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迷》林曦

5、释然（2）

　　二

　　周月霞第一次见到叶昕的时候正是学校开学的日子。矮矮胖胖的王校长领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来到她面前介绍说，这是叶昕，蓝大中文系的高材生，英语好得不得了，在学校里可是负责接待过外国人的。

　　末了，对叶昕说，这位是英语教研组的组长周老师，别看周老师年轻，那可是我们学校里的教学骨干，所带班级的英语成绩在全县统考中都是排得上名次的，你以后就跟着她后面多学学。

　　说完丢下两人先走了。

　　当时，正是八十年代末，几乎所有的学校都有师资力量不足的现象，尤其是英语教师更是奇缺。以周月霞所在学校的英语组来看，除了她这个组长是正规的英语专业毕业以外，其他的，像去年来的李老师是学地理的，四十多岁的张老师则是民办教师转正的。这不又来了一个学中文的。

　　不过人家好歹是正规大学毕业出来的，周月霞看着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她热情的和他打招呼，给她介绍了一下学校目前的英语教学安排。

　　只不过年轻人一直紧锁眉头，偶尔露出一丝敷衍性质的微笑。周月霞看在眼里，想着，这大概又是一个不情愿的。不过，那时候不就是这样吗？所有的毕业生都是由国家统一分配，有门路的还好，没门路的还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就丢过去了。像叶昕能来到学校算好的了，她可是听说过一个大学生被分配到了废品收购站当会计的。

　　彼时，当周月霞秉着一贯的热情给这位新同事以指导和关照的时候真的没想到自己和这个看上去斯文清秀的男人会有什么纠葛。更不会想到这样的纠葛竟会是一辈子。

　　尽管这个男人八年前就离开了她，可在她的心中他其实一直都不曾缺失过。

　　周月霞和叶昕的故事很简单，简单到一句话就可以说完。——一对年青人在工作中相识，然后结婚生子，再然后因为这样那样的由头离婚了。这世界上许多分崩离析的婚姻不都是这样吗？

　　只不过当这故事放在周月霞和叶昕的身上就显得颇有些耐人寻味。

　　就像初初知晓两人离婚的时候，一些叶昕过去的同事总会意味深长地说，我就知道叶昕这小子是不安分的。

　　而那些与周月霞相熟的人在提到叶昕时则会一脸地鄙夷：我早就说过叶昕这个人是靠不住的，你看他现在该有的都有了，可不就把她——周月霞给甩了。

　　仿佛所有的人一早都已知晓他们的婚姻必然是这样的结局，所以在听到他们离婚的消息时，大家有的不是惊奇而更象是猜中结局一般的松了一口气。

　　是的，在所有人眼中周月霞都不过是叶昕的一块踏脚石。其实就连周月霞自己也曾怀疑过，自己会有什么地方值得叶昕去喜欢？

　　前面说过，周月霞最初遇到叶昕的时候并没有预见到他就是她一直寻觅的那个人，一个会让她即使被伤害被抛弃也无怨无悔的那个人。她只是用她一贯的开朗和热情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适当的指点。

　　其时周月霞已经在梅河初中工作了六年，六年来她用她的热情热心在英语教学上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也博得了大家的喜爱。尤其是她教过的学生都很喜欢这个性格爽朗的胖老师。

　　是的，周若霞很胖，是那种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胖，一种会让人嘱目的胖。为此她的妈妈，一个曾经也是胖胖的阿姨，焦虑得竟然瘦了下来，而且随着她越胖她的妈妈就越瘦。

　　可是真的没办法，她们试过很多减肥方法，有从书上报纸上看来的，也有打听出来的一些偏方，可都是一点效果都没有。事实上她的体质真的是只喝水也会长胖。好在她是个从小就开朗的人。外形上的引人注目，并没有让她变得自卑和难以相处，相反，与她交往过的人都很喜欢她。

