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命凰权》草菇老抽

16、第 16 章

　　“太老爷一见二老爷进门就大喝一声‘跪下！’，吓得二老爷惊慌失措赶紧跪地！”

　　偷偷去看了热闹回来的香桃手舞足蹈地说着，一面说还一面比划：“太老爷用砚台打了二老爷为您出气呢！小姐您是没看见，那墨汁啊，溅得二老爷一头一脸一身！二老爷被打倒在地，好不狼狈！”

　　上首谢瑶正在桌前练字。英妈妈伴在谢瑶左右，替谢瑶磨着墨。

　　“太老爷还管二老爷叫‘蠢物’！他说——”

　　香桃叽叽喳喳地复述着谢太师的话，她这模样看得英妈妈直摇头。下人在背后嚼主子舌根，即便这主子是别房的，叫人听见香桃要挨鞭子不说；没管好下人，任由下人胡说八道的谢瑶也会挨罚。

　　谢瑶倒是一脸轻松。香桃蹦蹦跳跳地说，她就微笑着听。

　　香桃的话有夸张的部分，也有她自己臆测的内容。比如她说谢太师为替谢瑶出气打了谢恭肃，这话谢瑶一听就是不信的。

　　谢瑶不是不信祖父会对二伯父动手，她是不信祖父这是为了她——她与祖父算不得有多亲近，祖父虽然爱护她，可相比他看着呱呱坠地，又亲自开蒙、教养，与其相伴几十年的儿子来说，谢瑶完全不相信自己在祖父心中的份量能够胜过祖父任何一个儿子的重量。

　　在她看来，祖父发怒无非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德不配位。

　　倘若谢府是皇亲国戚，那德不配位也就罢了，横竖会有文臣武将替其巩固江山。但谢府是权臣之家，而玩弄权术，是需要脑子的。

　　谢恭肃身为察院之首，却连发生在自己后院的事情都失察，这可比他明知妻子女儿行不义之举还放任妻女严重多了。他纵容妻女谋夺侄女的财产，可以证明他贪，他坏，但也说明他对自己的处境有所自知，他正在想办法解决问题。然而他分毫不察妻女背后的动作，甚至在妻女的小动作被人揭发后仍没意识到妻女之所以做下此等事情是因着他这当家的不中用……这就只能说明他蠢。

　　将如此蠢物放在察院之首的位置上，没出事还好，这出了事，只怕整个谢府都得替谢恭肃擦屁-股。谢恭肃至今没在任上暴露自己的愚蠢与浅薄，可能是因为运气好，也可能是因为谢府势大，没人敢给谢恭肃找麻烦，又或者两者皆有。

　　谢太师气成那个德行，更多的应当是为此而感到后怕。毕竟谢府的政敌，那可真是太多太多了。不要说和谢府势成水火不死不休的王氏，单说那些不愿依附谢府的廷臣都够谢府喝一壶的。

　　“小姐，你在听么？”

　　见谢瑶望着空气出神，香桃连蹦带跳地晃悠到谢瑶身边。谢瑶收回视线，笑着对香桃交待：“这些话你在我跟前说说就行，千万别……”

　　砰！

　　有人一脚踹开了谢瑶的房门，英妈妈手中的墨块应声而落。

　　谢恭行带着浑身的戾气快步走进门来，英妈妈都来不及往谢瑶前头拦一拦就听见谢恭行冷声道：“出去。”

　　好容易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一面，香桃不是不高兴的，可惜的是，她的高兴注定只能维持一瞬。就在她迟疑地看向谢瑶的这个瞬间，谢恭行那张居高临下的英俊面孔上出现了令香桃胆寒的表情。

　　那不是愤怒，不是狰狞，而是一种静水深流中潜藏着无限杀机的冷酷。

　　“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次。”

　　英妈妈刚要动作，谢瑶就制止了她。以眼神示意英妈妈带着香桃快走，谢瑶起身行礼：“阿瑶见过父……”

　　“跪下！”

　　屈膝跪下，谢瑶心不在焉地想着：父亲果然是祖父亲生的孩子。

　　一只大手横伸而出，紧紧地掐住了谢瑶的脖子，也拉回了她飘远的心思。

　　“谢瑶，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阴戾又狠辣的嗓音传进谢瑶的耳朵里。谢瑶被掐得咳嗽两声，眼角随之滑落出生理性的泪水。

　　但谢瑶没有挣扎，更没有尖叫。她强逼着自己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整个人在谢恭行的手里呈现出一种待宰羔羊般的无辜、乖巧与顺从。

　　“我以为……这是父亲特意、给我的、课题。”

　　放大在自己眼前的脸孔让谢瑶深刻地理解到自己果然也和谢恭行有着密切的血缘关系。

　　眼睛的轮廓如出一辙，都是眼尾挑起，给人凌厉之感。唇形也一般无二，都是上唇薄而下唇厚，唇峰尖锐。就连鼻子的线条，都有着相仿的形状。“自己是眼前之人的女儿。”这个谢瑶一出生就被旁人告知、她自己也从未怀疑过的事实如今却让谢瑶的胃隐隐翻搅起来。

　　她感到恶心。

　　“父亲、难道不是在考校阿瑶……看阿瑶能否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的财产……与、与娘亲的遗物吗？”

