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十四州》淮左凌戈

1、一

　　江湖上曾经纵横四方，赫赫有名的疯批魔宗宗主秋十四闭关十余载，终于再度出世了。
　　传闻秋十四其人一身红衣，英姿飒爽，一生狂傲，美艳慵懒，睥睨天下，已达武力巅峰，如今更是开宗立派，成就一代魔门剑宗，偏偏生性放荡又心狠手辣，恣意妄为又随性风流，贪恋美色又冷心绝情，以致裙下之臣无数，艳名在外，就连收徒弟，都喜好那些长得俊俏的小白脸。
　　秋十四才从无尽崖出关，她的徒弟孤烟直就在此处恭候道：“恭喜师尊，魔功大成，武力再上一层楼！”
　　如今秋十四已经练成斩神诀第一百零一重，这世间能与其争锋，一决高下之人，寥寥无几。正所谓高处不胜寒，独孤求败。
　　秋十四问：“当今天下局势如何？”
　　孤烟直道：“师尊闭关这十多年，天下太平，倒是没出现过什么大人物，只不过，近日有传闻，夕鸣悲的大弟子唯古现身金陵城，不知意欲何为。哎，”
　　秋十四一个剑诀，乘风而去。
　　孤烟直话还没说完，着急道：“师尊，你又要去哪？”
　　秋十四笑得轻狂又妖娆，“我闭关许久，寂寞得很，自然是去找乐子去，这世间，唯美酒和男人，缺一不可！更何况，一个唯古还不值得我亲自动手！”
　　闻言，孤烟直不禁叹了一口气，接着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自从您闭关以来，那自诩是仙门正道的山无陵可是欺我魔门无人，数次插手我魔门之事，师尊您这次出关，可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怎奈秋十四的人影虽已不见，可声音却又传来，道：“我知道了。”
　　秋十四一出关，就来了姑苏里，十年不出崖，望月楼经久不衰，热闹依旧，熟门熟路，秋十四一眼相中，挑了一个眉眼最似波澜不惊的少年人。
　　秋十四一手勾着他下巴，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就这样双双滚上了榻。
　　秋十四撩人而不自知，一笑起来更是妖娆，百媚生春魂牵绕，酥玉骨窃花香。
　　那少年眼中不再无痕，再抬首，眼中尽是藏不住的情意，火苗簌簌不息，越发大了胆子，一路从耳后锁骨处吻了下去，再往下，竟又埋首伸舌进去，搅弄了一番，当即引得秋十四神色微变。
　　秋十四还在想，不愧是风月中人，原本瞧着这双眼一时恍惚，挑了后又后悔，还以为免不得又要亲自教导一番…没想到歪打正着，竟是这般热情如火，肆无忌惮的人，这番床上功夫，甚得我心呢。俩人很快就干柴烈火，分外痴缠。
　　红鸾帐暖，日日玉生烟，闻喘情迷，酒后添杯争似无；
　　几番云雨，夜夜枕边醉，一痴一颠，神仙到此也销魂。
　　等到秋十四温柔乡里走一遭，缱绻痴迷清醒来过，竟是五日之后的一个夜里，自言自语道，“啧，啧，果然还是人越老,越耐不住寂寞呢。”秋十四这才整了整衣裳，推开窗来，欲悄无声息，追风离去。
　　床上本该熟睡之人忽然道：“我知道你是谁，我只希望你莫要忘了我，我叫沈念白。”
　　秋十四却是看了他最后一眼，眼中再无昔日旖旎，雁过无痕，“好！”转眼消逝。
　　秋十四乘风不过两刻钟，途经城外的一个小树林，竟然还听见了些许打斗动静，不免来了兴致，干脆远远落在一棵树上看戏。
　　竟是一群乞丐在围攻一个人。
　　许是深夜，秋十四虽五感敏锐，听力极佳，但视力却不行，远远望过去，着实看不清那人长相。
　　借着月光，只见那人手拄竹杖，一身白衣，眼系青带，长身玉立，身负檀木长匣。
　　秋十四心道：倒像是个装着古琴的长木匣子。
　　为首围攻的一个乞丐道：“你，识相点，把古月大仙的九龙吟给我留下，你一个瞎子，和古月非亲非故的，干甚麽要这么死心眼，难不成你还当真要听一个死人的话，要把他这琴给送到瑶山上去麽？”
　　另外一人道：“刘叔，别和他废话了，这小子油盐不进的，直接一起上！”
　　那人手里一根竹杖耍地似是而非，倒颇似一套剑法，只可惜后劲不足，体力不支，神散形也散，竟是连这一帮无甚根基的普通人都打不过。
　　秋十四心道：这背影看上去倒像是个仙风玉骨的，只可惜，竟是个废柴麽。这张脸，不瞧也罢。十年不出世，如今这世上修仙修道之人莫不是都是这等不入流的货色麽？沽名钓誉，道貌岸然，凭白就爱多管闲事？你若死了，也不可惜。
