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折花笺》灵诃

4、第三章

　　中原正值暖春，不管是街道还是百姓庭院之中都有一树一树花开，但妖力微弱的梅宵寒控制不住妖体，无法使其随着季节变幻的时间更替，也没办法把这些妖族的象征收回去。
　　树枝上缀着几片绿叶，光秃秃的显得好笑。

　　因为这些收不回去的树枝，还因为他身体带有后遗症似的疼痛，最开始那几天梅宵寒很抗拒出门这件事。
　　不过师父告诉他若是他恢复的好，还是有希望可以修炼的，只要能够修炼，就能自如控制这些异族特征。

　　梅宵寒对这能力十分心动，但应如是问他：“你缘何修行？”

　　为何修行？
　　梅宵寒神色微动，想要脱口而出的竟然只有那两个字，与来到麒麟城时她教导与他的完全反其道而行之。
　　在应如是似乎要看穿一切的目光中，他的冷汗几乎要下来了。

　　“修行者当修心，心在何处身在何处，心若光明便不至于堕入阿鼻地狱，宗派挑选亲传大多从幼童开始，此时修磨心性当上佳，可你现在已成年，佛国有心魔锁可以处处监视内心，多在成年后入门的人身上，但我不愿意这么做。”
　　应如是张开手心，一把刻印着密密麻麻经文的光锁赫然在其中，可她仅仅是给梅宵寒瞧了一眼便收了回去。

　　“若有朝一日，你堕入心魔，必定亲自将其打入你心中，将你押入佛国忏悔，可我希望永远没有这天。”
　　连应如是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说的狠了，可是眼前这个徒弟肩上的责任不仅仅是作为她应如是的徒弟。
　　他未来还要担负太多，太多。

　　没想到一向有些拘谨的梅宵寒却似乎松了口气一般，开开心心应下了她的话。
　　徒弟如此，她一个做师父的自然再心满意足不过，原本应如是还担心自己会收一个豺狼虎豹去感化，所以在提前去佛国讨来一把心魔锁。
　　但如今看来这东西估计排不上什么用场了。

　　可应如是不知道的是，见到她开心，是梅宵寒获得自由后最大的渴望。
　　她是那样神秘，又是那样遗世独立。
　　梅宵寒抓不到，也不敢伸手去抓，可是他想让师父知道，自己的存在是能让她开心的，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他绝不说一个不字。
　　但他也知道，这话是万万不敢和她说的。

　　麒麟古城位于中洲腹地，是十二楼五城中最繁华热闹的城池，被誉为天下第一城。
　　光游遍麒麟城就要画上梅宵寒数年时间，沉醉在这凡尘喧嚣之中，他会在这里短暂地忘却曾经的痛处，尝试着去像个正常人一般生活。
　　就这样，梅宵寒去了人间摸爬滚打，寻那尚不知在何处的心性。

　　其实所谓人间，不过是寻常人族多的城池罢了，这里的修士也不比别处少，只是相比于那些遍地天才的大宗相比这里更接近人间的概念。
　　在这种环境下他还是能在人族聚集的地方寻到自己的位置。
　　至于修士，他们只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己是个血脉混杂的半妖，不投以不屑的眼神便不错，能和这些头顶长在头顶的人混到一起是做梦都不敢想。

　　除了人族，修士，其次便是妖族活跃在城中，师父说北境那些妖怪崇尚类人，大多是要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再加上妖兽向来被奴役，所以不喜暴露族类特征。
　　但正常来说各大族类都喜欢保留本族的特征，这是一种血脉传承的象征，是荣耀，就算是当今的妖皇也不例外。

　　渐渐地他发现师父说的确实不错，在麒麟城中见过的妖族偏爱把妖族特征作为个人特色展示出来，而不是把妖族特征收回去伪装成人族，头上长角身后带尾巴都是最普遍的。
　　对比下来梅宵寒这造型还算是中规中矩的，这给予了他不小的心理安慰。

　　他的年纪虽然比正值壮年的人族要大些，可是在妖族里完全是个身体没发育好的少年，没把长发绑起来的时候从背后看还以为是个少女。
　　恰恰还因为修士看不出年龄，有一次梅宵寒鼓起勇气和应如是出门，邻里便惊奇地问这是不是她的孩子，是不是先天不太好才这么瘦弱，把他师父乐得直不起腰来，废了好半天才解释清楚他们是师徒。
　　他有一次紧紧跟在应如是身边，发现自己居然还没师父的肩膀高，这让自认已经成熟的梅宵寒很是受挫。

