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西雁

23、侗苗祭月何以凭 万恶之源淫为首（中）

　　云霞散尽，夜幕降临。
　　今夜的月亮似乎格外丰盈皎洁，蓝泪湖边陆陆续续来了数百个褐衣人，他们面带古拙的青铜面具，眼窝处两个深深的黑洞毫无生气地不起一丝波澜，长长的獠牙除了使面具看起来更加狰狞丑陋外，也算是其中最生动的部分。
　　麻正回首向颍水月三人道：“日月在我族分主阴阳，但与你们汉人不同，我们尊日为女子，月为男子。今日趁着月圆之夜，我们便是祭拜这月神，祈求他的庇佑守护。”语罢一笑，竟是说不出的诡异。看得颍水月心中一紧，隐隐觉得有些不祥。
　　麻正向湖边的木真使了个眼色，木真含颔挥手。一系列事物流水般送了过来，看样子居然是要在蓝泪湖上搭建祭台。一时土木大作，顷刻之间竟在湖上搭建了一座九丈九高的祭坛。最顶上三丈三是一级，立顶尖拜月祭台，供月神。左列建天真命魔之幢，右列建狮子辟邪之节。祭坛东南西北，分置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幡符。中间三丈三又是一级，设八门。最下三丈三是一级，列十二气。
　　祭坛建成之后，又有数十褐衣人怀抱墨色琉璃缸，缸内盛满了棕黄色液体，看似十分沉重，那些人却步履如飞，身形轻盈，显然习武多年，内力雄厚。褐衣人按序列单膝跪于湖边，将缸内的液体缓缓倾泻在湖中。液体下沉后又在湖面漂起，渐渐覆满整个水面。晚风袭来，空气中泛起淡淡草木清香。诸事完毕，众人垂首立在祭坛两侧，似是恭候某人驾临。其他族人陆陆续续将祭坛包围，只留一方缺口，任湖水西流。
　　众人只听一声清啸，在这寂静的夜里似兽似鸟，凄厉中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震撼。一个男性祭师仿佛从天而降般自褐衣人里跳了出来，他手持羽毛扇，身穿一件似长袍的无领对襟罩衣，上衣摆的花带尾端垂坠着的一束束五彩斑斓的百鸟尾羽，下着连缀的花带羽毛裙，背后的花纹更是精美，以一条盘旋的蛇龙为轴心，外围环绕着三层鸟，或站立，或飞翔，图式古朴，姿态万千，栩栩如生。全身上下约有百只飞鸟缠身，实在是一件名副其实的百鸟羽衣。祭师让百鸟云集于一身，因为苗人认为鸟能带来神奇的力量。
　　那名男祭师手舞足蹈围着祭坛转了了数圈，口中又是一阵清啸，突地一跃而起，右手向庆坛一挥，颍水月立见一个黑点向她射来，芳心大惊，连忙侧身闪过，只听“咚”地一声闷响，再看时，那黑点已经深嵌在庆坛的柱子里了。想到方才差点就要血溅当场，惊魂甫定下不由去看。
　　思无邪见颍水月无事，随即转头看向远处的苗族祭师，一身杀气，背后的剑无动自出鞘，却听麻正呵呵笑道：“恭喜阿月姑娘被祭师选中成为‘祈福者’！”
　　思无虑拔出蚀月，剜了那柱子上的东西，随即撇嘴道：“我当是个什么宝贝，一块破石头罢了。”她刚要扔却被麻正劝住：“小心！”他见众人不解，讲道：“这可不是块普通的石头，它可是六百年前从天外飞来的一块神石，几百年来被我族人奉为圣物，祭祀祈福时祭师将它投给某人，那人便是被神选中的‘祈福者’，族人将由他带领向神灵请谕。”
　　思无虑柳眉一挑，暗自冷笑，哼道：“我看这玩意儿不是什么祈福令，而是催命符！照他刚才那样的扔法，被选中的人十有八九都被砸死了。”麻正一怔，随即干笑道：“其实一般是由祭师选中人后派人送去的，这次……可能是一时手误吧……手误……”
　　颍水月看着那块晶莹剔透的石头却觉得说不出的熟悉，脑中突然一闪，这石头怎么跟自己腕上的泪镯一般质地，难道是当年熔炼的时候剩下的？她从思无虑手中拿过石头，同样的手感，更加肯定了之前的判断。
　　麻正看着颍水月对着神石出神，笑道：“定是神灵被阿月姑娘的功德感动，想要赐福给您。不知阿月姑娘愿不愿意为我族百姓谋一份福泽呢？”他见颍水月眼神困惑，又道：“您只需站在祭坛月台上将神石捧起便可。”
　　颍水月见那祭坛高得骇人，旁侧竟然连个登上去搭脚的地方都没有，转脸去看思无邪，见他皱着眉摇摇头，突听思无虑道：“这有何难，月姐姐，我助你上去。”说着当先上前，抬起右手。只见她腕上缚着一弯弓弩，正对着那祭坛顶端的月台，“嗖”地一声，射出一枚小箭，小箭后端连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透明丝线，源源不断地从弓弩中放出，直至小箭牢牢地钉在月台上。思无虑围着庆坛的柱子转了几圈，绕牢丝线，将右臂屈在胸口，以左臂固定稳实，道：“月姐姐，这丝线是玄……我二姐收集深海巨鲨以其筋骨淬入精钢炼制，足够你借力跃到那台子上。”
