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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梦见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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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场在晚上九点半结束,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三人往和人流相反的地方走,越往里人越少,到后来,几乎只有地面三道影子和他们作伴。
南挽之像个慢半拍捡起警惕心的无知少年:“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
“不是想吃棉花糖吗?”青年回,“我带你们去啊。”
“我改主意了,我们要回家,”他停下脚步,壮胆似的拉住身侧同伴的衣摆,说,“走吧。”
“想走?”那定胜居的小哥短促地笑了声,竟也干脆,“也行,我送你们回家。”
南挽之见状,本能地就要后退,却见青年起手画了几下,只听“嗡”的一声,手中一空,李灵的气息顿时消失不见。
他眼前漆黑,手脚上缠着莫名的力量,叫他如牵线木偶一般跟着人走。
又来这招。
仿佛踩在黄纸上,就像在淤泥里拔腿,四周越来越暗,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黑暗即将淹没头顶时,轰隆隆——
似乎是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他轻动鼻头,闻到一丝腐朽的味道。
“却道惊世冤屈求告活无门,阎王殿前痛陈情。”
苍老嘶哑的声音响起,是拖声带调的戏腔。
眼前的遮挡忽地消失,青年不适应地眨了眨眼,四下一看,正身处一个像密室的四四方方石窟里。
暗影微光,吹弹拉打,皮影戏一般,僵硬的影子就着隐约的伴奏在墙上唱大戏。
不大的空间里半件家具没有,既来之则安之,南挽之靠墙坐下来,观看这出好戏。
一女声恸哭道:“我夫万麟儿,新科探花郎,一朝扬名忠孝不敢忘,报恩师,忠帝王……”
一男声狞声道:“老夫为官数十载,门生千千万,皆为敲门砖,今我逢大难,碎砖、可保全!”
这讲得是刚入官场便被冤枉的愣头青被恩师无限,历尽苦难大仇得报的故事。
南挽之看得津津有味,临了有些遗憾,一出好戏,无人探讨
好在这里的主人没打算叫他寂寞多久,万麟儿手刃仇人之际,有人劝他莫要脏了自己的手,可一道声音自心底传来,质问:
“谄曲贪嗔堕地狱,此话可作数?叫恶人潇洒一世,阎王殿里遭报应,又能心甘?”
万麟儿双目泣血,恨道:“不甘——!”
语毕,墙上影子手气刀落,一出好戏掐着最过瘾的点落幕,南挽之意犹未尽,站起来凑到墙边,可刚迈出一步,四周便通通变了样。
身穿着孔雀蓝底牡丹花秀旗袍的女人迎头撞来,南挽之下意识后退。
两人在挨着的前一秒错开身,对方细声细气:“对不住,是我没看路。”
青年看过去,脸色一变,只见那女人身材纤细风流,一双腿白而直,缎面绣鞋下细高跟,唯有一处不美——
这漂亮的身体上杵着一个比常人小了一圈、乌溜溜的鸟脸。
喧闹声从四处一股脑儿涌上来,他恍惚环顾,灿烂阳光下,穿吊带、穿短裤,从商场里出来的西装白领,还有奇装异服夺人眼球的,除去一小部分人模人样,其余个个顶着一颗飞禽走兽的头。
老道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小兄弟,你可听过天眼?”
“天人现世,扭转乾坤!”
南挽之不禁眉头紧锁,正思量之际,垂在大腿边的手指指腹一痛,像是被火舌燎过,青年轻嘶一声,眼前异景骤然消失。
“还好吗?”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问。
青年摇头,霎时清醒过来,这道声音自然是李灵,但却只闻声不见人:“你去哪儿了?”
“怕?”后者反问。
南挽之依旧是那句话,“我胆子很大的。”
在这样的境地下听到熟悉的声音,难免生出亲切之感,他一时高兴,没顾着脚下,正张口欲言,便踢到什么哎一声往前栽,差点摔个狗吃屎。
李灵轻飘飘送来一声取笑:“不是说带翅膀的眼神都特比好?”
南挽之张了张口,没想好怎么回嘴。
李灵暂时也没有打嘴仗的兴致,低声说:“就这儿,别动。”
他也压低声音:“你发现什么了?”
