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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秋分过后,昼短夜长。

      一大早,宫中涓人在通往御拱殿两侧的永道上清扫落叶。

      秋风不冽,落叶未干,颜婼请安离宫时,随手捡起一片叶子放在日光下观赏。

      再有十日就是顾怀安的生辰,颜婼苦恼于不知该送出怎样的生辰礼,此时倒有了主意。

      “赵信贵,帮本宫寻个巧匠,打造一枚白玉冠,上面雕刻黄栌叶纹样。”

      将手中的黄栌叶塞进赵信贵手里,颜婼笑道:“九日为限,办妥有赏。”

      都说夏日绚烂,却有最朦胧的烟雨。又说秋日萧瑟,却具最瑰艳的明黄。

      在颜婼心里,若将顾怀安的身世比作寒寂枯秋,那她希望他是枯秋中的翠微远山、葳蕤篁竹、蓊郁黄栌,瑰艳冠绝,不因境遇凋败枯萎。

      过去几年,颜婼已送过刻有远山和篁竹样式的生辰礼,还是托定期前去边关监军的臣子送过去的,也不知顾怀安有没有收藏起来,但至少没被退回。

      而这一年,顾怀安回朝了,颜婼想要陪他度过生辰。

      看着只要与顾怀安有关的事都会亲力亲为的小公主,赵信贵欲言又止。
      位卑言轻,他能说什么?

      **

      顾怀安就任殿前司指挥使,比之以往更为忙碌,即便是颜婼想要邀他也非易事,需提前送上请帖。

      在送完帖子返回公主府的路上,赵信贵先行下了马车,说是要去一趟附近的玉器铺子。

      知他要去寻工匠,颜婼挑开帘子挥了挥手,杏眼弯弯。

      当马车驶入一条巷陌时,颜婼透过疏帘,瞧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站在面馆前乞讨。

      女子十四五岁,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透出病态,但模样俏生生的,鼻尖还有一颗小痣。

      颜婼叫停马车,让车夫递给女子一袋点心。

      女子仰头看着高大的马匹和严肃的车夫,没有伸手接。

      以为对方胆子小,颜婼亲自将点心递了过去。

      车上车下,一个珠翠罗绮,一个穷困落魄,就那么萍水相逢又匆匆别过。

      等马车消失在巷陌,女子打开纸袋子,好奇地盯着里面精美的点心。

      恰巧面馆内走出两名男子,打扮花哨,笑着围堵在女子两侧。

      “哥哥二人瞧你好一会儿了,还想吃面吗?”

      手里攥着点心袋子,女子摇头,绕开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两刻钟后,有衙役匆匆赶到巷中,见距离面馆不远处躺着两个人,下巴脱臼、手筋脚筋被挑断,看样子是被虐打所致。

      衙役问道:“可有瞧见是何人所为?”

      凑上前的百姓们纷纷摇头。

      衙役环视一圈,与百姓一起将两人送去了医馆。

      **

      入夜,顾怀安回到宅子,从军医老严手里接过一张请帖。

      请帖上书写着两行娟秀小字,顾怀安未看署名,就已认出是颜婼的字迹。

      约他十日后的傍晚在兰悦楼见面。

      传闻兰悦楼是皇城中最适合观月的地方。

      察觉到老严在一旁偷笑,顾怀安淡睨一眼,提步走向书房,将想打听闲事的老伙计关在了门外。

      房门之内,顾怀安走到亮格柜前,拉开中间的抽屉,看向里面的三个锦盒,平静的目光中隐隐泛起涟漪。

      在边关的三年,每年金秋前后都会收到一份来自皇城的生辰礼,经由监军千里迢迢地转送。

      既是经人转送,也不好拒收,拂了那丫头的脸面,如今,可亲手退回了。

      写下回帖,顾怀安拉开门,差老严送去公主府。

      老严耸肩一笑,嘚瑟地朝外走去,吸引了其余人凑前打听。

      “我怎么晓得大人回了什么,你们好奇的话,直接问大人去啊!”

