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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深夜暴雪送人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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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黑夜,注定是血腥和恐怖并存的。就在这个晚上,量天关驻守的士兵们第一次看到这位平日里跟他们嘻嘻哈哈的逍遥快活公子哥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机器。那种快意恩仇的酣畅淋漓,悲痛之下的死地后生,无不令他们惊心骇目。
那晚,除了桑默和几个心腹侥幸逃脱,其余者全军覆没。量天关外的原野上一个月殷红不散,玄舟用回鹘大军几万死尸给自己的父亲殉葬,经此役,这位年仅十五的少年一战成名。回鹘惨败之后,新任可汗派出使者前往大雍都城洛京俯首称臣,并求娶大雍公主。
而皇帝见玄舟立此大功,更是龙颜大悦,破格将其封为云麾将军,命其暂时镇守量天关,稳定边防。而其父玄正,忠君为国,宁死不屈,皇帝感念于此,追封骠骑大将军,入忠烈堂。
“皇上对咱们玄家不薄,若我战死沙场。你定要替我守住这边疆,替朝廷守住这国门……”这个夜晚,量天关外飘起了鹅毛大雪,天地茫茫。一派肃杀之气萦绕,戍边的将士们思念故土,少年玄舟立于城楼之上,身着紫色袍衫,茕茕孑立,一身浩然。和父亲那时无意间的对话竟一语成谶,这令玄舟至今也无法接受。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玄舟轻吟一句,如今这雪,却比刀更加锋利,谁也不能明白这位少将军心里的千疮百孔。路总要走下去的,哪怕是这样的风雪夜。
“报告将军!”一声急促的传报声打破了万籁肃寂。玄舟侧眼:“什么事?”
“刚刚巡逻的士兵发现了一具尸体,就在城门外不远处。”
玄舟皱眉:“确定身份了么?”
“回将军,不确定。”
玄舟看了报信的士兵一眼,见他满身白雪,冻得发抖,刚要责难的心思便收了回去,一边下楼一边吩咐:“带我去看看。”
那士兵忙前面引路,很快便来到了停尸房。因为寒冷的原因,这里面更是透着一股阴寒的气息。不过玄舟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躺在中间板上的尸体给吸引了过去,他忙上前几步,眼前这具尸体看着应该死得不怎么安详,因为他浑身是血,身上的夜行衣没一处是齐整的,全被利刃还是什么东西给割得一缕一缕的。这男子身材匀称,身长看着五尺有余,全身被黑色和红色给染透了。玄舟仔细看了看伤口,眉头不停地皱着,他伸手在男子手腕脉搏处按了一会,神色终于一松,这人竟然还活着。
随后他便吩咐随军的医师,将这男子给救活了,再待他问话。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身份必然不会普通。
回到寝内,已是夜半寅时,玄舟躺下却依旧难眠。近几日来虽然军务不繁,战事消停,但他却总夜不能寐,父亲最后的身影总是出现在梦里,那种感觉就像在提醒着他什么一样,他精神虚耗,又瘦了些许,令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更加立体了。
他也确实怀疑过,父亲为何在那晚那般莽撞,飞蛾投火一般地夜闯桑默大营。可惜桑默逃脱,他竟一时无法查证。
这到底是成了一块心病。
翌日清晨,积厚的白雪覆在这塞外的万丈荒原上,雄浑得令人不禁血脉喷张。寒霜满地,古楼张扬,这里所谓的将军府只是一座极促狭的院落,配备正堂和左右两厢房罢了。条件清简之下,却已是很不错了,毕竟是边关,玄舟倒也住得安心。
此时玄舟已早起,城楼上有一处瞭望台,不大不小的地儿正适合活动筋骨。远瞧着便是天地共白,偶有一少年如紫色飞鸿闯入人间,长剑在手,划破虚空,势如破竹。时而凌空飞鹤,剑身寒光凌厉;时而微步凌波,长剑归于无形;他黑发如瀑,融在这亘古的长河中,天地间便是一片肃寂。
长剑清寒凝晨霜,安能丹青绘此郎。
剑身回鞘,如玉树临风,英姿挺拔。玄舟回身,侍卫早已等候在侧,看来是有什么事要禀报。
这两个侍卫都是亲兵,几乎不离玄舟左右,又跟玄舟差不多年纪,是玄正亲自挑选的,因此玄舟跟他们走得也比较亲近,私下场合里总不端着将军架子。
“这么早来找我,可是那位死人醒了么?”玄舟问道。
两个侍卫相视一笑,其中一个回道:“将军刚才练得一身好剑法,我们兄弟二人好生羡慕,您刚才就像是画上的君子,卓尔不凡。”
“你们两个,何时变得这么文绉绉的,酸腐得很,赶紧改了。”玄舟听这一通夸差点胃中不适,他信步回了房收拾片刻方又出来,瞧了一眼青瓦上的白,又快步出门,两侍卫只得紧紧跟上。
“知温知勇,你俩猜猜,那位浑身剑伤的死人应该是个什么来头?”玄舟边走边问。
“将军怎知那就是剑伤?”知温问道。这俩双生子一左一右跟着,旁人还真一时分不清哪个是温,哪个是勇了。
“我自小跟着师父修习剑术,剑砍出来是什么伤口,我还是能分得清的。那人身上剑痕甚多,却剑剑避过了要害,使其痛苦万分又不致死,真是个厉害角色。”玄舟隐隐蹙着眉,一会便到了死人所在屋室。