　　后来他便尝试着和热切又带着些许好奇心的邻居们来往，他们从来没有嘲笑过梅宵寒半妖的身份，每次和他们话家常都会把他都感染得多几分热情，回到家中和应如是说话语气都轻快不少。
　　应如是虽然是她师父，可是她却很少有时间可以手把手教他这些日常的东西。

　　她似乎很忙。
　　梅宵寒不止一次看到她房间还亮着，她坐在窗前似乎在写什么，写着写着又会停下来沉思良久。
　　直到在饭桌上梅宵寒把从邻居那里学来的菜端上餐桌时，她才惊觉自己的徒弟进步飞快。

　　实际上应如是领着他来这里小住的原因，也是想让没有正常生活经历的梅宵寒能在一个安稳的环境中体验市井炊烟。
　　他记得师父的原话是：“这是一份特有的温度，能永永远远留在心中，令人无比回味。”

　　他确实在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下厨只是其中一种，他甚至学会了用金银山的花瓣酿酒煎茶，如果有多余的他还会分给邻里，或者拿去卖了换些钱给师父买些小吃，每逢人族佳节他和师父还也会跟着一同庆祝，好不热闹。
　　这样闲适安逸的日子习惯了后，连自己都会以为自己是个寻常的少年。

　　相比有些寡言但对什么事都新奇的梅花精，他们对应如是更感兴趣。
　　她与人交谈时如沐春风，可是又不常出门与人打交道，偏偏麒麟城的百姓见修士比吃的饭都多，打眼一瞧就知道应如是不是简单人物，一来二去就更好奇她的身份。

　　邻里没少向梅宵寒打听，可梅宵寒自己都不知道应如是究竟是何方修者，真正的实力怎样。不过这些天相处下来，应如是只是不主动说什么，可是若他要问却从来没回避过什么。
　　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大能是那样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是身处凡人仰望不到的存在。
　　平时他也会看到麒麟城中来往的修士，他们有的形单影只，有的结伴而行，可从来端的是风清月朗之姿，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给不善修行的人留一个眼神都仿佛是恩赐。
　　梅宵寒所知道的应如是却不是这样。

　　她能轻松解决掉一头成年凶兽，可以从奴隶场来去自如，她的实力绝对毋庸置疑，没人会怀疑她是不是个极为出色的修行人。
　　但是却对接触到的一切都如此亲切，好像可以把所有都包容进去。
　　她隔三差五都会从吉祥楼带回来许多珍馐美食，多到桌子上都放不下，吉祥楼美味在中洲的地位好比麒麟城的地位一般，价格自然不必言说，这也是邻里对她产生好奇的原因。

　　虽说是给梅宵寒辟谷前享受一番，但是饭桌上她大快朵颐的模样早已深入人心，她说过自己早在很久很久前就已经辟谷，但还是会留恋人间世味。
　　所以梅宵寒最热衷的就是带着师父的钱袋子去搜罗各种美食回来带给她品尝。

　　他外出回家时总是傍晚，这个时间经常能看到应如是倚在窗前，如净空一般颜色的长袍披在身上，一只手拿着书卷，另一只手便时不时拈起点心品尝。
　　她总是看得入神，他都走到师父面前把她的光挡住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家徒弟回来了。
　　有一次他问这是什么书，难不成是什么绝世武功或者绝本秘诀，但是真相与其大相径庭——这是她托人从家乡带回来的话本。

　　她弹琴也是一把好手，但梅宵寒问起来为何平时很少弹，她只是说自己曾用这把琴了结过太多性命，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弹一弹，平日里附庸风雅倒也罢辽。
　　这也是个极为新奇的观点，毕竟中洲一向以自己的兵器为荣，几乎没有觉得它杀伐之气太重而不作为爱好的。
　　梅宵寒正因为无法想象，所以才更加好奇她的一切，师父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但师父甚少提起她的来处，更别说家乡了，她说那地方很是遥远，远到几乎没有修士留下，远到她几乎回不再去，梅宵寒翻看师父珍藏的诗词话本，惊觉其言辞瑰丽，寥寥数语中可窥见大气磅礴，丝毫不逊色中洲的诗词大家。
　　连那些市井故事也分外有趣，就是瞧着那些故事不像是中洲发生的，那里有帝王官宦，有侠客匪徒，却不怎提到修行之事……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呢，梅宵寒想象不出来，只知道这是独属于师父一个人的秘密。

　　她好像离俗世特别近，却又离世俗特别远。这世上只有一个这样的应如是，他也只有一个这般特别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