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泪之夜》橙子雨

10、第 10 章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海水淹没了岛屿，从上方看，白色的别墅就像是悬浮于一片汪洋之中。

　　建造这别墅的时候尹夜凝考虑过海水上涨的问题，得到的答复是在目前为止知道的台风灾害中还没有涨水能涨到淹没小岛水平面高度一半的记录，所以在他发现一楼厅里已经进了水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手机信号完全消失，营建的时候也没费事去扯根电话线进来，外面是狂风暴雨，绝不可能有船、直升机或者任何救援。

　　“别怕，应该不会淹到二楼的。” 窗外黑沉沉一片，只听见狂躁的呼啸声。尹夜凝安慰着F，心里也只有这样祈祷着。

　　楼下传来一阵阵撞击和碎裂的声音，每听到一下F就要抖一下，尹夜凝搂着他，手指磨蹭着他耳后的碎发，像一个保护者一般笑着亲吻他的额头：“真的，就算淹上来一没关系的，你是会游泳的吧？这里离岸不远，大不了我们游过去。”

　　嘴上这么说，心里当然还是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风平浪静的时候还有可能，现在试图游回去，简直就是在找死。

　　真是……太不小心了。真的。

　　F从来没见过台风，吓到他了。

　　海水里面席卷了那么多海砂碎石，楼下的玻璃已经全部震碎了，就不知道房子够不够结实，能不能支撑到风平浪静。

　　夜色中，机器人总是有着比人类还要高的警觉性，F突然听见了奇怪的声音，风雨混沌的窗外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靠近。

　　“夜，小心！”

　　他狂吼出来的瞬间，一棵拦腰截断的粗大树木从墙壁和窗户的接缝位置直直戳了进来，海水倒灌，而F一也就在那一瞬间抱着尹夜凝转了半圈。

　　树枝烂叶和着破碎的钢筋和玻璃从尹夜凝眼前狠狠擦过F的后背，冲击力极大，F身子的状况立刻变得极为可怖，整个背部的线路和电板都露在了外面，这一下子如果换成是尹夜凝，恐怕早都血肉横飞，白骨森森了。

　　“你怎么样？”看到他为自己伤得那么重，尹夜凝的心狠狠痛了一下。

　　“我没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喂！你别碰那！”F急忙推开他的手：“会电到你的。”

　　“不痛吗？”尹夜凝讪讪收回想要抚摸他的手，望着F残缺的身子，没办法相信伤成那样不会痛。

　　“不会……呃啊！”

　　雨水从窗口飞溅进来，F背上电线断口处，青色的火花骤然发出劈啪的声响，他瞬间痛得弯下了腰。

　　尹夜凝见状也不管了，一把将他捞过去躲到雨水打不到的地方，还好F那些裸线的电流并没有特别强，尹夜凝的手臂被电到也只是刺痛而已。

　　“这……这就是那种感觉？就是真正的痛的感觉？”

　　二楼的水也渐渐漫过地板，接触到机器人裸露的伤口，都会闪过青色的电光。F咬着牙，一边痛得呵气一边笑，似乎还挺高兴：“夜，看啊，我终于也感觉到了，这就是你们在受伤的时候能够感觉到的？这就是真正的疼痛？”

　　尹夜凝非常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判断力的冷静：“正确来说不是，你这是电击的痛感，人类能够感受到的疼痛还要很多不同的种类。不过，我想你此刻感受到的疼痛应该和我差不多……”

　　“夜，你的手！”F这才发现尹夜凝正环抱着自己，拉过来一看，他的手臂上已经出现了焦黑的痕迹。

　　“夜，你为什么……”

　　他的心脏部位一阵难受的酸麻。

　　为什么？明明知道会痛，为什么要抱住我呢？

　　话还没说完，头顶的灯突然爆掉了。

　　周遭骤然一片漆黑，两个人几乎同时在第一时间紧抱对方，生怕在这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就这样被分开。

　　那一瞬间，惊涛骇浪之中，竟然比任何一刻都出奇的平静。

　　无边的漆黑的夜其实是一种温暖的保护色，当你和你爱的人在一起的时候。

　　F真的不想打破这份沉寂，可惜……

　　“夜，再涨下去，迟早这里都会淹没。我们抓住那棵树，起码当个浮板还有可能回到岸上！”

　　“你真的觉得那可能吗？”尹夜凝不确定地看着那棵树，这万一不成，就是葬身海底不商量了。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能的存在不是吗？不还是在你身边了吗？尹夜凝，找人创造我这么荒谬的事情你都做到了，你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又是一阵低低的浪，电流再次打过全身，F缩起身子，瑟瑟发抖。

