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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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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当钱小泉有些神神颠颠地走到公司大门口的时候,顿时又有些愣住了。庞大而激烈的喧闹声从面前这群数以百计的扛着摄像机、话筒的人群中腾腾地涌了过来。那气势,好像掀开蒸笼以后,迎面而来的腾云驾雾般的白色雾气。这之后,才是仰卧着的密密匝匝的白胖包子。钱小泉暗自为这个比喻发笑,终于从方才恐怖窒息的环境影响下回复过来。她习惯性地向右侧阶梯走去,沉默地似一抹幽灵。走过人群时,钱小泉敏感地意识到即使整个场面显得混杂却不混乱,众记者虽然各自为营,却少一分该有的争夺的紧张气氛。毕竟,新闻这行业,除了仅有的龙头老大,剩下的游兵散勇就少了份大气,只求各自为政。钱小泉尽力把一分疑惑压下,这已然不是过去了,现在的她只求这样安静而平凡的活着。
当钱小泉再次回到公司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她意料之中地看到人群已然消散地无影无踪了。“效率还挺快”她扯了扯嘴角,无声无息地上楼去了。再然后,就是无休止的工作,企划书打完以后,意料之中的有一叠的文件摆在抽屉里,想起老头拜托的样子,钱小泉叹息着打开了第一页。今天的公司格外的安静,连一向聒噪的小于都再未出现在钱小泉的视线之内。难道异性的魔力真的有那么大,把整个公司的魂都牵了去?这个念头在钱小泉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不过最终释然,对于她而言,已经有许多事都不重要了。
最后一个字打完的时候,窗外已是墨色的夜了。保存文件,关机,拔掉电源,钱小泉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脖颈,起身打开了推拉窗,夜风凉凉地吹了进来。窗外寂静的街道上,只有路灯一明一暗的守护着。已经是午夜一点了。钱小泉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家。再怎样空荡,回去总是心里平静些。明天可能起不来了,毕竟,很久没那么熬夜了。
。 。 。 。 。
一个小时后,钱小泉回到自己的单身宿舍。打开灯,入目的是清一色的白。白色的墙,白色的窗户,白色的地,白色的沙发。白色是最寂寞的颜色,也是最安静的。她曾经在家里摆满了红色的家具装饰,好像这样子就会被燃烧得温暖些,后来却全部替换了。已经没有力气去应付不必要的吵杂了。赤着脚,窝在沙发里,眼睛里是白炽灯耀眼的光芒。就这样,慢慢地沉睡过去。梦里是沙一般的干净,与寂静。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胃部是黑色的巨大的空虚,还有隐隐的痛楚。大概是胃病又犯了,钱小泉光着脚,去厨房喝了杯温水,还有一片阿莫西林。身体慢慢地暖和起来。洗漱的时候,望着镜子里的邋遢女人,她又有些发愣,原来自己果然老了。仿佛自恋般得,指尖随着眼角,颧骨,脸颊,慢慢划下,直到干裂的有些蜕皮的嘴唇。然后,镜子里的女子恍惚地笑了,这还是曾经人人艳羡的“不老童颜”么?即使地基还在,整个建筑却坍塌了。干涩的皮肤,青白中绘着细纹,颧骨微耸,曾经甜美的笑涡已然逝去。只有眼神,褪去少年的凌厉与无惧,变得一点波澜也没有,静若止水。钱小泉放弃胡思乱想,漱了口水,就匆匆下楼找吃的。
打开冰箱,里面是几颗皮已经发皱的西红柿和一些全麦面包。钱小泉喜欢生吃西红柿,而且是大颗的,只是胃部不可忽略的隐痛,让她放弃了冰冷的西红柿。拿出面包,看看生产日期,应该还没过期,于是就着一杯热水,钱小泉简单的解决了午餐。出了大门,外面是金灿灿的阳光。那样温暖而美好,让钱小泉微微地眯起眼来,嘴角不自觉的向上翘起。果然是环境作祟,人应该多晒晒太阳,晒晒心情。钱小泉几近带着一身阳光的香气去的公司,连一脸抑豫不快的小于都惊讶地笑起来:“泉姐,你今天看过去温柔极了。”害的一向冷静的她都红了脸。可是坐下来工作没多久,胃竟隐隐痛起来,就这样隐忍着,谁知却愈发疼痛地厉害。看来,今天是必须要去趟医院了。青白着脸,钱小泉拍拍小于的肩:“小于,我胃不舒服,帮我请个假。”“泉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胃,胃么,我陪你去医院吧。”一向嬉笑的小于慌了手脚,却左右帮不上忙。“没事,大概吃坏肚子了。你帮我请个假就行。”说完,钱小泉就往外走了。
“泉姐……”小于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好像要哭了起来。
好不容易到的医院,钱小泉谢了被吓得脸色比自己还白的司机先生,进了医院大门。看看时间,7分钟的车程只用了3分钟,也算是“加速度”了。也是,谁要是捂着肚子,一脸中枪样儿钻进自家的车,也是要担惊受怕好一阵的。钱小泉又强装镇定自若,人模人样地走进医院。肠胃科在二楼,挂了号,钱小泉走进那间弥漫着淡淡消毒味的房间,还好,星期一,又是下午上班时间,病人寥寥。钱小泉选了个靠近报纸架的位子,手抵着胃坐了下来。她一向不看新闻,至少重新生活后再不看新闻。选那个位子,不过离那个已然看过病,却依然喋喋不休地哭诉自己受“病魔”的种种折磨,天晓得,她不过得了个急性单纯性胃炎,钱小泉听的有些不耐烦起来,倒是那个年轻的男医生,好像一丝意思不耐烦都没有。干净的脸上是温和的略带怜悯的笑。细长的眼,直挺的鼻,还有略显单薄的嘴唇,原应是张扬凌厉的搭配 ,却因为鼻梁上的那副黑色全框眼镜太过学究气,反而显得整个人沉稳许多。钱小泉望了望他整洁的白大褂,心想,这个人也许还有些洁癖。这样一想,不免有些气恼,这个人,怎么那么像他。
“你怎么了?”发呆的时候,一个温润的声音传了过来。钱小泉微微一愣,才发现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她了。
“胃疼。”
“以前疼过么?”
