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珩行天下

1、卧底 （上）

　　仲春二月，是桃花开的季节。
　　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城南大户安家的某个小厮都要到城北的花神庙去。其实他又不是一年才出一次门，一年见人一次面，犯不着这么大书特书。只是为了这桃花翻飞的季节，随便一个眼神都可以传出绯闻的季节，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还有那香客目的不明确的花神庙，怎么都是可以拿出来说一说的。

　　到了花神庙，小厮没有上香没有磕头没有许愿，直接绕过庙宇，径往山后的桃林里去了，其间回了几次头，没有看见别的人。

　　“水桶，水桶，这边，这边。”一个快活得不像是人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那叫水桶的小厮严肃地抬起头，看见了他的主子，千年不变的一身白衣，坐在桃花树上，那些桃花精就像是吃了□□一样围在他身边对他点头哈腰。可要是看在俗人的眼里，那就是一个俊美无俦、白玉无瑕的公子，坐在花树上，那些粉红的落英缤纷地落在他的眼角眉梢身旁，真一幅大好春光无限。
　　永远看不见事物的本质，这就是凡人之所以为凡人的原因吧，水桶想。

　　可是公子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公子从树上像春风一样轻飘飘地落到了他面前，轻得来一点都不会吓到谁。
　　“水桶，你昨天过得可好。咦，你脸色发黑，是你背光站的原因么。”公子说话永远都是那么的和煦体贴，平淡如水，不好奇，不怀疑。
　　水桶作了个礼，正色道：“下级水童子见过花神公子，公子莫要忘了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公子下次应该这么问小的‘你这一年来过得可好’，那就对了。”
　　“呵呵，”公子不以为忤，反而笑了，身边又是好一阵桃花瓣雨一样的落，“看来那安家是书礼之家，你越发出落得斯文了，原本我还想，让你去当卧底有些委屈你了。”

　　岂止是“有些委屈”，水桶低眉顺眼地一个人在心里想。
　　“如果我没记错，那安家小姐，今年该及笄了吧。”
　　“公子没记错，安小姐再过半年就及笄了。”水桶低着头回答。
　　“哎，我怎么记得她应该在桃花开的时候及笄呀，春神以前是这么跟我说的，而且上上上上好几世她不都是春天生的么。”
　　公子的眼睛看起来永远是那么清澈，纯真的像是婴儿一般，就是这样的眼神才让他在天宫里面老少通吃的么。
　　但水桶来不及细想，赶紧回答：“十五年前是百年难遇的春寒，就算是江南也是大雪纷飞，可能柳仙从来都怕冷，所以投胎得晚一点了吧。”水桶的头低得更低了。
　　“是这样的吗？”公子微微蹙了下眉头，身边的桃树都跟着抖了一抖，落英就更多了，公子的神色似乎黯淡了一些，衬得那些桃花都一样的失了颜色，“也罢，可能这一世柳仙真的想开了，不再缠着我，那我俩就都可以回天宫复命去了。”

　　水桶继续低着他的头，嘴角轻轻抽搐了一阵。
　　明明公子就一直在天宫吃得香睡得好、花间过蝶里穿，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人间一世又一世的卖命好不好，说得来到好像公子的委屈有多大似的。
　　可是在天上谁会责怪公子呢，要怪都是怪那个不长眼的柳仙，偏要许了什么生生世世的愿，说什么花神不爱枉做仙，弃了仙位宁愿为人，等着和花神在人间续前缘。本来这种各仙的私事，大家也都是传传而已，要弃仙位你就弃呗，多少想要升位的低级仙还排着队在后面等着你弃咧。
　　可是俗语传言是当不得真的，这是水桶在人间学会的，意思就是说，传啊传得就不再是当初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回事了。这一点水桶深有体会。
　　本来天宫中，位列四大公子之位的花神公子，谁不爱呢。更难得的是公子对所有仙也都是一样的和气。究竟是不爱花神枉做仙还是花神不爱枉做仙，都没有什么关系的，公子总是能一碗水端平，才能年年高登仙缘评选榜首。
　　偏偏只有那柳仙要觉得公子辜负了自己多少似的，再被众仙那么传呀传的，从东边传到了西边，于是如来听了伽叶打的小报告之后，就在有那么一次的东西天会谈上跟东天大神大概这么说了，什么情根深种非天庭之福，什么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自人种的因自然要自人解开之类的。

　　其实水桶觉得如来这番话说得挺好的，可是再从大神那里一级一级地往下传达，就走了样了。
　　凭什么公子种的因，要他来帮衬着拔，而且还主要是他来拔！
　　凭什么要他一世又一世地当着卧底，公子却只需要等那凡间的柳仙一及笄，来偶遇一下，再绝情一下，再没有其它。
　　还有那柳仙，被人抛弃了这么多世，也自杀自尽重新轮回再来了那么多世，还是不死心，不是变态是什么，真是应了那句“枉做仙”。
　　记得上一世他还听公子这么叹气来着，“哎，又要等十五天”。
　　是啊，对公子来说不过是到月宫蹭饭的十五天周期，可于他却是人间为奴的十五年。虽然在天界也是为奴，毕竟福利好些，思想也开明些，管理也松活些。
　　这就是和他同级的那些童子都象疯了似的要往上级仙位上爬的原因么。水桶想到这儿，不觉便有些心酸。

　　“水桶......”公子好像也想到了什么心酸事，突然这么哀怨的唤了一声，让水桶打了个寒颤，立马抛弃了刚才的那些想法，抬起头来也低低地叫了一声，“公子......”
　　“水桶，你说我们这一世能成功么。”公子没有注意到水桶的表情，眉峰微聚，眼里只看着身边的桃花树，仿似有心事一般。
　　轻灵空透的公子几时也有了心事来着，水桶立马打起了精神，可还未等他开口，公子就自己凄凄怨怨地接着往下说了：“水桶，如果又要再等十五天，要我怎么办。”
　　是我要怎么办才对吧，水桶心里这么想，嘴上说得却是：“公子，不会再有下一世了。”他的声音够坚定吧。
　　公子果然马上立刻就换了颜色，就像是全世界的花都在这瞬间一齐绽放在眼前，那些桃花精点头就点得更厉害了。
　　公子回过头来，高兴地问道：“是真的么，水桶。”
　　他的公子眼里都快看见泪花了。其实一直以来他都很想知道，如果连公子这般永远讨人欢喜的人也掉泪了，他是不是还没能等到被晴天霹雳劈死就先被众仙的口水淹死呢？
　　为了他自己他也一定要把这份坚定守下去吧。
　　所以他看着公子，更加坚定地回答：“是的，公子。”
　　公子的眼泪果然那么啪嗒一下就落了出来，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抱住了他，把眼泪都哭在了他的肩膀上：“水桶，你对我太好了。”

　　天开始下雨了。
　　那么蓝的天。
　　水桶不明白那些桃花精兴奋个什么劲，不就是天上仙女仙子们的口水么，他水桶见的还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