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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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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安,你跪下。”
中秋月色柔情肠,蟾光透入横坡窗时,投下圪鎏的窗格暗影,蔓延至颜婼的脚边。
她坐在光里,直视附身的男子,如被风雨狂肆的嫩笋,透着股慌乱。
意识到她在说笑,顾怀安更为压低身躯,双手依旧扣在圈椅的扶手上,如矫健的豹子围困住了身形小的猎物,奈何这猎物是嫩笋,而豹子生来食肉。
可这会儿,像是失了原则,以指尖轻轻挑起女子的下巴,“不是公主在求臣吗,怎还要求臣来以示忠诚?”
颜婼别开脸,右侧下颌被他的拇指划出一条浅浅的红痕,嘴里嘟囔道:“君命尽受,不该是臣子的本分?顾怀安,你跪不跪?”
“那也要看公主有没有本事让臣甘愿臣服。”
“你......”
他的话摆明了瞧不起人,颜婼气嘟嘟地拍了下扶手,不想再讲话了。
有风自半敞的槛窗吹入,拂过两人的发丝、衣料,微扬起男子的大氅,露出里面的常服,还有一枚悬在腰封上的羊脂玉佩。
颜婼偶然扫去,目光一顿,那玉佩的样式,怎地有些眼熟?很像那年被救,她赠予他以示答谢的。
这么多年,他还留着?
再想细瞧时,风停氅衣垂,遮盖住了男子腰间的佩饰。
颜婼下意识伸手,想要掀开氅衣一探究竟,却被对方扣住腕骨。
“公主在做什么?”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疑惑,顾怀安看向她的小手,微拧眉宇。
颜婼假意拧动被扣住的手腕,声东击西,伸出另一只手探向他的氅衣,可指尖刚碰到氅长的滚边,就被顾怀安以用一只手扣住了两只腕子。
男子的手修长有力,稍一运用掌法,就将她两只手腕交叠成十字,高举过头顶,压向圈椅后头的铜灯,“公主对臣是不是越矩了?”
泠泠冷月下,男子的面庞玉质英俊,说一句顾郎最是好颜色也不为过,颜婼借机盯着他仔细打量起来,“唔,好像是。那顾大人现在是不是也对本宫越矩了?”
不过这会儿,为了逞口舌之快,她硬着头皮回了这么句话,只是不想让自己一只处于下风。
顾怀安目光上下流眄,“是吗?”
“不是吗?”
话落时,明显感觉自己的双腕被顾怀安又向后压了一截,腰肢不受控制地弓成了半弧形。
可她的心思不在挣扎上,趁着顾怀安不防,她抬起左脚,以鞋尖快速勾起他的氅衣边缘,看向腰封下的玉佩。
若是那块玉佩,就说明她不是单相思。
然而,当玉佩完完全全呈现在视野中时,颜婼立即落下脚,几许尴尬。
并非是同一块玉佩,虽色泽、形状极像,但雕刻不同。
想想也是,顾怀安怎么可能佩戴她所赠的玉佩。
说不出的失落涌上心头,颜婼瘫软在椅背上有些来气,“放开我。”
对于她的前后怪异举动,没等顾怀安问出缘由,雅间的门忽然被人叩响。
门外传来赵信贵的请示,“公主,时辰到了,该开宴了。”
屋里的男女四目相对,半晌,顾怀安松开了手,退后一步。
窗外忽然炸开朵朵烟花,绚烂绮丽,映在他们的侧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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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宴设在水巷两侧,有舞姬立在船头,随着琴箫蹁跹起舞,衣袂遮靥,眼波俏,盈盈移步,蜂腰柔,赢得岸边的官员和百姓连连叫好。
