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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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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老杨最喜欢什么,自然是醇酿美酒,恰好公主府内存了几坛尚好的状元红。
矗耸错落的假山石亭内,老杨单脚踩在石墩上为自己倒酒,“公主的马术是何人传授?”
昨夜驱马逃亡时,老杨从侧面领教了颜婼的骑术,深觉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颜婼如实道:“受教于六尚局的乔姑姑。”
六尚局掌印乔滟。
难怪。
老杨笑笑,“早有耳闻,听说是个奇女子。不过公主也与深闺贵女有所不同。”
他一口饮尽,辣得“斯哈”一声,浑不在意酒水顺着嘴角滴落在前襟上,“有些豪情在。”
颜婼自幼得宠,不必如履薄冰看他人的脸色,性子烂漫坦率,但还是有娇饶单纯的一面,听见有人夸赞自己,不免情绪外露,“杨将军谬赞。”
老杨素来是个实在人,晃了晃食指,“俺看人很准的,就像第一次在边关遇见顾大人,就知道他不是寻常人。”
提起顾怀安,年近五旬的老者露出牙花,开始滔滔不绝讲述起初遇的情景。
颜婼饶有兴趣地倾听着,杏眼亮晶晶的。
多年前的年关,匪患盛行,有不少良家妇人被土匪抢入山寨。面对官兵的围攻,占山的二十来个土匪扬言,除非有人单骑赴会,否则官兵每攻进十丈,他们就杀掉一个妇人。
土匪凶残,官民不敢轻举妄动,僵持之际,初任经略安抚使的年轻官员于风雪中走至人前,手持雁翎刀,就那么应了土匪的“邀”。
也是他一个人,在土匪轻敌的情况下,挑了一整个寨子,救出了所有人质。
“那日,顾大人在边关一战成名,不止震慑了方圆数十里的悍匪,也震慑了驻扎的将士,以及像俺们这样的草莽。”
老杨喝完最后一口酒,抹了把嘴,“不说了,大人接应俺时受了伤,俺要回去照看大人了。”
受伤?
颜婼方恍然,顾怀安在送她回府后,应是去接应了老杨,与刺客不可避免发生了恶斗。难怪老杨回城后先来了她的府邸保平安,而不是顾宅。
顾怀安在皇城有单独的宅子,还是他升任经略安抚使前的旧居,已不足以匹配如今的官职,但他拒绝乔迁新的府邸,还住在原址。
“杨将军,我能同你一道去探望吗?”
“不合适吧。”
颜婼诚恳道:“合适的,他救了我。”
又一次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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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安的旧宅坐落在城南较为偏僻的老巷里,宅子不大,二进二出,倒座房和东西厢房暂时居住着老杨等九名全甲军将领,有老有少,包揽了日常杂活,除此之外,连个厮役婢女都没有。
庭院四四方方,东面植石榴,西面植甜柿,干净淡雅又不失明艳色彩。
颜婼随老杨走进时,前院和厢房不约而同探出人影,伸长脖子好奇地盯着来客,被老杨一一笑骂了回去。
“看什么看?又不是来探望你们的,该干嘛干嘛去!”
随后躬身伸臂,指引向正房,“公主请。”
颜婼一身蜜合缎纹袄裙,亲自拎着个红木食盒,算作是初来的见面礼。
一名瘦高的壮汉走出来,挤开老杨,接过食盒,笑着给予方便,“大人在正房歇息,公主自个儿进去吧。”
斜后方的赵信贵深觉不妥,但知公主心意,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仰头望天。
敞亮素净的正房内,一应家私皆是椴木打造,因有些年头,已没了木屑味,取而代之充盈着满室墨香。
颜婼站在门口,在听得东卧传来窸窣声后,快步走到对应的隔扇前,通过敞开的门缝看清了里面的情景。
三联竖棂屏折旁,背对隔扇的男子正在更衣,挺阔的背脊映入门外女子的眼,带着视觉的冲击。
无疑,顾怀安是强壮的,宽肩窄腰,线条流畅,背上的肌肉随着他穿衣的动作呈现出凹凸的紧实感。
暗淡的光线中,还能隐约瞧见他背上深浅不一的新旧伤痕。
最新的刀伤在右肩,伤口很深,触目惊心,应是顾怀安以肩头为老杨挡下了刺客劈砍下的一刀。
颜婼觉得脸热,刚要回避却听一道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愣着做什么?取一瓶金疮药来。”
显然,在自己的宅子中,顾怀安没有设防,只当是老杨从公主府回来了。
随即在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中转过脸,在瞧见云鬓朱钗的女子时,登时拢好衣襟,“不请自入,公主觉得合适吗?”
眼看着他拿起搭在屏折上的墨蓝外衫,颜婼快步走过去,挡在了他和屏折之间,“你肩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那又怎样?”仗着人高臂长,顾怀安越过她的发顶扯下外衫披在身上,调转脚步走向窗边桌椅。
颜婼跟过去,见瓷白药瓶摆在桌面,立即拿起,“我帮你上药。”
日光透过支起的轩榥斜射入内,映在男子的眼尾,使瞳孔微缩。
沐在日光中的顾怀安,被强行镀了一层暖色,是颜婼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抬起瓷瓶,“我这人不欠人情的,既然你昨日救了我,就必须让我报恩。”
恩情还能强买强卖?