　　秋十四竟然连后续都看不下去了，更别说什么英雄救美了，四处一寻么，还不错，附近还有个破庙可以落脚，打了个哈欠，长袖一摇，长夜漫漫，这就去破庙里先打个盹吧。
　　一觉睡到自然醒，天已大白，秋十四是被饿醒的。
　　怎奈秋十四才出破庙，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这一撞，竟让她恍了神。
　　竟是个风华绝代，谪仙出尘般的男人。
　　不过一个照面，秋十四就猜出了他就是昨夜被围攻的那个人，竹杖，白衣，青带，木匣。不由感慨后悔，早知是你，我一代魔宗宗主，又岂会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怎奈秋十四还未开口，那人倒先开口了，“抱歉，在下眼睛不好，挡着姑娘的路了。”一边说，还一边侧身让路。
　　秋十四一直盯着他的脸，心道：莫非昨夜是我小瞧了他，他竟还赢了不成。
　　苏乔等了半晌，也未等到来人的答话，“姑娘还请自便。”便一路扶着竹杖侧身欲进破庙。
　　怎奈秋十四忽手上一动，地上的一粒石子当即打弯了苏乔的膝盖，苏乔一个踉跄，就要往门后倾倒，秋十四一个箭步，一气呵成，伸手就揽上了他的腰，一抬手又抽散了系在他眼睛上的青带。
　　苏乔站直了身，一个谢字还来得及出口，秋十四顺手就摸上了他的脸颊，苏乔还从未见过如此女子，始料不及，微微一偏一颔，仍未能躲闪，明明是女子的一只无骨柔夷搭肩而来，却仿若千斤顶似的压得他连肩都抬不起来，就被按在了破庙门板之下，冷冽的玫瑰香似有似无，无隙的间隔，咫尺的呼吸，皆令他胸膛起伏，双颊微红，鼻尖微热，秋十四此刻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我就喜欢调戏你这种未经世事的世家小公子？这一撩就羞的模样，简直令我欲罢不能。”
　　苏乔道：“姑娘，请自重！”
　　秋十四的另一只手此刻还流连于他的皙白面容之上，继而又抚上了他的双眼，纤细的指尖微微拂过他的睫毛，“你的这双琥珀色的眸子真美，只可惜是个瞎子，不如我替你挖了吧？”
　　不过萍水相逢，眼前的这个人却用着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狠毒的话。
　　苏乔推不开她，只能厉声道：“那倒不必劳烦姑娘费心了。”
　　秋十四玩味地又复述了一遍，“姑娘？”不禁呵呵又笑了起来。
　　秋十四问：“你叫什么？”
　　苏乔道：“在下苏乔。”
　　秋十四问：“苏乔又是谁？”
　　苏乔道：“他们都说我是寒烟山庄的三公子！”
　　秋十四问：“你可知我是谁？”
　　苏乔摇头。
　　秋十四道：“我乃魔宗宗主秋叶奈何！”
　　苏乔再度摇头，“不认识！”
　　秋十四还欲再说些什么，怎奈眼前这人竟然还吐血晕了过去。
　　秋十四一哂：“这到底是谁在碰瓷？从头到尾你的一个手指头我可都没动过呢。”
　　秋十四一摸他的脉象，冷哼了一声，“昨夜那一战之后，你竟然还能活着再见到我，冥冥之中，你是死不了麽。”
　　趁他昏迷不醒，秋十四的指尖倒是仍旧流连忘返于他的唇畔之间，轻轻道：“当真是好软，好欺负。”
　　秋十四接连喂了他好几粒续命补气金丹，他才有了生气，秋十四便将他带回了无尽崖下的剑来山庄，交给了孤烟直照料。
　　孤烟直问：“师尊，这人是？”
　　秋十四道：“苏乔！”
　　孤烟直探上他的脉，“呵，气息大乱，经脉已断，重伤不愈，武功全废！师尊，你从哪里捡来的这么一个活死人？”
　　秋十四道：“我已喂了他三粒续命补气金丹，死不了了，你只管好好照顾他就是。”
　　孤烟直当场石化愣住，心道：续命金丹，那可是我魔门圣物，还三粒，一粒可就是价值连城！师尊你可真是大手笔呢。
　　孤烟直只得道：“是，师尊！”
　　秋十四又道：“派人去查查，寒烟山庄是怎么回事？”
　　孤烟直道：“是，师尊！”
　　三日之后，苏乔醒了。
　　孤烟直道：“你有伤在身，莫要起来，这里是魔宗的剑来山庄，我是魔宗宗主秋叶奈何的弟子孤烟直。你的古琴我也帮你收存起来了。”
　　苏乔道：“多谢。”
　　孤烟直问道：“你如今感觉如何？”
　　苏乔的那双眼一睁开，着实是不染尘埃，眸如星辰，可惜，如今却毫无光彩。
　　孤烟直心想：怪不得师尊能看上他，这副皮相着实不错，是师尊的喜好，只可惜是个瞎子，更可惜地是为了救他，竟然损失了我魔宗三枚续命金丹。
　　孤烟直道：“我瞧你体内血脉瘀滞，经气不通，才导致视物不清，之前是受过什么伤麽？”
