛着玉石一样冰凉通透的光泽。下了半天的雪，天空也变得晴朗无云，只是这满天的星光在这么冷的空气里，看着都像是结成了点点、点点的冰屑，嵌在没有边际的帘幕上。
他想，在这人间看来，人命都是上天的恩泽，只需逆来顺受，至于福多福少、缘深缘浅，又能有什么可以抱怨。
如果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定然也会这般认命。只是他还是很想知道，爱谁或者不爱谁，为什么自己不可以选。
他依稀还记得某一世某一年的冬天，他站在水中的曲栏上，等着柳仙满心欢喜地来，然后听他说抱歉。然后再下完最后一场雪，冬天就会到头。
那时节好像开的是梅花吧，淡黄的颜色，如蜡似玉，连花香都是冰凉的。风吹过的时候，那些娇弱的花瓣雪一样地飞到他的衣襟中，落到水里，他在水里就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还记得，天上划过几颗流星，在白日的阳光里，不会有人看见。那水边的茶寮里远远的歌声隔着水传来，他却听得历历分明：
……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梦也何曾到谢桥
那时他就想，权当是做梦，再不会醒。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初雪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