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老杨护主有功,颜婼打算在父皇面前为其讨些赏赐。
次日后半晌,嘉明帝正念着幺女,忽听御前宦官来报,说颜婼带着杨将军朝御拱殿来了。
嘉明帝刚审阅完手头的奏本,便让宦官请他们移步御锦园。
颜婼点点头,带着老杨走进萦纡水上的汉白玉曲桥。
浮萍飐风摇曳时,偶有锦鲤摆尾过,御锦园内青翠欲滴,四季留春。
待到了六角攒尖凉亭,嘉明帝带着两排宫侍阔步走来,笑着拍了拍老杨的肩,随后拉着颜婼坐进凉亭之中,“杨将军也坐,别客气。”
许是昨夜幺女遭遇刺杀,令嘉明帝感到不安,自落座,他都没有松开颜婼的手臂,“朕一早就让人去请十七了,想必快到了。”
老杨瞬间觉得自己多余。
颜婼欣然点头,闲聊了一会儿后,问道:“父皇先透个底,打算如何赏赐杨将军?”
嘉明帝看向老杨,“金银布匹自不必说,不知杨将军还有什么心愿?力所能及下,朕会竭力办到。”
老杨还真就仔细思考起来,“末将对钱财没什么要求,只想讨个媳妇。”
父女俩:......
老杨面不改色,身为武痴,他洁身自好了四十多年,想讨媳妇不过分吧?
刚巧赟亲王打帘进来,听见老杨的话,笑得肆意风流,“这还不容易,交给本王,改日就带杨将军去相看,如何?”
颜婼扶额,被赟亲王拍开手,胸有成竹之势,不容被质疑。
老杨也是实惠人,立即与他击掌为誓,“那就靠赟王殿下了。”
从宫里出来,赟亲王也不知发哪门子好心,非要送颜婼回公主府,一路上都在调侃老杨那几人。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听说顾怀安身边连个年轻姑娘都没有,除了一对老夫妻,其他人都是光棍。你说好不好笑?”
颜婼静静看着眼前的大光棍,懒得打击他。
按着小皇叔的身份,理应娶一位仕女,可门阀世家的家主,哪个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马车抵达府邸前,颜婼步下脚踏,刚要与车里的人道别,却见向来不问世事的闲散小皇叔挑起车帘,语气正式道:“小妮儿,还好你没事。我一定会查出烙北是何人!”
没等颜婼接话,车内人就撂下了帘子,掩饰起外露的情绪。
马车离开后,颜婼久久没有入府,亲情若有斤两,那会是沉甸甸吧。无论是父皇母后,还是小皇叔和被封太子的胞弟,都有好好呵护她。
碧空如洗,遇袭那晚的阴霾已消,颜婼眺望杳霭的云,深深舒了一口气。
至于那个烙北,她隐隐觉得,还会再有交锋。
**
中秋过后,顾怀安正式执掌殿前司。
有全甲铁骑的威名在,大部分将士还是心悦诚服的,但还是有不服气的将领公然挑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殿前司中最勇猛的将领曹岫旭,此人也算与皇室沾亲带故,乃是四妃之一曹贤妃的侄儿、二皇子的表兄。
用容昌、秦寒等人的话说,此子虽蠢却勇。凭借力大无穷的异禀和显赫家世,在殿前司中耍横卖宝。
一批殿前司将领聚集在顾怀安的帅案前时,属曹岫旭最为嚣张。没等顾怀安赐座,就直接坐在了不远处的圈椅上,抱臂扬眉,身侧还站着几个喽啰。
老杨等人看了过去,却因没有得到顾怀安的指令,选择忍下。
顾怀安没有计较,命人看座,却听“哐当”一声,是曹岫旭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殿前司的茶,这么难喝了吗?”
顾怀安不冷不热地看过去,“还有哪些不满意的,一并说了吧。”
曹岫旭站起身,仗着块头大,将其余将领挤到身后,隔着帅案直面顾怀安,“都说顾大人有运筹帷幄之才,担任边关安抚使,曹某没什么可说的。但殿前都指挥使需纵览全局,文韬武略,顾大人是书生出身,未必合适吧!”
面对质疑,顾怀安语气无澜地反问道:“前几任殿前都指挥使均文韬武略,怎么就让殿前司失了威信,被其余各司排挤在外?”