      为首的老杨“嘁”一声,像是被人抢了肥差。

      当颜婼收到回帖时,靥辅浅浅,虽只有简短的一行字,却反复看了十遍。

      顾怀安答应了她的邀约。

      随后她比对起玉器工匠送来的图纸式样,仔细挑选起来。

      十日转瞬即过,颜婼穿了一身妆花缎的长裙,站在落地镜前照了又照。

      这时,赵信贵捧着个描金红木匣子走进来,说是今上正在派人给帝女们分发点翠首饰。

      “听送首饰的宫人透露,公主这套是最好的。”

      颜婼并不诧异,父皇历来会给予她最好的,但不免会引起某些人的妒意,譬如拥有景鸿帝女封号的三皇姐。

      三公主是庄贵妃之女,而庄贵妃是四妃之首,入宫后最先诞下皇子,次年生女,娘家势力强大,其父手握地方四十万兵权,怎料帝王早已心系书香世家的冯娘子,力排众议,封冯氏为后,引得朝野非议了数年。

      既然宫里送来了最新样式的首饰,颜婼摘下已戴好的珠花和发簪,换上一支点翠挑心步摇,扶鬓问道:“好看吗?”

      赵信贵满面堆笑,就差作诗赞美了。

      毕竟是十五岁的年轻姑娘,颜婼还是十分受用的。

      傍晚霞光万丈,颜婼比约定的时辰早到半个时辰。

      兰悦楼建在芦苇荡漾的潭水之上,已被赵信贵提前包场,早有几名堂倌恭候在门前。

      颜婼不疾不徐地步上通往楼门的跳岩,沿途瞧见一对鸳鸯在水面戏水。

      此处在城边,僻静雅致,常有未婚男女在此相看,传闻有一半以上喜结了连理枝。

      倚在阑干眺望水面,波光滟滟映出天空的晴。

      颜婼双手托腮盯着殿前司的方向,不知顾怀安是否会在散值后直奔而来。

      **

      各大衙署散值时分,香车宝马拥堵在御路,顾怀安避开热闹喧嚣,择小路纵马只身前往兰悦楼。

      倒不是为了见到颜婼才弃车乘马,而是他这个人一向守时。

      穿过鳞次栉比的巷陌房屋,一人一马驶入凹凸崎岖的林间径斜,在落叶飞旋中疾驰而过。

      倏然,马匹惊鸣,扬起前蹄。

      顾怀安后翻下马,稳稳落在一丈之外,敛起深眸时,一柄散发冷茫的长刀刺了过来,穿透一片叶子,直击顾怀安面门。

      来者劲装蒙面,身形偏小,但身手老练。

      顾怀安侧身躲过,以指骨敲弹刀背,徒手挡开了对方的袭击。

      那人一记回旋,再度袭来,身姿灵活轻盈,招招狠辣,令顾怀安意识到,此人是个难缠的女杀手......

      天色渐沉,兰悦楼外的其余酒家花灯盏盏,丝丝缕缕光影横斜。

      颜婼站在阑干前等了许久也不见顾怀安前来,身后的赵信贵小声请示了几次,想派人去殿前司打听情况,却被拒绝。

      一来一回一个时辰,太久了。

      颜婼坐在鹅颈椅上,摩挲着绸布包裹的玉冠,淡淡道:“再等等吧。”

      想来的人一定会来。
      出尔反尔的,请也请不来。

      华美的衣裙、精致的妆容,在灯火通明的夜色小楼中,像是被嵌入线条简明的水墨画。

      幽幽空寂,伊人独坐。

      夜幕随漏刻一点点拉开,颜婼觉得有些冷,命人取来斗篷裹在身上,依旧眺望着顾怀安会经过的小路。

      可迟迟不见来人。

      当二更的梆子声响起,其余酒楼的食客们相继乘车离去,颜婼还坐在那儿,却早已移开视线,不再凝睇那条小路。

      赵信贵忐忑上前,讪讪劝道:“公主,夜深了,咱们回吧。”

      颜婼又呆坐了会儿,缓缓起身,“去备马车吧。”

      眉眼间的情绪已不能用失落和无奈来形容。

      倏然,旋梯下方传来动静,随着侍卫们一声声的问安,迟来许久的男人出现在了旋梯上。

      颜婼站在旋梯口,俯瞰停下脚步的男人。

      见此,赵信贵上前一步,头一次不顾身份地埋怨道:“顾大人可知,您让公主等了多久?迟了也该派人前来......”