正当人们沉浸在烟火和歌舞的绝妙中时,几只摇橹船出现在了视野中,两人一船,外加一名船夫。
打头的船上,颜婼站在船头,温笑着与蜂拥挤在岸边的百姓们颔首示意。
站在一旁的顾怀安虽面无表情,但也收起了周身的凛然,看上去虽不平易近人,却让人心安。威名远扬的全甲铁骑,亦受都城百姓敬崇。
盛朝每逢佳节,有士女簪花的习俗。今日到场的官员,大多簪了罗花,本该簪栾枝的顾怀安却是一贯的打扮,没有添花应景。
可俊美的外表太过出众,借着节日的欢腾,不少未出阁的女子争相向船上抛花,表达着对顾怀安的喜爱。
然,顾怀安八风不动,如寒江一孤影,处处不留情。
站在后面船上的礼部郎中使劲儿咳了咳,提醒前面的两人要表现得君臣和睦。
颜婼瞧了一眼落在船头的鲜花,弯腰捡起一朵粉红色的木槿花,“你低点。”
顾怀安看着“借机报复”的小姑娘,没有计较,侧身弯下,任颜婼戴上一朵与他气质极为不符的鲜花。
岸边传来阵阵娇呼,此起彼伏。
船夫划到石阶时,颜婼由顾怀安扶着步上岸,朝望月楼而去,仪态端方,看不出一点儿坏心思。
顾怀安走在斜后方,顾及着一道道饱含热切的目光,没有立即摘掉发冠上的木槿,就那么一直戴到了望月楼内。
待要登楼时,他淡淡一句“退下”,叫停了紧随在颜婼身后的宫侍们。
宫侍们面面相觑,进退不得。内廷宫人,岂能听令外臣,可这是顾怀安,令百官生畏。
旋梯口逼仄,颜婼拾级而上时,道了句“先退下吧”。
宫侍们立即退下,比兔子还快。
颜婼继续提裙上楼,却在转角处,被一股力道牵制住身形。
手腕被攥住,颜婼身形不稳,撞进男人的怀。
顾怀安攥着她不放,挺阔的胸膛将人拦在了扶栏前,“摘下来。”
那语气,不容分说,哪里还有君臣之别。
颜婼不愿,却拧不过男人的力道,只能用另一只手抓过木槿,发泄似的丢在地上,“弄疼我了,放手。”
楼道内壁灯盏盏,拉长两人的影子,有种诡异之感。
颜婼又挣了挣,意料之外的轻松,反应过来后,轻哼着转身就跑,华丽的衣摆扫过层层木梯。
等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堂时,人也恢复了从容,娉娉婷婷地走向自己的父皇。
余光之中,随后走进的顾怀安落座在了权臣一列。
微醺之时,有文臣举杯,抒发起豪情,即兴作诗。
在容昌、秦寒这样的大文豪面前,虽有些班门弄斧,但都是晚辈,不会遭到非议,还带动其余人也参与其中,气氛和乐。
楼外欢声笑语,楼内点燃诗情,出口成章,全都被宦官们记录下来,由容昌等人评选全场最佳。
细品一首首辞藻华丽的诗篇,嘉明帝默默一叹,看向兴致缺缺的顾怀安。
“爱卿也参与评选吧?”
顾怀安懒懒翻看着诗篇,“臣才疏学浅,登不上台面。”
作为中书令的得意门生,属实自谦了。可他不参与,谁又能说得动呢。
失了雅兴,嘉明帝侧身揉揉女儿的脑袋,打算带她先离场。
可颜婼不想早早离场,寻了个借口。
“吃多了?”
“嗯嗯。”颜婼抱住父皇的手臂,“吃多了不宜立即赶路。”
嘉明帝很少拒绝女儿的要求,无奈刮了刮她的鼻尖,让一名侍卫头目负责她的安全,随后带人离开了。
臣子们起身请安后,继续欣赏着诗篇。
翻阅完全部诗篇,顾怀安倚在凭几上,想起今夜看的诗集,狭眸一转,与正巧看过来的容昌对上视线,“晚辈还是喜欢容老在就任地方经略安抚使时,所作的《战戟》。”
容昌张了张口,忽对手中的诗篇失了兴致。那首《战戟》,是他传世名作中最没名气的,却是年轻意气时所作。后来朝廷重文轻武,文臣出身的他,被调回朝,入了政事堂。
容昌拿起酒杯,与顾怀安碰了碰,“旧事扫兴,不提也罢。年迈了,就想图个太平。”
顾怀安一哂,东边的洵人,可没打算太平,若非发生内斗,早已大军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