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对我欢喜》路有林荫

12、12

　　“程老师，想问什么？” 贺黛看向窗外疾驰而过的树影。
　　程琅嗓音清润，很轻地笑了声。
　　“贺黛，你好像对我一直有些偏见？”
　　“不，也算不上偏见，而是一种……敌意？”
　　贺黛这才转脸看他，十几岁少女本应十分稚嫩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纯真青涩。
　　“程老师多心，我对程老师没有任何敌意。”贺黛说着，似乎想要印证自己真的没有对他有敌意，特意将嘴角往上扬了扬。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和。
　　程琅盯着她“真诚”挤出的笑脸，不说话了，只是忍不住建议道。
　　“ 可以了。”
　　话音刚落，贺黛立即结束了笑脸。
　　继续沉默的看向窗外。
　　见她没有交流的兴致，程琅将原本打算问她班上情况如何的话题，临时变成了闲聊。
　　“你很喜欢树？”
　　“嗯。” 车窗半开，清扬的风吹进来，贺黛耳边的秀发轻轻飞扬。柔光打在她笔挺的侧脸上。
　　程琅看见她长睫微微颤了颤，顺着柔光看下去。少女肤色白皙，脖颈修长，戴着编织绳平安福锁扣。
　　她穿着亚麻色针织衫，牛仔裤，长发轻挽，几缕青丝散在肩上。
　　整个人镀上一层温柔光芒。
　　原以为又会是一个迅速结束的话题，程琅正想着该如何继续新的话题。
　　谁知，贺黛清清淡淡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之前读过一名女作家的作品，其中有首诗，她写“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荫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贺黛在念这首诗时，也是看向窗外的。像是在与他说话，又像是自言。
　　她的情绪依旧很淡，只是在她的声音里，程琅听出了她的向往，她内心某种隐隐的渴望，甚至开始有些了解她冷硬的性格。
　　程琅一直觉得她的状态很奇怪，可又很难具象说出来。
　　这是出自三毛的诗集《如果有来生》。

　　“树也好，人也罢，总之不能辜负自己的人生。要好好地，精彩/平凡地过完这一生，你说是不是？” 程琅总结说。
　　“好好地过完这一生……”。贺黛轻笑了下，转眼看他，“是阿，程老师说得很对。
　　她的眼眸深邃，漆黑莫测。
　　淡淡的哀伤和深不见底的漠然，
　　她在笑，却全然没有笑意。
　　破旧巴车转过一道又一道弯，经过破旧村落，擦过低矮树荫。
　　长路漫漫。夏日炎炎，窗外绿意送来倦意。
　　静静的，轻轻的。
　　章孟槐几人原本还时不时偷偷回头打量的视线彻底转移到困倦上来。
　　车厢安静下来，唯有车底的引擎声颤。
　　程琅察觉到她已不过分排斥自己，便顺着她的话题继续。
　　“你很喜欢这个作家吧？”
　　贺黛不知在想什么，将脑袋抵在窗边。垂下眼睫，平静开口。
　　“嗯，她有自由的灵魂，勇敢的追求心中理想，不顾世俗眼光。实在是很酷的一个人，潇洒肆意，若能像她一样这般度过自己人生，怕是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程琅安静听着，窗外忽地插进声声蝉鸣。
　　“可人活着并非都可肆意，有许多责任，义务，规矩的约束。这些都提醒着我们要时刻保持理智，分清理想与幻想，可迫于现实，又大都会放弃理想，放弃想成为的自由灵魂。”
　　“这其实也是一种责任和成长，他人可奋不顾身实现的理想，必定背后是有一定支撑的。比如殷实的家境，心智成熟，头脑聪慧，有才能，亲人的理解支持，广泛的人脉……。”
　　“所以他们才可以不顾一些东西，肆意而活。可大多数，我们手中握着的空空如也，理想对大多数人而言，其实都是遥不可及的幻想罢了。”
　　贺黛空洞的眼眸涌现出一丝色彩，她无声弯了弯嘴角，道，“程老师，我不过偶发感慨，怎的就长篇大论上起课来？今天可是周日。”
　　程琅哑然一笑。
　　“一时感慨罢了，就当听着玩儿吧。”
　　贺黛轻摇摇头，叹了口气。针织衫上毛团绒绒，勾起几缕秀发。
　　“程老师说得很对，所以阿，理想和喜欢这个东西，还是没有的好。理想是遥远乌托邦，有时它的存在或许就是一种遗憾，而喜欢……，喜欢的东西大都得不到，唯有独自伤身，折磨情绪罢了。”
　　“正如《蒹葭》中的伊人，是寻不到的。纵使翻山越岭，也无法寻得。就连心中的欢喜也无从诉说，只留下一腔悲愁。如此，何必还要苦寻？无欲便无求，无求便会万事顺遂了。岂不更好？”
　　程琅看着侃侃而谈的贺黛，竟一时愣住。有时或许是过于清醒，才会时常绝望吧。
　　“若无欲无求，万事顺遂，那顺遂又有什么意义呢？无悲无喜，无欢无爱，就不是人间了阿！一心求道者尚且讲究个仁爱世人，普渡众生，非断情绝爱，无悲无喜。怎么，难道你要羽化登仙了不成？” 程琅打趣道，活络氛围。
　　贺黛笑笑，调整了下坐姿，整个人靠在背椅上。舒了口气，整个人也有些生命起来，不似刚刚那般死气沉沉。
　　疲倦的阖目。
　　“程老师一番话，如听仙乐耳暂明。”
　　贺黛睡着后，程琅却是沉默的盯着她，看了一路。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还有……，她来这里，如此笃定的要做的这么疯狂的事。
　　他不知道贺黛会不会有一天会听从他的话，改变自己的做法。但他知道，他一定要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