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索》有狐公子

2、师训

　　老先生坐在书案旁，气得浑身发抖。先生叫文周，少有才学而屡屡落榜。他郁郁不得志，故在都城建了座书院，费尽心血为兵息国培养了不少栋梁之材。从青鹤书院走出去的文官，小则造福一方，大则政治朝纲。他的学生中不知有多少人曾举着乌纱帽拼死劝谏皇上，结果多是有去无回。文先生恨不能化身千万亿，培养出更多的栋梁，撑住被风雨侵蚀被虫蚁啃噬的木楼。这些外患，这些内忧，早让他心力交瘁。一个月前昌王爷强制在青鹤书院内建了女学堂，更是让他几次气昏过去，好在乡下有一个穷亲戚也想让女儿来书院识几个字，他才慢慢抛弃了女子无才便是德 的观念。
　　“老夫念你们平日读书辛苦，准许你们出去走动走动，竟一去不返了！还干下这等蠢事！夏风，老夫向来信任你，这回你竟任由他们胡来！”
　　“先生，不关夏风的事！是我出的主意，要罚就单罚我一个人。”
　　“钟安，老夫先罚了夏风再罚你！”文周转而向夏风道，“为师寄予你厚望，直到你祖父不许你习武，为师只望你成为朝廷重臣，而你却……连同窗都管不住，将来如何同龄群臣！”
　　夏风一言不发。祖父夏盛火戎马一生、威震沙场，然而他却竭力阻止儿子夏清习武。夏清的武功只练到父亲的五成，虽被盛火明令禁止练武，却仍每夜偷偷地练。夏风自小就偷看父亲习武，一招一式全都铭记于心，在家时也会偷偷地练，到青鹤书院也不忘蹴鞠以强身健体，到深夜再练习武功。学文本非他愿，但他一直表现得很出色，掩人耳目，隐瞒住家人、先生和同窗。他整日表现出开朗和精力充沛，可有谁知道他心中的痛苦和疲惫？听先生这样说，他懒怠回答，又听文周罚他做文章，证明夏盛火送他来书院而不是习武堂的做法是正确的，便道：“难。”
　　“什么？！”文周怒道，“杨经纶，你来！”
　　“是，先生。”杨经纶缓缓立起来，道，“盛世则以文治，乱世则以武治。而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是以文治……”
　　文周听着，抬起右手示意他停下来，叹息道：“你们一心只读圣贤书，已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你们不知，南方言写过早已对我兵息国虎视眈眈。”
　　“先生，如果国强兵胜，我兵息国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只怪皇上重文轻武，到如今还带着王公贵族花天酒地。将士的生死他毫不在意，大臣的劝谏他也听不进去。文治文治，如何治？！倒不如上战场杀敌，也许多杀一个敌人就能反败为胜，也许那一场胜仗就能改变我国的命运！”当现实与理想背道而驰，它们产生的痛苦终会让人无法承受，夏风正是无法人兽皇上重文轻武和家人期盼他成为文臣的事实而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文周一皱眉，立即紧闭双唇，还是憋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正等着受罚的那群刚及冠的弟子忙上前去扶住先生。杨经纶只是“啊”了一声。胡微大叫着“夏师兄你说什么”，就被宣毅和崇拜夏风的同窗们压了下去。
　　文周喘息未定，就说：“非、非夏风气得为师呕血。他说的，也是为师这几年想的。但老夫一介书生……能做什么？！只是教出些不怕死的学生，把我的言词通过他们转达给皇上和众大臣罢了。学生们多获了‘灭十族’的罪，若不是他们不肯承认老夫就是他们的先生，老夫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可这又有什么用，老夫一片丹心，学生们一片丹心，还是没能改变什么。夏风，若不是夏将军郑重嘱咐老夫，老夫定会劝你去习武堂。如今的世道，谏死的文臣比战死的武将还多，老夫的心血比臭水沟中的污水还不如……”
　　书生们都听得差点垂泪。连整日不务正业的钟安也下了用功念书的决心。夏风则暗下决心，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进军营、上战场杀敌，哪怕祖父会像当年组织父亲上战场时对他说出那样的话，他也会奋不顾身地披上战甲，与千千万万战士一起冲锋陷阵，哪怕只砍下敌人的一条胳膊便战死于沙场，也无怨无悔。
　　“与其让你死在战场，被南方的蛮子割去你的头，不如让我杀了你，还会有个全尸，还会有座坟给你！”目睹了战争残酷的夏盛火对未到而立之年的夏清咆哮着说，也许是将军爱子心切，也许是他对兵息国绝望了吧。那是是四五年前的事。
　　每当深夜，夏风都会准时醒来，回忆着祖父给他印象最深的这句话，回忆着父亲月夜偷偷习武，回忆着自己偷看父亲偷连武功，然后他会毫不犹豫地从宿室跑往蹴鞠场，在那偏僻的一角刻苦练功。
　　夏盛火不知道儿孙都背着他习武，夏清也不知道儿子正走着与自己一样的路。如果大战真的爆发，爷孙三个都会相互隐瞒着上战场吧？而当三人在军营里相遇，又会是怎样的情景？
　　连完武回来，夏风想象着将来的一切，逼自己快快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