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侠》萧芳

1、楔子

　　嵩山之上，共有七十二峰，层峦叠嶂，或雄壮魁伟、或秀逸诱人、或陡峭险峻，奇峰异观，比比皆是。而这诸峰之中，又有峻极一峰以《诗经•嵩高》“峻极于天”为名，甚为峭拔。登上峻极峰远眺，西有少室侍立，南有箕山面拱，前有颍水奔流，北望黄河如带。倚石俯瞰，脚下峰壑开绽，凌嶒参差，大有“一览众山小”之气势。山峰间云岚瞬息万变，美不胜收。前人曾有诗赞曰：
　　三十六峰如髻鬟，行人来往舒心颜。白云蓬蓬忽然合，都在虚无缥缈间。
　　峻极之颠，一僧一道立于一块大石之上，这块大石头一半悬空，悬空之处又加了两个人的重量，只怕随时都有翻落下峭壁的危险。这两人眉毛胡须皆已半白，伴随着身上的袍带随风轻扬，有如仙人一般。道人开口道：“觉旭和尚，你这少林寺造得也真是地方，有如此美景，这一生也是看不厌。只是你我二人在此看这大好河山，这河山恐怕都不知自己要改姓了。”这老道虽已六十有余，却依然身材魁梧高大，面色红润，刚刚说的几句话中气十足，真气之充沛，已达化境。觉旭大师不改一脸慈和，说道：“冲乙先生此言差矣，江山本无姓。”冲乙真人反驳道：“那可不见得，江山有百姓啊！这江山换姓于其本身倒没什么大碍，只是这张姓李姓王姓争夺之时，不知百姓从中要吃多少苦头了。”觉旭大师合十婉尔：“道兄心怀天下百姓，这等慈悲之心，老衲自愧不如。只是这天下之势，平久必乱，乱久必平，而于这乱与平之中繁衍进步，可谓事有好坏，不可一概而论，只要度在，便无大碍，这也正是你道家的太极之理。”冲乙捻须略一沉思，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和尚果然是智慧过人，我老道今日又领教了。于此乱世，真不知又当出多少豪杰。”
　　话音未落，一个小和尚从山下爬上来，远远便叫道：“方丈，方丈。”这山峰甚是陡峭，要爬上来颇为不易，那和尚却脚步十分轻盈，如履平地一般。冲乙不禁赞道：“少林武功的确名不虚传，一个小和尚便有这样好的轻功。”说话间，那小和尚已经到了跟前，觉旭大师略一伸手，表示免礼，问道：“本聪，何事如此慌张？”语调依然平缓，没有被小和尚的着急所影响。本聪合十道：“启禀方丈，寺中有客到来，急嚷着要见方丈，自言是张世杰将军的家眷。”这张世杰将军乃是朝廷的一员大将，十年前曾来这少林寺进香，遇见觉旭大师，两人论及琴棋书画，武学佛法，均对对方十分佩服，惺惺相惜。当时觉旭大师年已五十有余，而张世杰不过二十出头，尚是一名参将，但两人都不羁于年辈之论，成为忘年之交。自此以后张世杰不时来上林寺拜访，来则秉烛彻夜长谈，去则依依不舍。直至后来张世杰官至枢密副使一职，军务繁忙，又有元兵来犯，难于应付，是以已两三年未来拜访觉旭大师。此时觉旭大师虽已是出世高僧，乍一听张世杰之名，亦不禁喜上心头，而后又听到“的家眷”几字，心下大为疑惑：家眷来见，似有托孤之意，难不成张将军身有不测？
　　冲乙听到寺中有事，看回寺之路崎岖坎坷，心念一动，不觉技痒，道：“觉旭和尚，我们也好久没比试过武艺了，也不知你现下精进了多少，不如我们这就比上一比轻功，看谁先到大雄宝殿如何？”看觉旭大师未有应允之色，又道，”既是急事，也自然应该早点回去不让别人久等。”说完，纵身一跃，如同一只死鹰一般直跌下去，越跌越快，眼见就要摔到石头上，粉身碎骨只怕再所难免，却见他忽然空中一个翻身，双手向下拍出，这双掌内力雄浑，霎时间便把下坠之势化去，身子便弹开在了一边，伸脚在石头上一点，又跃了出去，双脚轮换，只几下便消失在枝叶繁茂的树木之中。觉旭大师无奈地笑笑，想这道兄虽然好胜心强，话倒也不错，身子轻轻一跃，双手伸开，硕大的袖子于风中飘展，脚成金鸡独立状，整个身子如同一只大鹏，飘下山去。
　　冲乙一路飞奔，他年轻时好胜之心便强，好与人比武，如有哪一样不及别人便勤学苦练，加之天资聪颖，武功修为渐高，到老来已经甚为了得，但这好胜心却丝毫不减。这番与觉旭和尚比试脚力，一来想试试自己的功力有无进益，二也不愿就此输给和尚，想到觉旭老和尚武功甚高，跟师兄冲和真人恐怕不相上下，不禁又提了口真气，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不到半个时辰，便赶到了大雄宝殿门口，却发现自己已经晚来一步。
　　殿中有一中年汉子，衣着甚是华贵，面容却十分憔悴，单手怀抱了个婴儿，正向觉旭大师行礼，觉旭大师道：“不必多礼，施主有何要事？”抬手轻轻往上一托，那人虽隔着几尺远，仍感到一股气流由下而上，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惊叹之余，道：“小人乃是张世杰将军府中管家，此次来求见大师，是受主人之托。元兵攻破东京，张将军不肯屈服，命小人护送少主人来见大师，自己率兵抵抗。将军引大师为知己，对大师素来敬仰，还说少主人交付大师，大师必会抚养成才，他可以安心了。”觉旭大师摇摇头，念了声阿弥陀佛，问道：“那张将军此时在哪里？”那管家道：“张将军亲自带兵抵抗元军，无奈兵力悬殊，已撤到闽粤一带，现在只怕……只怕已经……”说着便哽咽起来，怀中孩子似乎也受了感染，哇哇大哭不停，管家忙停止了自己伤心，安抚起小主人。觉旭大师叹息道：“张将军人中龙凤，老衲得此好友是平生幸事。想不到他风华正茂之时，竟……可惜，可惜。”冲乙真人叫道：“老和尚，看你既与那张将军惺惺相惜，老道我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待我赶过去将他救回来见你，谅那千军万马也未必拦得我住，哈哈哈。”笑声逐渐远去，不待有人答话，便已去得无影无踪。管家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喃喃道：“但愿道爷能及时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