      “赵信贵,让堂倌上菜吧。”

      颜婼打断他,直直看着身披墨氅的男人。
      墨氅里是紫色的官袍,露出的右手里还捏着一个柿蒂纹的锦布袋子。

      赵信贵抿抿唇,负着气步下阶梯,一股风地越过顾怀安,将一对男女留在了旋梯间。

      片刻,顾怀安稳步上楼。

      颜婼侧身让路,没有质问他为何来迟。殿前司的事务繁多重大,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也是常事。

      男人身上带着室外的清寒,颜婼跟上去,“小泥炉上放着的壶水还是热的,快洗手暖和暖和。”

      顾怀安走到樟木绣墩前,放下手中的锦布袋子,“抱歉,臣来迟了。”

      颜婼摇摇头,鬓上的步摇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的目光落在顾怀安的身上,没有注意到锦布袋子上染的少许血迹。

      那是杀手的血。
      是逃离了顾怀安致命一击的杀手的血。

      房间一角的架子上摆放着铜盆,顾怀安走过去拎起泥炉上的水壶,倒出后一点点洗净双手,颀长的身躯被灯火映在墙壁上。

      颜婼站在他的身后,身影同样被映在墙上,近在方寸,却始终没有交叠。

      堂倌们端着各色菜肴走来,摆满食桌。

      等房中再次安静下来,颜婼招呼着顾怀安入座,隐约觉得他有心事,“快坐,尝尝这家老师傅的手艺。”

      “不必了。”

      顾怀安擦干手,从锦袋里取出三个盒子摞在颜婼面前,“臣过来是为了归还这些礼品的,多谢公主的惦念,但这些礼品不该属于臣。”

      看着那三个再熟悉不过的盒子,颜婼刚刚泛起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玉冠,“这些是送给你的生辰礼,怎能退还呢?”

      “公主送错人了。”
      “哪有送错?”
      “不是字面的意思。”

      不是字面的意思,就是另有含义了。秋风阵阵的夜,颜婼顿觉浑身冰寒。

      她低头掩饰情绪,眼眶忽然发酸。

      过往的一切都冲进脑海,从始至终,他对她都是疏离排斥的。

      “顾怀安。”颜婼颤着指尖抬眸,凝睇起男子毫无波澜的深眸,“我及笄了,到了议亲的年纪,你若没有中意的女子,不如......不如做我的驸马,如何?”

      问话时,她浑身都在抖,心跳快要失控。

      被强行推至取舍的分岔口,她深深知晓,顾怀安并不中意她,却还是想经营起这段姻缘,愿意相信水滴能穿石。

      周遭阒静无声,顾怀安平静开口,一字一句敲打在颜婼的心头,“承蒙公主错爱,但臣无意成亲。”

      颜婼稍稍抬高声音,倔强而孤注一掷,“那你何时想成亲?我等你就好了。”

      “为臣不值得。”
      “我为了报恩不行吗?”
      “公主这是恩将仇报。”

      一句话,击碎了颜婼的一厢情愿。

      “可你说过要娶我的!”

      顾怀安无意识地握了握拳,“年少的话,岂能当真?”

      那时,这丫头才几岁,跌倒在地哭起鼻子怎么哄也哄不好,之后没头没脑地说了句“除非怀安哥哥能娶我,我就不哭”。

      当时只当是笑话,他还掐了掐小丫头的脸,问她为何要嫁给他。

      小丫头极为认真道:“因为怀安哥哥最好看,我要嫁给最好看的人。”

      物是人非,可有些鸿沟还是不能去跨越。

      顾怀安又道:“臣没当真,从来没有。”

      颜婼觉得眼眶很痛,有温热的液体即将不受控制地流出,可骨子里的骄傲又不允许她以哭泣去换取同情。

      那句老话说得在理儿,强扭的瓜不甜。

      何必呢?何必强行捂热一块不属于自己的玉。

      她是盛朝最受宠的帝女,是帝后的掌上明珠,不该让自己一再处于下风。

      闭眼紧逼回泪意,她再次抬头,任痛觉在心底蔓延,“嗯,那本宫选别人好啦。”

      悄然将玉冠放进袖管,她站起身,浅浅笑道:“今日是卿家的生辰,祝福卿家朝朝暮暮顺遂长乐。”

      楼外燃起堂倌燃放的烟火,从露天的外廊映入室内,照在两人的身上。

      绮粲斑斓。

      顾怀安目视颜婼走向旋梯,莫名生出淡淡陌生的情绪。

      食桌上空出一块,原本摞着三个锦盒,此刻空空。

      楼外烟火未央,吸引了路人伫立观赏。

      颜婼没有停留,径自越过跳岩坐进马车,“回府。”

      疏帘撂下时,颜婼靠在车壁上疲惫闭眼。

      俄尔,那三个锦盒连同玉冠被丢出窗外,落进芦苇依依的水中,溅起一波波涟漪。

      可水面的涟漪在消失后,不会留有半点痕迹,或许如同心中的感情,看开舍弃时,即会无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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