“将军慧眼,医师诊查所言跟将军是一致的,经过救治,这人已脱离生命危险,只是暂时处于昏迷状态,还没醒。”知温回道。
除了屋外有士兵把守,室内倒是清静。玄舟一听还没醒,多少有些失望,他走上前近看,这人身上绷着医师裹上的白布,几乎通身都被裹了,活像个粽子似的。
只是这般绷法将此人健壮而又清秀的体格突出地异常明显,玄舟的目光从脚移至首,一双漂亮的锁骨突兀在前,晃得少年忙挪开了眼,却又恰恰对上了那张昨晚未曾注意到的脸。
但见这人浓眉长目,隆鼻朱唇,比之玄舟来说稍有成熟之色,应是弱冠之龄。肤色如白玉般透亮,更加衬得发色黑长垂瀑。只是他眉宇间微微拧着,额头耳后温润亮泽,不时有细密的汗珠浸出,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好一副凄惨甚怜的模样,玄舟盯着这张脸心想,若在平日里,这倒是个皎如冷玉的陌上公子了。如此形容应该不是逃兵,也不是回鹘人,他们哪里有这样的玉颜公子。
“知温知勇,将此人抬至将军府去。”蓦地一声命令,站在玄舟身后的二人有些莫名其妙,他们面面相觑一会,又同时看向了玄舟:“将军为何……”
玄舟转头瞪了二人一眼,知温一看,忙回道:“遵命。”
于是这位包得粽子一般的死人,被玄舟格外照顾地移到了将军府左厢房内。
待到安顿好死人,玄舟便即刻前往练兵营例行巡查士兵操练情况。虽然当下两军止戈算是暂时相安无事,但谁也不能保证对方会不会出尔反尔。
前两日,驿使飞马来报,皇帝答应了回鹘可汗的请求,打算将安国公主送往回鹘和亲,而皇帝之意公主和亲路途遥远,需要得力的武将护送。玄舟听罢,这位安国公主他其实是认识的,因其母亲出身不高,在宫中并不受宠,便连带着公主也不怎么着皇帝的喜爱,而当今皇帝是公主的哥哥,只是哥哥的母后贵为皇太后,而公主的母妃却被太后以为先帝守陵为由谴至上陵邑去了。
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女孩子,却被迫为了朝廷的政治考量要嫁去塞北荒漠与那些野蛮人生活,想到此处玄舟暗暗攥紧了拳头,他虽愤怒却又无奈。
中午天空放晴,空气更为冷冽,将军府内沉寂无声。玄舟换了常服后便来到死人屋室想看看他醒了没,这边塞将士们个个都是魁梧壮士,脸色经风沙后粗糙黝黑,行事作风更是粗犷不拘一格,玄舟开始不习惯得很。这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如此面如玉人的家伙,可偏偏总是不醒,他心里更着急了。
知温知勇当然不怎么理解少将军欣赏美好事物的性情,他们总是紧紧跟在将军身后,身怕那人醒了过来对将军有什么不利。
这不,他们没眼力见地又跟进了屋子站在玄舟身侧,一动不动。玄舟本来端坐下的身子又拧向了二人:“我说你们两个也太尽职尽责了,他都绷成这个样子了,就算醒来又能奈我何?这么瞧不起本将军啊?”
“将军,在下觉得,您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过分关心。”知温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知勇眼见着要堵弟弟的嘴,可惜已经迟了。于是忙道:“将军恕罪,知温的意思是,将军审判心切,完全可以由属下们去做,这种事他们最拿手了。”
玄舟心里一哼,确实是很拿手,那铁烙啊老虎凳啊乱七八糟地随意往人身上使可不拿手嘛!这人生得清俊,要被那帮五大三粗的拿去问话,可不等于羊入虎口么?
“咳咳……”玄舟忖罢假意咳了一声,“好了,这人特殊,要本将军亲自审,你们先出去吧。”
知温心直口快地又准备说什么,知勇忙递了一个眼色将他的头也按了下去,一揖忙退了出来。
知温搞不清楚将军为何要亲自审,出来就嘟囔:“就是过分关注了,还不让我说,谁审不是审。”
“弟弟,以后莫要这样在将军前无礼,更不要对将军的决定置喙。你我二人的任务就是保证将军安全,其他的,与咱们无关。”知勇劝解弟弟,他比弟弟似乎想得更多一些。
“我还不是怕将军这样子有什么危险,你忘了老将军是怎么说的啦?即使万死,也要保吾儿无恙!”知温言至此处,竟一时动情,眼圈都有些红了。
“至死不能忘记,好了,站仔细了,随时听候。”知勇说着给了弟弟胸膛一锤头,方才立正站好,静音闻听。
屋内,玄舟看着眼前的死人一动不动坐着,他在量天关其实是孤寂的,父亲离去,举目无亲,过着马上杀敌,刀口舔血的生活。他却不能退缩,这里驻扎着的三万军队都在看着他,而父亲之死又让他不得不慎之又慎,明里暗里调查父亲近段时间的所有线索,细枝末节全无放过。
但更多时候他感到掣肘,因为没有亲信,知温知勇倒是衷心,只是太小,有时候孩子心性,玄舟不放心。
随着玄舟长叹一声,床上的死人竟然动了一下,玄舟惊喜之余忙起身凑近去看,男人白玉一般的面庞肌肉微动,嘴里好像在呓语着什么。接着,那双长目缓缓睁开,清透而又惘然懵懂。
“你醒了?”玄舟那张脸凑得着实有些近了,以至于男人刚睁开的眼睛躲避不及跟他对了个准,只见男人黑瞳骤缩,似有一丝惊异之色,忙又看向了别处。
玄舟此刻不知是什么东西直往心口蹿,可能是异常活跃的血,他呼吸有些不稳,导致胸口起伏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