李灵答:“这儿可不是什么传销窝点,更像在……”
原本安静的四周兀地想起人声,轻易盖过后半截话。
可南挽之听清了,他说的是——邪教。
——
一双脚步声接近,随之而来的还有盏红灯笼,形状圆而大,乍一看,直径恐有一米,配上竹条映在油布上的纹路,像人眼睛。
烛光照在来人脸上,是在定胜居见到的青年,他微微垫脚,将灯笼挂在墙上。这一举动好似暗号,南挽之眼前的一片天地亮堂起来,惊觉此处宽敞。
地上放着许多蒲团,而蒲团上则坐着十几个男男女女,仔细打量,光从外貌看不出多深的联系,之前在摩天轮上见过的女人自坐在最末。
这些人个个闭着眼,那些交杂在一起的声音便是从他们嘴里发出。
而光亮之外的阴影处,影影绰绰站着许多格外高大的东西,似人非人,乍一看让人毛骨悚然。
南挽之收回视线,仔细听,离他最近一穿着发白短袖的中年女人神情老实而固执:“一定是被人带坏了,不能和坏孩子玩……”
中年女人身旁跪着一个大肚如的中年男人,戴着昂贵佛牌的老板,声音压得低而狠:“赌一把,赌赢了……翻身。”
“要是没有我,哪有他今天……”
往前一横,有落拓的西装白领丽,神情怨愤的少年,穿着考究的老太,所有人都在默念着自己的盘算和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的视线回到红灯笼下,地面放着一个小小的铜鼎,鼎中没有点蜡燃香,只有一半香灰,香灰中站着个穿红黑袍子的木偶。
如果南挽之不在,这里只有它一个听众。
他问:“那是什么?”
李灵回:“左手持驱魔金刚剑,右手举照妖镜,原是清阳道人像,以正立身,只不过你瞧那木偶的脸。”
定睛一看,竟然眉目颠倒,只不过木偶闭着眼,不仔细分辨不出异同,它唇角上扬,长了张邪像。
想起被抓进丁字楼的两个神棍,再加上这个细眼青年,“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李灵不紧不慢回:“再等等,就知道了。”
等也等得,关在这里不见天日,南挽之上半场盯着被掳来的这些人,下半场盯神棍,得知那年轻的细眼男叫游执,还有个偶尔出现的道人自称五柳。
盯久了,不免也来了瞌睡。
南挽之闭眼睡了一会儿。
他极少做梦,这次却梦见自己回到苍西神山,夏日浓绿覆盖漫山遍野,他照常晨练,从山顶往山下走,一路上遇到不少来打卡的驴友。
正值雨季,本地人都知道,这样的时节是不适合进山的,遇上地震、泥石流,就是一个有来无回。
苍西神山比较特殊,多年来的各种地质灾害中,唯有他们所在的这一峰完好无损,所以盛夏时节,也游客不断,专程来求神拜佛的不少。
不多时,山道拐角遇上一瘦一胖两男的,拄着登山杖,两人见南挽之,气喘吁吁问:“小哥,还有多久能到山顶啊?”
南挽之反问:“你们上来走了多久?”
“将近一个半小时吧。”
他点点头,自己一个来回约莫一个小时,这两人慢了将近四分之三,便说:“半小时左右,能到。”
其实从这里斜斜能瞧见山顶上庙瓦一角,青灰色规整垒好,若照惯例,苍西镇山神兽正挂在檐上呼呼大睡。
和两人告别,南挽之继续往山下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山脚,一常年进山采药的老人和他相熟,正张口要打招呼,脚下一震,与此同时,老人忽然色变。
下一刻,脚下大地轰隆作响,仿佛天地要颠倒帮震动起来,所有人惊慌奔逃,或被滚石砸中,或落入地陷深坑,老旧的电桩被拦腰折断,电鱼一般横扫数十人。
自他以下的地面开始缓慢倾斜,变成陡峭的岩壁,所有生灵哀嚎着滚落。
南挽之猛地坐起身,急促地喘息着,陷入梦魇的双眼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清明,而眼前景象叫他一惊——
跪坐着的那些人已个个顶着或鸟或走兽的头,只有身体还是人的模样。
“醒了?”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莫须有的关怀,刻意的刺探,可依旧叫人心安。
“嗯。”
他长舒了口气,好似能看到李灵此刻的模样,应是闭着眼养神,眉心痣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像浸了毒,嗓音松弛懒散,“梦见什么?”
南挽之还没反应过来似的,“什么?”
“你像是吓得不轻。”
南挽之清了清嗓子,舒了口气:“梦见天上下刀子,确实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