　　谢瑶攀住谢恭行的手，轻轻道：“父亲一定早就发现了吧……二房专门对我设下了陷阱。可男子不涉内务，父亲不好插手，再加上……再加上你也想看看你教了我这么多年，我究竟有了多大点儿能耐……”

　　谢瑶在写信给谢皇后求援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一旦被谢恭行知道了，谢恭行必然会因为她越过他擅自行动而暴怒——谢恭行最恨不被人放在眼中。在她看来，女儿求助于他看不起的妹妹，越过他找他父亲来替她做主，这些都是女儿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象征。

　　可谢瑶也没法等着谢恭行来替他作主。

　　高烧的英妈妈等不起就不必说了。事实上就算那日谢恭行就在谢府，谢瑶求到了他的面前，他也不会替谢瑶做主。

　　弱肉强食，这是谢恭行一贯的行事准则。谢瑶守不住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是她无能。无能的人被欺辱、被折磨，那是活该。谢恭行不会因为谢瑶是女儿就去替她出头。在他看来，袖手旁观也是一种对谢瑶的历练打磨，就好比狮子将小狮子推下山崖那般。

　　过去被娘亲护在羽翼下，谢瑶还不是那么了解自己父亲的秉性，即便窥见一些父亲可怕的地方，她也会想办法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自己误会了父亲。

　　现在，谢瑶却是不想再自欺欺人。

　　凉薄冷酷就是凉薄冷酷。真正在乎你的人便是有意打磨你让你历练，也不会放任你孤独痛苦，在看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里无头乱撞。

　　“父亲现在也是在考校阿瑶、对吧？”

　　“看、阿瑶……有没有勇气、咳咳……应对……应对生气的……父亲……”

　　谢恭行默然下来，一阵沉吟。缺氧让谢瑶一阵阵晕眩，她眼前开始发黑，连瞳光都有些涣散。

　　谢恭行终于放了手。谢瑶摔倒在地，不要命地咳嗽起来。她不敢去看谢恭行的面目。

　　给谢恭行戴高帽子，用马屁让谢恭行转怒为安，这是谢瑶唯一能做到的自保之法。说实话，谢瑶也觉得这样的自保方法只能说是小聪明。

　　好在她的这点小聪明似乎奏效了。

　　“呵”的一声，谢恭行笑了起来：“竟然敢在我面前卖弄这点小聪明……”

　　这一刻，谢瑶的心狠狠地提了起来。她整个人似乎都要化作木雕泥塑，连如何呼吸都记不起了。

　　“不过很好，看来你是长了点本事。”

　　把谢瑶从地上揪起，谢恭行眯眼笑道：“这次我就放过你。”

　　谢瑶惨白着一张小脸，也强迫自己挤出个笑模样来：“阿瑶、多谢父亲。”

　　“桥光，你也喜欢男子么？”

　　那日谢瑶除了把那封只写了一个字的信给桥光，还问了桥光几个问题。

　　接着摇沙鼓的动作，把信藏入袖中的桥光愣了一愣，然后答：“不。”

　　“那你为什么会……”会假装女人做我父亲的妾室？

　　“……会来到谢府？”

　　墙外的桥光许久没有回答谢瑶，要不是沙鼓声没停，谢瑶都要当他已经走了。

　　“为了读书。”

　　就在谢瑶考虑换个问题的时候，桥光用干涩地声音道：“我父亲生了重病，家里值钱的东西全换成了给父亲治病的药。家里不能再供我读书，我又不愿做个贩夫走卒。”

　　谢瑶抿了抿唇。

　　她对桥光喜欢男子还是女子并无兴趣，她会问这么个问题不过是为了自然地引出接下来的话。至于问桥光为什么进入谢府……那不过是一时口快。其实想也知道，平民卖-身能为了什么。

　　“不是断袖……也能和男子在一起？那断袖之人，也会喜欢女子么？”

　　谢瑶还没到了解房事的年纪，婆子只告诉她夫妇同睡一张床，睡久了两人之间就会有孩子。她口中的“在一起”就是字面上的“在一起”。

　　桥光乍听谢瑶的问题，面上火-辣辣一片。他心里咯噔了好几下，这才想到谢瑶年幼，她口中的“在一起”可能并无深意。

　　“有的断袖不全是断袖。他们只要是美人，都喜欢。”

　　“那就是说，还有完全不喜欢女人的断袖了？”

　　谢瑶问这句时，眼前浮现的并不是二哥故事里的典簿。

　　“自然也是有的。”

　　“有些断袖，就是被女子碰上一下-身上也要起鸡皮疙瘩。”

　　谢恭行最恨别人碰他。当然，这个“别人”不包括他的同僚，也不包括他的父兄。

　　“与女子同处一室都会叫这些断袖痛苦。”

　　谢恭行与林婉同行时从来不曾与林婉有任何亲昵的举动，就连两人衣角擦过，谢恭行的眉毛也会微微拧起。

　　“小姐你问这个作甚？”

　　谢瑶的睫毛颤抖一下：“我不过是好奇罢了。”

　　她好奇她父亲与那典簿是同类，还是与那典簿的旧好是同类。虽说在确定她父亲的妾室没有一个女子之后，她已经隐隐确定了。

　　她也好奇她父亲既然如此厌恶女子，那是如何忍受她娘亲嫁进门来，忍受与她娘亲同床共枕、孕育孩儿的。

　　而这个，她现在也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