“恩。”
“没看过医生?”
“没。”
“你能坐过来些么?”井玄微微笑起来,左脸颊有个浅浅的涡儿。
“呃……抱歉。”发现自己一直和医生“远距离”交代病情,钱小泉不禁脸有些微微发涨。安坐好后,钱小泉仿佛不敢直视他,只是转头看着窗外。
“平时饮食规律么?”
“还好。会吃午餐。”
“呃……早餐和晚餐呢?”
“饿的话。”
“……平时有什么不良的生活习惯么?比如说过量地抽烟喝酒,或者喜欢吃辛辣的东西? ”
“抽烟么,不多,一天只抽4根。”
“……呃,还是先做一下胃部检查,这时单子。” 井玄抹了一下额头,把单子交给她,“这是胃镜检查,去三楼楼梯口第一个房间。”
“哦,多谢医生。”钱小泉拿了单子,就要走出去。
“呃,等一下。”钱小泉转过身去,疑惑地看着他。
“呃,先要去缴费。”
“我知道。”钱小泉一脸正经,突然破颜一笑,“医生同志,我可是来过这个医院很多次了呢。你是新医生吧。”说完,钱小泉抿着嘴匆匆走出去了。
井玄有些愣愣地站在那儿,突然明白过来,那个刚开始就很安静的女生竟然无声无息地捉弄了他,只是有些好笑,枉费自己自诩为演技高超,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骗了。
钱小泉走出房间时,才觉得心里凉凉的的。最后一个与过去联系的人,也已经离开。那个常常点着自己眉心却总被自己生气挥开的老头子,那个总是叨念自己抽烟太厉害小心得胃癌的乌鸦嘴,那个在别人面前一脸正经,在自己这儿总是老顽童的“死老头”,也终于离开了。自己终于得到了丧失过去的生活。这样安详,而又冰冷。
钱小泉坐在医院大厅的角落里,抱着双膝,终于落泪了。那么多年不曾柔软她,即使是最为残酷严厉的训练都不曾皱眉的她,终于在这个陌生而喧闹的医院大厅里,落泪了。只是,心里没有悲伤,只是空茫的一片,好像曾经第一次完成任务后,站在空空的站台,望着无声飞驰的地铁,心里的那种空茫。
张赫染就是在这时第一次见到钱小泉的。苍白淡漠的脸上,突然落了泪。那种湿润,仿佛一点也不牵扯情绪,只是一种纯粹的液体。然而却有苍凉的美感。张赫染打开浅色的画夹,选出一只新削的炭笔,仔细地勾勒起来。
那个奇怪的女生,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孤独,却倔强。
直到要细细勾画她的眼睛的时候,女生蓦地抬头盯着他。是的,那种锋利,仿佛利刃划过皮肤,痛楚是要迟钝的。张赫染手一抖,心里几近要打个冷战。但那只是一瞬,一会儿,女孩的目光又漠然地扫下去,那种瞬间的张力仿佛只是一种错觉。张赫染看了看手中的画纸,小心地把它放进画夹。然后,走向她。
那个钱小泉沉浸在胃部巨大的痛楚中,之前一瞬间对异样的警觉已耗去了太多精力,无力的仿佛丧失了听觉与视觉,只是觉得冷,冬日河水渗入骨髓般的潮湿与冰冷,突然,一股铁锈般的腥涩涌向喉头,那一霎那,竟觉得彻底的轻松,断了线般的轻松。终于,要结束了么?真好。倒下的一瞬间,钱小泉恍惚地一股淡淡的墨香。很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