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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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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灯在车沿上来回地晃,投下一个个光圈,催人入眠。
赵信贵坐在车夫身旁,隔着帘子想要宽慰颜婼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些年来,公主对顾怀安的情意,他都看在眼里。
叹出一口气,他看向浓稠黑夜,盼望公主别再执迷于一个不愿给予回应的人了。
回应?
回音......
忽然想到什么,他颤颤巍巍起身摘下风灯旁的铜铃,边摇边唱起山歌。
群山连绵起伏,歌声回荡在黑夜,每字每句都有回音。
车夫和侍卫们不明所以,却都很给面子地跟唱起来,曲调明快,朗朗激昂,配以口哨和马蹄声,独具特色,调动了随行侍从的情绪。
颜婼被歌声吸引,挑开帘子看向众人,脸上带着点儿迷惑,但很喜欢他们合唱的和歌声。
有夜色遮掩,无人察觉到她闷头宣泄的狼狈。
人有七情,是不会一直沉溺在情爱的折磨中,何况颜婼向来是个开朗的姑娘。
她红着眼睛笑开,眼眶的酸胀感渐渐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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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参横,拂晓将至,颜婼在入城后掀起窗上珠帘透气,远远瞧见街边蹲着一人,小小的身影,衣衫单薄,怀里抱着一只小猪。
“停车。”
每次见到乞儿,颜婼未必会发善心,但街边的乞儿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看样子快要饿晕。
没顾赵信贵的劝拦,颜婼步下马车,弯腰递上一袋吃食。
闻到香味,女子抬头,清澄的眼睛格外漂亮,鼻尖有颗小痣,但唇色失血,病态苍白。
颜婼隐约记得她,是上次在面馆前遇见的小乞丐,“你受伤了?”
女子靠坐不动,没有回答。
颜婼也不是个爱打听别人私事的人,既然对方不回答,她识趣离开便是。
“这些点心你拿着。”
女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接了过去,随着她敞开手臂,怀里的小猪滚在地上,朝颜婼拱去。
颜婼避开,刚要脚踩踏板上车,忽听女子问道:“你可怜我,为何不可怜这只猪?”
恰有拂晓的光自云边溢出,颜婼扭头,与光缕一同映入女子琥珀般的眼。
“你饿极,会吃它,物尽其用。你怜它,会养它,它有所依。我有什么好可怜它的?”
女子一怔,呆呆目送车驾离去。侧颈的血染湿衣领,浑然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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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时分,顾怀安纵马驶入城门,今日休沐不必早朝,他直接回了老宅,刚好遇见晨起练拳的老杨。
知晓自家大人与公主“共度一夜”,老杨戏谑地投去目光,恨不能立即问出喜讯。
见顾怀安手里拎着个半湿不湿的布袋,老杨拐着弯打听道:“大人拿的什么啊?”
顾怀安携一身清寒雾气走向正房,没有回答老杨的问话,眉目间的沉默和下颌缘的紧绷都显露出他的异样。
“砰。”
房门被屋里的人用脚带上,老杨向后退去,被隔绝在外,差点被门缝夹了鼻子。
堂屋黑沉,顾怀安吹燃火折子点燃桌上的铜灯,就那么静默在桌边。
当他站在兰悦楼的丹槛前瞧见颜婼将锦盒扔进水中时,心中那股陌生的情绪更为浓烈,仿若一池温泉骤冷,没了潺流与温度,不曾出现过泉眼。
这种感觉陌生却难以纾解。
等他卷起衣摆下水捞起锦盒时,还发现一枚沉底的羊脂玉冠,玉冠上刻有黄栌叶的纹样。
玉冠触手冰凉,不再有颜婼捂热的温度。
天儿大亮时,颜婼从宫里请安回来,身上那件枫叶染秋色的长裙吸引了不少路人的视线,也吸引了前来宫里办事的相府公子注意。
肌肤胜雪白皙的美人,配以红裙再合适不过。
容晚舟快速走到颜婼面前,躬身作揖,“微臣参见景仪公主。”
颜婼刚要跨上自己的小矮马,见状莞尔道:“容大人不必多礼。”
容晚舟淡笑,想要说些什么,却因咳嗽不得不背过身去,随之一并咳出了心中的苦闷,“臣未患肺痨,只是自幼体弱留下了病根,公主别介意。”
听此,颜婼上前一步,轻轻为他抚背,等他恢复如常才宽慰道:“容大人不必焦虑,适当调养会好转的。”
“多谢公主。”
干燥秋日,沅芷澧兰的公子如润燥的熏风,令人悦然。颜婼本着对君子的欣赏之情,在来来往往的大臣面前给足了容晚舟礼遇,即便他现下还只是翰林院小小的编修。
当然,有宰相公子以及探花郎的名头加持,也无人会小觑他,更不敢当面嘲笑他身子骨羸弱。
给予完体面,颜婼准备跨马离去,却见远处纵马驶来一人,墨衣猎猎,轩昂挺拔。
不是顾怀安又是何人......