　　几乎所有认识周月霞的人都会说她是个好女人，善良、热情、体贴、周到。可是这个好女人却一直没有遇上那个肯对她好的好男人。

　　在没有遇到叶昕前，周若霞也被家人逼着相过几次亲，可那些男人没有一个是她如意的。她想即使她有一副不被大众认可的外表，但也绝对不能就此否认掉她作为一名年轻女性内心那天生对爱情向往的美好意愿。

　　她烦透了那些男人因为她的父亲而刻意对她做出的讨好。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外表，这样的她是绝对不可能让只见一面的男人立刻倾心的。她知道能让那些或明朗或严肃的男人们做出这样姿态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权势。她的年过半百的父亲在这块土地上所拥有的无上的权利。

　　那时，在年轻的周若霞想来若不能找一个情投意合的，还不如一个人过。她也曾委婉地向妈妈表达过这个意思，但是她的妈妈，那个为了她迅速衰老的女人，总是满面忧色地对她说：女人还是要有个归宿的，要不然等以后岁数大了你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可是她真的觉得，与其嫁一个眼中只有她父亲的男人还不如单身。她相信就算是一个人她也会过得很好的——这么多年她可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她对爱情有的只是隐隐的期待，却并没有觉得多重要。

　　可是在她平静无波的生活中，偏偏闯入了这样一个人。一个叫做叶昕的男人。也许在当时还只能称其为大男孩。

　　应该怎样描述那时的叶昕了？也许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古时的才子怀才不遇的情形。就像才高八斗的李白满以为入了朝堂会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谁料想皇上竟然只是让他去给美人写诗博美人一乐。

　　叶昕当然比不了李白，可他好歹也是蓝大毕业的。更何况，在蓝大谁人不晓中文系的叶昕，那个文采飞扬辞锋犀利的叶昕，那个曾让无数女子倾心的叶昕。

　　所以说，叶昕是有理由作抑郁不得志状的。且不说他是多么优秀，单只是毕业时期发生过的诸多事情都让他有足够的理由“不得开心颜”。

　　故事很老套。可老套的故事本身恰恰说明了它的普遍性。

　　叶昕原是内定留在蓝大的，虽没有正式下达文件，可系里的领导明里暗里已找了他很多次，他当时以为这份工作不会有什么悬念——在系里谁能比他更优秀？可惜天不遂人愿，有很多时候光有实力是不够的。

　　一纸任命，他回到了家乡。交往了多年的女朋友也从此成了陌路。

　　对于年轻的叶昕来说还有什么打击比这更重吗？

　　不只是工作上的落差、感情上的失落，更重要的是他曾经坚信的东西崩塌了。

　　他从小就被教育：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付出就有回报。从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来获得的途径并不是唯一。在门路面前，实力算什么，狗屁都不是。

　　在叶昕信念崩塌，眼前一片阴暗的时候。有个人像道光照亮了他的生活。不管在之前还是之后，叶昕都没有在其他人身上感受到这样的和煦温暖。

　　叶昕有时在想，这个女人丝毫没有引人瞩目的地方可就是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贪恋她身上的温暖、她平淡无奇的脸上的笑容。

　　不管别人日后背地里怎么议论他，叶昕都觉得当初的自己对于周月霞真的只是单纯的依恋。

　　其实那时的他独来独往，与学校的同事少有交流，对于周月霞的家庭真的是一无所知。可是没有人相信。

　　谁会相信呢？谁又能相信呢？

　　平凡如你我，谁又会相信这个气质不凡的男子看上这个平淡无奇的女人真的只是出于真心呢？

　　我们对于不般配的婚姻总是习惯透过它的表象去看那些附加于婚姻上的东西，比如权力，比如财富。

　　所以当我们发现周月霞竟然是县委书记的女儿时，于是我们释然了。

　　尖酸的人们会说，叶昕不愧是名校的高材生，那手腕那魄力就是不一样。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这样的婚姻也会有感情也会有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