　　思无邪一见有些急了，轻叱道：“无虑！”颍水月摆摆手，笑道：“无事，我去去就来。”她将那神石收入袖中，突觉右腕上一凉，泪镯蓝光一闪，又恢复如常。颍水月纵身跃上绷直的丝线，足尖一点，瞬间跃起数丈。
　　夜风猎猎，颍水月衣袂飘飘，宛若九天仙子下凡尘。一个起落，她借那细线的弹力再跃起数丈，背后恰是那一轮圆月，月华流转间，她便似那月中嫦娥，遗落人间。只听众人一声惊呼，她已稳稳地落于坛顶之上。此刻，她的美，已经不能用人世间的言语描绘，像是诸神呕心沥血雕琢的玉人，任何世俗的美好对她都是一种亵渎。那种决绝的美丽，简直撕心裂肺！
　　颍水月从袖中掏出神石，捧在掌心。麻正见状，上前一步，提高音量正声道：“祭月。”思无邪心中顿时一紧，黑眸里满含忧色，拳头攥了攥，始终没有松开。
　　只听清罄一击，号角长鸣，四名褐衣人手持火种分立东南西北四方，一齐将火把投掷在湖面。霎时，漫天的大火如龙一般席卷整个蓝泪湖，仿佛要将湖水蒸干似的，肆无忌惮地舔舐着祭坛下方的四根底柱。那名苗族祭师割破手指，围着祭坛画下无数密密麻麻的血色咒文，最后一笔落成时，颍水月手中的神石刹那间发出万丈蓝光，整个祭坛都在光芒的包裹中变得越发虚如幻境。
　　此时，颍水月手腕上的镯子竟然自己冉冉升起，她惊愕地想抽回手，那泪镯却硬生生地在空中定住，掌心的神石挣脱束缚，悬浮在空中，绕着泪镯飞速旋转起来，两者光华越来越盛，由蓝变白，最后至刺得颍水月眯着眼睛不敢直视。
　　麻正急急走下庆坛，他面色激动地大声喊了句苗语，周围的族人及一干褐衣人均虔诚跪下，透过那张张面具，甚至可以感受到他们已泪流满面。他们激动而嘶哑地放声叫喊着，场面渐渐开始不受控制。
　　众人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祭坛底部四根支柱霎时崩裂爆炸，接着最底下的十二气瞬间化为齑粉，仿佛是密密攀爬的藤萝，不消片刻，已将月台以下完全摧毁。炸裂由下至上，到达顶端时已经声势渐微，月台虽有裂缝却尚算完整，只是没了支撑，斜斜向湖面的烈火中坠落。颍水月身子一歪，随之落入火海之中。这一切都发生得令人措手不及，思无邪赤目欲眦，大叫了声：“阿月！”风一样地冲下庆坛，一个跃起，投入火海中，急得身后的思无虑直跺脚。
　　此刻已有不少族人为焰火所伤，一时间哭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众人耳中隐约听得阵阵似有若无的丝竹之声，其间夹杂着低吟的梵唱，天空不知何时落下缤纷的花雨，在那花落花飞飞满天中，一顶青竹小轿从蓝泪湖西面擦着水面飞速掠来，软轿四角由八名纱衣少女共持，她们轻纱覆面，头梳飞天髻，纱裾飘摇间隐约窥得曼妙的体态，撩人无限遐想。轿前四名女郎，臂挽竹篮，篮内花瓣片片，五彩纷呈。这四名少女都未掩面，均生的玉艳花娇，细腰丰臀，窈窕万分。轿后八名少女分持琵琶琴瑟，排箫箜篌等乐器，装束亦与前十二名少女不同。
　　忽地，众女足下腾起紫色烟气，如云似雾，半遮半掩衬得她们飘飘如仙，不似身处尘世。一条数丈宽的红绫自紫雾中射出，铺于地面，花落成泥，红绫为毯，那青竹小轿终降在绫缎之上。
　　那些褐衣人自乐声响起时便仿佛受令般跪拜在地，此刻见小轿落地，齐声轰然道：“恭迎少主，少主文武仁圣，神功无量，寿与天齐，仙福永享。”麻正一见这阵势，连忙带了身后的族人一齐跪下，有些不从的都被木真派人强硬摁跪在地。
　　未等轿前少女掀起轿帘，便见一团紫影从轿中飞出，在那片火海上掠了一圈，最终落到木真面前。他一脚踹倒木真，厉声喝道：“都给我下水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都给我陪葬！”
　　苗人见族长麻正被如此羞辱，悲愤填膺地站起来，大有抗争到底的气势。有个青年大声叫骂着，哪知他刚从地上站起来就被一褐衣人手起刀落，割了头颅，滚热的鲜血从胸腔内激涌而出，染红了大片的泥土地，直看得众人惊吸一口气，有些胆怯的苗族人顿时被吓得瘫软在地上，也有不怕死的被激荡了满腔热血，呼号着冲上前却被周边的族人死死拉住。