曹岫旭一噎,顿时不爽。
顾怀安又道:“不过,本官没什么功绩可言,被曹将军质疑也是情理之中。”
曹岫旭轻嗤:“别自谦了,组建全甲铁骑的功绩,够大人吹嘘一辈子了。但话说到这儿,末将不才,想与大人切磋一二,也好叫末将心服口服。”
老杨翻个白眼,却听顾怀安温笑了声,笑声短促低沉。
众目睽睽下,顾怀安缓缓起身,出乎众人意料地应了邀。
殿前司的庭院中摆放着一排排兵器架,各式兵器应有尽有。
曹岫旭却选择赤手空拳,“这些兵器,顾大人可随意挑选。”
顾怀安没有客气,挑了一把开刃的长剑。
曹岫旭胸有成竹,双手握拳,摆好攻势,“大人先出招吧。”
顾怀安还是没有客气,以拇指顶开剑格,在所有人都觉得剑要出鞘时,蓦地健步向前,徒然逼近曹岫旭,速度之快,令曹岫旭躲闪不及。
顾怀安左手掐标指,攻向曹岫旭面部,却是虚晃一式,在对方下意识后退时,右臂曲肘,以剑柄猛地击向曹岫旭,愣是将九尺大汉击出了三丈远。
曹岫旭捂胸连连退后,明显感受到胸前的护心镜已经凹陷。
也多亏了玄甲上的护心镜,否则必会胸骨尽碎。
恍惚间,顾怀安向他抛出另一把剑,“接剑。”
说着,拔出自己手中的剑,刺了出去,迫使曹岫旭以剑抵之。
两人互不相让,剑身在空气中连连发出刺耳脆响。可百招过后,曹岫旭明显弱了气势,一再后退,最终被逼至树下,进退不得。
在场的其余将领无不惊叹。
顾怀安剑指曹岫旭的喉咙,道了声“你输了”。
随即掷出手中剑,斜插在地。
他没有说“承认”,而是以“你输了”三个字狠狠敲打了狂悖之徒,目光幽沉,隐含肃杀。
“知我为何赢了你吗?”
曹岫旭还处在不可置信中,有些恼羞地问:“为何?”
“因为了解过你的招式。”顾怀安垂下手,任宽袖迎风摇摆,“故而取胜吧。”
说着转身走向公廨,在迈进门槛时,侧头问道:“现在能议事了吗?”
曹岫旭滑坐在地,眼看着殿前司的将领们回到公廨中,每个人的态度都变得更为端正。
他低头看向凹陷的护心镜,静默许久,最终起身,微晃着走进公廨。
顾怀安说了解过他的招式,所以才能取胜,是在给予他教训后,又为他挽尊吧。
恩威并施吗?
适才的过招中,他确定,招招不敌顾怀安。
**
一盏茶的工夫,公廨内响起了将领们的朗朗之声,逐一在陈述自己负责的职位。
顾怀安面无表情地听着,没有打断任何一个人。
老杨颇多感慨,他们九人中,就有如曹岫旭一般的狂傲之辈,也是被顾大人打服的。
由于前任都指挥使的长期不作为,导致殿前司内勾心斗角,七支八搭,缺乏能够服众的指挥使。顾怀安就任殿前都指挥使,算是人心所向,但还差个立威的契机,这不就有人主动送上门了。
等殿前司的众将各自散去,老杨窝进墙角,拿出袖中的画像细细打量。
其余几人争先问道:“看什么呢?”
老杨嘿嘿傻乐,“赟亲王给俺介绍的姑娘,休沐那日要去相看。”
此话一出,饶是顾怀安都看了过去。
等老杨卷着画像准备离开时,顾怀安朝着他的背影道:“成事的话,聘礼我来出。”
走到门口的老杨没有回头,罕见地羞了脸,“先谢过大人!”
**
休沐日,赟亲王带着老杨和颜婼前往城东一座把守森严的私人庄园。
直至进门,屏退随从,也未透露女方的身世和家境。
老杨是看过画像的,很是中意,并不看重外在,只盼着情投意合能把酒席摆。
女方还未到,老杨已整理了五次仪容。
水绿袄、黑皮靴,头戴簪花,无一不刻意。
临水半廊内,颜婼倚坐鹅颈椅,望了一眼廊道尽头一直徘徊的老杨,好笑地问道:“到底安排了哪家的女子?”
赟亲王闲闲地喂着水中游鱼,“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要数卖关子,小皇叔简直炉火纯青,颜婼没再追问,却在远远瞧见女子走来的身影时,顿时愣住。
女子虽年过四旬,但站在老杨面前,犹如雪梅遇枯枝,一个丰容盛鬋,一个糙里糙气。
颜婼不可置信地看向一脸得意的小皇叔,有种不好的预感在意识里蔓延,“你是把乔姑姑骗来的吧?”