顾怀安靠在椅背上,几分倦懒,“这是全甲军军医配置的新药,上药方式独特,公主还是让老杨换一瓶寻常的金疮药进来吧。”
什么独特方式还不能外传?颜婼偏要掌握,于是拔下塞子,抽出里面的袖珍纸条。
当她看完纸条上所注明的上药方式后,眉梢微抽。
药末要以口津融化,涂抹至患处,可翻倍起效。
这......全甲军果然非同凡响,连军医配置的药都那么与众不同。
心里打了退堂鼓,却在对上男人好笑的目光时,再次拧巴。
“你当我口中的报恩是光说不做?”
“什么?”
顾怀安没懂她的意思。
为了证明自己没在虚假报恩,颜婼仰起头,在男人略微诧异的目光中,含住了苦涩的粉末,待融化在舌尖后,附身唔唔起来,示意他自己拉开衣领。
顾怀安刚要让她吐掉,领口却被一股蛮力拉开。
酸苦的味道刺激着口壁,颜婼实在坚持不住,不管不顾地拉开男人的衣领,以温热的唇舌贴上了那道刀伤。
湿濡的触感伴着滑腻的舌尖擦过伤口的一瞬,顾怀安的瞳孔骤变,呈现出了在日光中缩小与在惊诧中放大的极致矛盾。
他推开覆在自己颈窝的女子,以指尖碰了碰留有口津的伤处,蹙眉拉好衣领。
耳尖微微泛红。
颜婼默默吸吮着口中残留的苦涩,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这种“苦”。
除了对峙敌手,顾怀安还从未与不谙世事的女子僵持过,他按了按眉心,缄默着为颜婼倒了一杯清水,“漱口。”
颜婼鼓漱片刻,吐进桌脚的水盂,转而向外跑去,扬起高髻上的珍珠坠子。
候在屋外的赵信贵见公主出来,刚泛起笑脸,就见公主径自从他身侧跑开,显然是与屋里那人相处得不愉了。
赵信贵追出去,肚子上的赘肉一颠一颠,身形顶得上两个颜婼。
“公主等等小奴!”
颜婼钻进停靠在顾宅门前的马车,无精打采地趴在窗边,“你跑慢点。”
赵信贵气喘吁吁地靠在车外窗前抚着胸口。
没有多问一句,他也看出了端倪,无非是妾有意、郎无情。
“咱们盛朝的好儿郎多的是,不差顾大人一个,赶明儿就请赟亲王为公主物色几个俊俏的。”
被他的话逗笑,心情也随之转好,颜婼捏起小拳头,轻敲他额头,“嘴贫。”
赵信贵憨憨笑着,眼尾挤出细褶。
回去的路上,颜婼还趴在窗前半眯着眼,慵懒好似没了骨头。当马车驶入御道时,正与一辆马车迎面遇上。
恰有秋风袭来,掀起对方车帘,颜婼无意中瞧见一清雅男子端坐其中,身披银鼠色斗篷,掩帕咳嗽,竟给人一种不堪风吹的羸弱感。
颜婼认出对方的身份,乃是尚书令家的大公子、任职于翰林院的探花郎容晚舟,被不少贵爵子弟戏称为病西施。
幼时,父皇指派他带她认过字、背过书。
对方也恰好瞧见颜婼,却因两辆马车匆匆行进而错过。
容晚舟挑起帘子向后望去,直到瞧不见颜婼的马车才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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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到了换药的时辰,顾怀安褪下中衣,通过铜镜凝视右肩的伤,似还存有女子唇舌的温热。
老杨站在桌旁,瘪红着脸大义凛然地含下一口药末,准备用相同的“嘴法”给他上药,却在听得淡淡一句“滚”后,咕咚吞了下去。
苦涩蔓延开来,老杨一边倒水漱口,一边委屈抱怨:“老严说,这药最有效,还不会刺激伤口。”
老严是九人中的军医,主攻疑难杂症,研制出了不少偏方,这药算是其中之一。
冲淡了口壁的苦涩,老杨作势又要含药,却被一只修长的手率先夺过药瓶丢出窗外。
顾怀安拿出寻常的金疮药,干敷在伤口上,又拿出干净的布带,以牙齿咬断,缠绕住伤口,眉眼始终淡淡,像是麻木到不知疼痛。
那么深的刀伤,干敷金疮药可想而知有多疼,老杨都替他揪心,“明儿要不要俺寻个漂亮女人来为大人上药?”
没得到回应,老杨撇嘴,“大人若是不愿,那就要请景仪公主过来帮忙了,大人只对公主不排斥。”
绕了个弯,不过是为了调侃,邋遢的老头唇角疯狂上扬,想起白日里瞄见的一幕。
俊男美人交颈依偎,瞧着都赏心悦目。
顾怀安睇他一眼,不咸不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