　　白玉紫大怒之下，那一脚含了内力，直踹得麻正肺腑生疼，口角流血。麻正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又重新跪倒在白玉紫面前，垂首道：“阿月小姐蒙难，是麻正的疏忽，待小人派人办妥此事，再请公子责罚。”语罢，他以手抚膺咬着牙站起身，抹去嘴边的血迹，转身对着他的族人用苗语道：“无论如何，阿月小姐是我族的恩人，现在我麻正以族长的身份命令大家潜入蓝泪湖，寻找阿月小姐。”他一番话说的慷慨中饱含威严，听得苗人们眼盈热泪，受命而去。麻正看着族人们的背影，心口剧痛，流泪暗叹：“不是我麻正胆小怕事，实在是那日月教惹不起呀。这玉公子又有蛊母撑腰，片刻间便有至我全族于死地的能力啊！”他脑海中浮现出童年时一些记忆的片段，不堪的往事让他的眼神渐渐透出刻骨铭心的恐惧。
　　思无虑虽然对诺妆心存不满，迁怒麻正，但此刻见他老泪纵横，一脸凄楚，心中也有些不忍，便为他生出些不平。此刻听闻他二人对话，冰雪聪明的她立即猜到几分真相，将颍水月和思无邪落入火海之错全归结在白玉紫身上。她当下拔出蚀月，两刀齐出，一左一右从后包抄过去，弯刀带着凌厉的杀气呼啸着飞向白玉紫的背影。谁知白玉紫头也没回，仅用两指，一前一后夹住两柄刀的刀身，举到眼前瞥了眼，冷笑道：“倒是柄好刀，可惜了。”语罢回过身，一脸讥诮地看着思无虑，似笑非笑道：“倒也算个美人，只是也可惜了。”
　　思无虑几时受过这等屈辱，十支袖箭齐出，角度刁钻地射向白玉紫，娇叱道：“还我蚀月！”。白玉紫眼神更暗，冷哼一声，道：“名刀无主，美人玉殒，岂不可惜！”说着，两指一挥，蚀月返回，只是那力道比来时岂止大了一倍，途中挡落五支袖箭，仍旧去势不减，杀意浓浓。剩余五支袖箭被他大袖一挥，软飘飘地落在泥土中。
　　思无虑心跳顿时漏了半拍，弯腰后仰，脸上一凉，险险躲过一柄弯刀，另一柄在她头冠上绕了一圈，深深砍入身后的庆坛柱子。她一头青丝瀑布般散落，右颊上划开一道寸长细痕，鲜血水帘般渗出。这世间越是美貌的女子便越是珍视自己的容颜，思无虑燕子般轻盈地几个跳跃，咬牙切齿地拔下柱子上的蚀月，恨恨道：“紫瞳的恶魔，我思无虑记下你了！”说着，一手从怀中摸出一枚火焰令，一手在脸上的血痕上抹了一把，擦在那小令上。火焰令受了她的鲜血，倏地燃烧起来，幽幽的蓝光仿佛是地狱的冥火，衬着她怨怼的眼神，半张脸都被血迹染红的思无虑恰如从阴间爬上来的艳鬼。
　　思无虑一手将那烈烈燃烧的火焰令掷向白玉紫。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小令周身的焰火爆炸般迸溅出明艳的火星，随之是一阵如牛奶般浓稠的白雾弥漫，将众人的视线遮挡住。待浓雾散去后，已不见了思无虑的踪影。
　　“玄冥岛的人呵……”白玉紫捏着泛黑的火焰令，轻笑一声，紫瞳骤然紧缩如针，“挡我者，杀！”指尖的小令瞬间折断。
　　再说随风见颍水月落水，抢在思无邪前面跳入蓝泪湖，正赶上泪镯最后一抹蓝光照亮了颍水月苍白的小脸，他奋力划水，游到半途却发现这蓝泪湖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漩涡重重，直搅得他头晕眼花，一会儿就失去了方向，向西涌动的湖水将他不由自主地带了去。他料想颍水月也被湖水冲向了同一方向，索性放弃了挣扎，摸索着湖水的流向借力挣脱漩涡的束缚，划了出去。思无邪晚他一步，与颍水月失之交臂，等到众多下水的苗民赶到时，更是被人群堵得找不到她的踪迹了，只能借着湖面上熊熊的烈火寻觅那一抹白影。
　　谁知这一瞬间的错过，就是夜吟蹉跎。
　　哪怕情炽如火，也只能在黑夜中缓缓流过。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她。
　　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伤泪，陨落。
　　痴心，寂寞。

作者有话说

　　随风能够救得颍水月吗？设计此难的幕后主使又是谁？白玉紫对颍水月倒底有何企图？
本章带您揭晓一切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