　　尹夜凝的手臂上也传递过来麻痹的钝痛，他却更加紧地搂住F，呵呵直笑：“说得好说得好……”

　　很快两个人都笑不出来了。

　　海水已经漫到了腰部，青紫色的电流中F开始痛到坐不住，咬牙切齿道：“真疼！可恶，方基礼把所有能表达我现在心情的词汇全部从词语库里删除了，想骂人都不知道该怎么骂！”

　　“我可以教你几句。”尹夜凝说。

　　“省点力气待会儿用吧！”

　　形势所迫，他俩除了爬上那棵断树之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虽然是夏天，但是温度已经骤降，海水甚至泛着刺骨的冰寒。F一手死命攀着树木一手拽紧尹夜凝，躬身用整个身体替他遮风挡雨。

　　这个时侯他终于发现他一直偷偷诅咒的机器人的身份的好处所在了。他不会像尹夜凝一样在大浪下连眼睛都无法睁开，他不会没有游到岸上的体力，他甚至于脑海里莫名其妙就有精确的定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游才能尽快回到岸上。

　　只是……背后在不断漏电，所以他必须赶快，争取把尹夜凝安全弄到岸上。

　　“……F。”

　　呼啸的风声中F听到尹夜凝在叫他，就用最大的音量冲他吼：“你别跟着我一起用力游了，你的力量太小根本没有贡献，抓好浮木就是你现在唯一的职责，听到没有！”

　　尹夜凝好像一直在说着什么，F听不到也没心思去听，只一门心思往岸的方向游，断断续续听到风声中的只言片语，就随便回答：“放心，我一定把你带到岸上。我没关系的，反正……就算会痛，又不会死！”

　　风平浪静中短短十几分钟的船程，在呼啸着的海中两个人漂了整整两个小时，昏沉中看不到岸的影子，但是F知道那已经不远了。

　　尹夜凝早已头晕目眩，脸孔和嘴唇全部发青，又一个浪打来，他的双手再也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

　　“夜！”

　　F立刻丢下浮木就沉进海水里，他能够夜视，所以目标准确，一把就抓住了那个人。可是捞上来的时候，浮木已然不见踪影，茫茫大海中，他能够依靠的力量，就只有他自己了。

　　而电力，正在缓缓耗竭。

　　尹夜凝最后的印象是F紧拥他的体温，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S市中央医院的临时病房里，混在大批在飓风中受伤的患者之间，F不在身边，他想要问，医护人员却忙得要命，谁也没时间回答他的问题。

　　他安慰自己，说F可能只是出去了一下，但是吊了半天的水，又等了半天，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后来他知道，他是在岸边的几处礁石之间被发现的，那时昏迷着，他问他们有没有找到另外的人，回答说是只有他一个。

　　尹夜凝陡然像是失去了什么不可或缺的东西一样，脑子嗡地乱了。

　　“现在警方正在统计失踪人口。您可以将您朋友的姓名身份报告给他们，让他们替你寻找。”护士小姐见他焦急，好心地拿着统计单站在他身旁。

　　身份？姓名？

　　尹夜凝抱住了头，该怎么说，该说他要找的是个机器人？说他连名字都没有给他取过？

　　一时间悔恨和心痛交织，丝丝刺心。

　　等飓风过后，他去发现他的礁石那里找过F，他乘船多少次在小岛和岸上来往，他找过所有的救援队打听。他去问方基礼，问怎么样才能找到F，方基礼只是摇头说假如找得到的话，不管损毁成什么样他应该都能修好，但是假如他就沉在了大海某个深不见底的地方，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十几天，尹夜凝的心没有一刻不在揪着疼。

　　他曾经对F很坏——肆意伤害他欺负他，终于在他学会对他好的时候，他却消失了，无论到那里都再也找不到。

　　每一天徒劳找寻后，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宾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是那个人的笑容，有的时候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会吓醒过来。

　　方基礼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就安慰他：“算了啦，丢了就丢了，大不了我给你重做一个。”

　　“重做？”尹夜凝差点没哭出来：“重做就能还给我我的F？”

　　方基礼没听出异样：“当然能，科学的复制品嘛，就和电脑里的复制粘贴类似，保证一根线路都不会偏差，你们一起的记忆再上传一遍，就能做到完全一模一样了。”

　　“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一模一样！我的F才不是能批量生产的机器！我的是……我的F是……”

　　尹夜凝突然觉得自己的辩驳听着好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