内廷鼎鼎大名的冷面尚宫乔滟,是不会与一个陌生男子相看的。
当颜婼快步跑向廊道尽头想要缓和气氛时已晚矣。
也不知老杨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只见女子徒然抬脚,踹中老杨胸口,愣是将一个功夫了得的将军揣进了满是菱叶的池塘中。
“噗通”一声,溅起水花。
乔滟转身就走,压根没看到颜婼。
顾不上拉住自己的师父,颜婼提裙跑向池边,在没瞧见扑腾的老杨时,心中一惊,不会被踹晕溺水了吧。
好心办坏事的赟亲王也急急跑了过来,在余光瞥见颜婼有下水捞人的举动时,猛地拦住她,“水太凉,我来吧。”
“好,你来。”
“......”
不是,赟亲王欲哭无泪,他就是客气客气而已。
可眼下不容耽搁,赟秦王忍着对他而言的透骨沁凉,屏气没入池中,寻找起老杨。
颜婼蹲在池边焦急等待着,竟不察身后走来一人。
顾怀安负手伫立,没什么情绪,只是在颜婼有所察觉扭过头时,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
紧接着,池中传出“哗啦”一声,赟亲王拉着老杨浮出了水面。
不知老杨怎地突然沉闷,在被扶上岸时,还是魂不守舍的,等瞧见站在岸边的顾怀安,才有所反应,滴答着水珠走过去,抱了抱男人的肩,“大人,俺遇见广寒宫里的嫦娥了。”
冷若冰霜。
可他好喜欢。
说完,委屈巴巴地离开,一个人去消解甜蜜的忧愁了。
泡在池中的赟亲王盯着顾怀安问道:“顾大人怎么来了?”
顾怀安今日是应邀前来会旧识的,赶巧遇见这一幕,这才现身。
没有解释缘由,他越过颜婼,弯腰朝赟亲王伸出手。
赟亲王还有些受宠若惊,别扭地抬手握住,借力向上,可下一刻身体突然失重,坠回池中。
顾怀安收回手,漠然地看着对方重新变回落汤鸡。
赟王殿下炸了毛,拍着水面嚷道:“姓顾的,你是故意的!”
顾怀安没理,提步离开。若是没有认错,那个离开的女子是六尚局的掌印乔滟。
一个被人伤过彻底心死的人,怎会轻易与老杨相看呢。
赟亲王自作主张,该清醒清醒。
颜婼追上去,想说自己不是小皇叔一伙的,可又觉得解释太过苍白,索性默声跟在男人身后。
被丢弃的赟亲王抹把脸,隔空指指她的背影,气得牙痒痒。
长长的廊道上,颜婼有些跟不上男人的步子,于是提起裙摆小跑起来,裙上的零碎珠宝在颠簸中折射出熠熠光彩。
可跑着跑着,她发觉男人在拐进附近的小园子后,放慢了步调。
她拦在顾怀安面前,只询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你肩上的伤恢复得如何?”
“需要臣拉开领口让公主查看吗?”
这无疑是在戏谑她那日的冒失,却又顶着一张极其正经的脸。
颜婼咕哝道:“不识好人心。”
说着,使劲儿去踩他的影子。
顾怀安挺拔如松岿然不动,面容始终温淡,“公主还有事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好多了。”
颜婼这才站好,避开了男人那双洞察人心的双眼,“你要按时上药,别留下病根。”
倏然,与长廊相连的月亮门外出现一道身影,带着近乎惊喜的语调,轻声道:“微臣参见景仪公主。”
颜婼扭头,见身着一件圆领梅纹缂丝袍的公子款款走来,如千峰翠色汇于华裾,飘逸出众。
只是一双眼落在颜婼身上时,同样回避了颜婼的视线。
见状,颜婼主动走过去,“容大人?”
来者正是那日偶遇的尚书令之子、现任翰林院编修容晚舟。
容晚舟淡笑,“正是微臣。”
没想到会在私家庄园一连遇见两个相识,颜婼看向顾怀安,刚要介绍容晚舟的身份,却见顾怀安朝对方微微颔首。
而容晚舟立即躬身施礼表示敬意。
两人年纪仅差一载,但论起辈分,容晚舟乃是后辈。
既然他们认识,也省去了介绍的麻烦,颜婼淡笑着与容晚舟寒暄起来,后知后觉他二人是赴了同一场约。
原来自己才是“外人”。
失笑之际,容晚舟也浅笑起来,眼中凝着点点温然。
顾怀安流眄于两人之间,无意识地拨动起腕上的南红珠串,随后迈开步子越过两人,像是陌生人自觉回避一对熟识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