今日休沐,这些年轻的新贵倒是一个个不停息。
遇见容晚舟,除了颜婼,没有重臣会与之多作寒暄。
而面对顾怀安,除了颜婼,其余重臣纷纷走到下马石前,等着顾怀安靠近。
颜婼拂开被风吹乱的长发,翻身上马,朝容晚舟扬扬下巴,颇有英姿,“容大人再会。”
说着,扬起马鞭,朝公主府的方向驶去,从始至终都没有刻意朝顾怀安那边投去目光。
视野中越过一抹枫叶红,顾怀安勒紧缰绳,目视一人一马消失在宫门前。
瞧见容晚舟朝自己施礼,顾怀安颔首,态度却有别于先前,在将马鞭扔给宫门前的侍卫后,漠然地从容晚舟面前经过。
被人近乎忽视,容晚舟心下不是滋味,但来来往往的熟人不少,他做出泰然自若之势,如常与人打着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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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术竞技在即,殿前司的将士们跃跃欲试,顾怀安作为殿前司的指挥使,还是要亲自到场指点的。
校场之上,锣鼓声声,马驰鹰飞,顾怀安负手在看台,有些心不在焉。
与之一同奉皇命前来的赟亲王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明儿就是竞技日,顾大人可挑选好了代表殿前司出赛的将领?”
继而自顾自道:“跟你透个底儿,帝后想要通过这场竞技为小五选驸马,小五没、有、异、议。”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格外用力,不是朋友间的透底儿,而是单纯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颜婼放弃眼前这块不知冷热的硬石头了,可喜可贺。
朔风冽冽卷起沙尘,吹得各司人马灰头土脸,顾怀安如松伫立,面色淡然,像是根本不在乎颜婼与何人成婚。
赟亲王磨磨后牙槽,为颜婼七年的付出感到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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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梧桐萧萧敲秋韵,鹰隼盘桓长空,贵胄们相继到场,准备观赏一场奖励丰厚的骑术竞技。
文臣武将分坐两边,大有分庭抗礼之意。
而嘉明帝和冯皇后似乎又想一碗水端平,一个坐在武将之列,一个带女宾们坐于文臣之中。
各司指挥使伴在御前,争先介绍着麾下猛将,攀比之心明显。
顾怀安来得晚些,兴致缺缺。
另一边的看台上,冯皇后看向女儿,“娘跟你再确认一遍,当真想好从今日的儒将中选取驸马?”
颜婼捻起五彩攒盒中的乌梅,含进嘴里,酸得眯起眼,“嗯,想好了。”
既然不能嫁给年少的“梦”,那就选一个文武双全的男子做驸马,慢慢培养感情,也算是经营姻缘的一种方式,还能振奋武将士气,有助于平衡文武势力。
冯皇后摸摸女儿的云鬓,怜爱道:“就当是榜下捉婿,反正陛下只跟几个近臣透露了选驸马一事,没合适的也无妨,日后再慢慢相看。”
“好。”
当日晷晷针指向末时三刻时,判官发出了比试的指令。
将士们斗劲儿十足,拿出了看家本事。
颜婼好整以暇地观赏着,狂风怒号疏放,吹散心中郁结与褊急,她面朝灿灿秋阳,忽然发现放下一段七年的记挂并不难。
倏然,一道巨影自天际俯冲而来,轻松越过重重侍卫。
因帝后亲临,内场不允许佩戴兵器,全副武装的禁军集中在外场,哪里会想到不速之客是一只鹰。
不知是内场太过喧嚣惊吓了老鹰,还是秋日觅食困难太过饥饿,展翅的雄鹰直击看台,意欲抓住身形较小的猎物。
它锁定了一身艳丽装扮的冯皇后。
眼看着一道暗影压顶,颜婼想也没想扑向自己母后的上方,脸边感受到雄鹰挥翅的风力。
可下一瞬,几乎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老鹰向上飞去,爪子上抓着一名男子。
尚书令容昌瞪大眼睛,厉声呵道:“吾儿被抓了,来人,快拦下来!!”
谁能想到,千钧一发之际,坐在皇家母女斜后方的容晚舟奋不顾身地冲上前,以羸弱身躯挡住了老鹰的偷袭......
抓到猎物,老鹰扑扇起巨大的翅膀向上飞去,却敌不过数十人的拉拽,只能松开爪子飞走。
颜婼和容昌等人奋力拽住容晚舟的衣衫和手脚,在布帛撕.裂中,救下了“猎物”。
嘉明帝和顾怀安等指挥使赶至这边时,太医也在匆匆赶来,容昌抱着背上留有抓痕的长子,面色复杂。
救驾有功,却差点搭上性命。
前方的众人阻隔不了顾怀安的视线,凭着颀长的身量,他看清了人墙之中的场景。
蹲在容晚舟身侧的不只有太医和容昌,还有颜婼。
只见她紧紧抓着容晚舟的手,柳眉紧蹙,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等太医讲出一句“容大人无性命之忧”时,众人齐齐松口气。
颜婼破涕为笑,想要松开手却被对方攥得更紧。
心中存有万千疑惑,颜婼附身侧耳靠近他唇边,“你要说什么?”
有时候啊,众人口中白璧无瑕的君子,也未必是无欲无求的。容晚舟自认对颜婼而言仅是一介小臣,家族又站在二皇子那边,他们之间很难有交集。
可此刻,颜婼的眼中映出了他的虚影,占据了漆黑的瞳仁。
就任性一次吧。
从小到大仅此一次。
“公主......”他费力贴近颜婼耳畔,耳语起来,字字清晰。
颜婼清澈的眸光微凝,在容晚舟被侍卫以担架抬走后,仍蹲在原地。
嘉明帝越过人墙,扶起怔愣的女儿,“婼儿可有恙?”
在数千双眼睛的凝视下,颜婼看向自己的父皇,余光却落在不远处顾怀安的身上。
诧异、感动、迷茫拧成一股绳,与失望、负气、报复相对。
前者来自容晚舟,后者来自顾怀安。
两股绳扭缠环绕,激荡着颜婼的心扉和理智。
她缓缓开口,声音发颤,一字一句敲打在顾怀安的耳膜。
“父皇,女儿想招容晚舟为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