　　苏乔摇头道：“我记不清了！我只知道一个月前，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视物模糊了，寒烟山庄血流成河，满门屠尽，只剩下我一个人。”
　　孤烟直心道：师尊这是捡回来一个什么人了，全家被屠，身负血海深仇，武功尽失，记忆有损！
　　孤烟直安慰道：“你且在这好好养伤，我师尊不仅剑术无双，医术也是世间极好的。兴许能治好你的伤也说不定呢。”
　　孤烟直道：“你且好好休息，我替你煎药去。”
　　苏乔再次致谢。
　　等到孤烟直走出屏风，行至暖阁，见到正在棋局自弈的师尊时，道：“师尊，苏乔醒了。”
　　苏乔也只是嗯了一声。
　　孤烟直又道：“师尊，我已派人查过寒烟山庄，却已被灭门，至于是何人所为，无人知晓，如今仍是江湖一大悬案。而苏乔，也就是寒烟山庄的三公子，传闻是老庄主的私生子，七年前才被接回庄内，听说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一直身体不好，是个药罐子，府上的大夫一直没断过。一个月前，苏乔才离开寒烟山庄，在路上又恰逢古月大仙被人追杀，古月临死前又将九龙吟托付给了他，请他务必将琴亲手送到瑶山派掌门手中。弟子还特地找人打听过，苏乔不曾在江湖上行走过，更不曾拜入哪个门派，想来一身所学也不过就是寒烟山庄的几套剑法，可谓是家世清白，涉世不深，在江湖上也没什么人知晓他。师尊若是想…,必定能够手到擒来!”
　　苏乔正手执一黑子，紧锁眉头不展，道：“查得不错！”
　　孤烟直喜道：“是，师尊！”
　　孤烟直又问：“师尊，我可要继续查下去，究竟是谁灭了寒烟山庄？”
　　苏乔道：“不必！”
　　苏乔道：“寒烟山庄被灭，与我魔宗何干！”
　　苏乔忽然问道：“苍梧派的掌门还是那个沈青明麽？”
　　孤烟直道：“是！”
　　苏乔又想起了什么，“他是不是有个儿子，叫什么？”
　　孤烟直想了一下，道：“叫沈念白！”
　　苏乔道：“你下去吧！”
　　孤烟直一噎，果然师尊的喜怒无常最是令人捉摸不透。
　　苏乔在剑来山庄养病三个月，终是捡回了一条命，且还能下地走路了，虽然仍旧视物不清，可也些许能见些微弱的光了。
　　今日又是例行来秋十四的暖阁里诊脉的日子，秋十四运气行针，行针之后，二人棋盘对弈。
　　对于苏乔而言，就是在下盲棋。
　　苏乔下白子纯靠摸，秋十四执黑念棋位，只是秋十四时常故意念错，扰乱他的思绪，欺负苏乔是个瞎子，可苏乔记忆力着实惊人，即便如此，竟还能赢秋十四一子半。
　　孤烟直在一旁看得心惊！
　　可秋十四却总能适时挥一挥衣袖，棋盘上就又瞬间消失了几枚白子，只听她道：“阿乔，你又记错了，你瞧，你这里可没有那白子的！”
　　苏乔偏颔，想了又想，指尖轻敲棋盘，“不对，这棋盘上的棋子数目如今显然不对，少了两个，秋宗主，你又偷子了？”
　　秋十四脸皮之厚，无人能及，“我可没有，你一个瞎子可别诬蔑我！”
　　苏乔无奈：“那秋宗主也别总是以欺负一个瞎子为乐趣呢！”
　　秋十四冷哼了一声，伸手即覆上苏乔眼眸上的青帛，继而又摸了摸他的耳后飘带，“嗯？我有嚒？”
　　这些日子，秋十四一见他，必会对他动手动脚的，起初苏乔还会躲闪，可日子久了，他就知道，他越是拒绝，秋十四就越会变本加厉，时间一长，也就随她去了。索性秋十四也十分清楚他的底线，倒也不会忒过分。
　　苏乔忽然道：“苏乔多谢秋宗主的救命之恩！”
　　秋十四深谙其心意，“阿乔，你想走了？”
　　苏乔道：“嗯，我的病再拖下去，也不过徒增秋宗主的烦恼，倒不如顺其自然些，我也该是时候向秋宗主道别了，苏乔身无长物，对秋宗主的救命之恩更是无以为报，他日，若是秋宗主有何事，但凡苏某力所能及，定会让秋宗主得偿所愿。”
　　秋十四道：“眼下就有一事，”一边说一边还把玩着苏乔的手，左手和右手拇指鱼际，四指指腹皆是茧多且厚，关节间错落有致的凹陷，骨节分明又修长，手背上清晰可见的青脉纹理，怎么瞧着都该曾是快意恩仇，仗剑天涯过的手，又如何会是那默默无名之辈呢？！
　　再瞧着他这温柔入画的眉眼，剑眉，星眸，薄唇，集清冽与多情于一身，稍不注意，眼角轻挑，即是一段飘逸风情。
　　我秋叶奈何想睡的男人，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秋十四见色起意，“不如我收你为徒，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