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纨绔夫君》芝苓

22、鱼龙杂

　　明灯法师告退之后，扶玉鸾入殿，默默行礼：“姑母。”

　　太后并不意外，朝她伸出手：“都听到了？方才为何不进来？”

　　扶玉鸾扶住太后的手，在她旁边坐下：“偷听已然失礼，再贸然闯入，怕是要让人厌弃。”

　　太后无言：“你这是什么话……”

　　她心里也清楚，扶玉鸾大抵是把她们两个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烦闷，又不肯说出来罢了。

　　太后索性换了个话茬：“你啊，这几日别的宫里有人来看看，送了些东西过来，要去看看吗？”

　　扶玉鸾对这个不感兴趣：“不了，姑母，有没有审问出什么来？”

　　她指的自然是那日潜进府中的歹人，太后却摇摇头：“未曾，他嘴巴很紧，没看住直接自尽了。”

　　扶玉鸾面色一沉。

　　她晓得对方为何而来，为了得知他背后到底是谁把他强留在镇国公府中审讯，不打算移交刑部，以免节外生枝。

　　与此同时，她也有一点私心。若是把人交给刑部审讯，必然会问出那日的黑衣人。

　　扶玉鸾无心再去纠缠他为何施救，也不明白他的来意，干脆瞒下此事。

　　毕竟，看见他时，就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搜寻记忆，不觉得自己会认识这样的人，但她还是把事情瞒下了。

　　镇国公府的侍卫和福叔最听她的话，不会透露消息。其实扶玉鸾要瞒住的，只有太后一人。

　　扶玉鸾为自己的私心惴惴不安，门外嬷嬷来报：“娘娘，忠义侯夫人来了。”

　　“进来罢。”太后看了看她，见她没有避开的意思，便让嬷嬷请人过来。

　　许久未见，侯夫人还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她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拉着扶玉鸾的手左看右看才道：“老天，怎么就发生这般惊险的事，镜儿同妾身说的时候妾身还不敢相信……”

　　她口中念佛，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扶玉鸾道：“未曾受伤，倒让夫人忧心了。”

　　这一回遇袭受伤虽不重，但在京都也是好生闹出了一番水花来。太后震怒，勒令朝中严查此事，连陛下也有所耳闻，让皇后来慰问，还亲自指了一队金吾卫来保护镇国公府。

　　也不光是镇国公府加紧了守卫，京都里一时人人自危，宵禁后路上再难看见人。

　　“说来也巧，”侯夫人拿帕子抹了抹眼角：“陛下看中的金吾卫，为首的正是我家镜儿。”

　　“原来是小侯爷，”扶玉鸾竟笑了笑：“这段时日就麻烦小侯爷了。”

　　太后问：“他可曾随你入宫？”

　　侯夫人忙道：“镜儿随妾身来了，如今在殿外守着，若是娘娘想见，妾身便让他进来。”

　　“也好。”太后点头，嬷嬷便唤相里镜进来。

　　“见过太后，郡主殿下。”相里镜倾身行礼，收起了平日里不着调的姿态。

　　“小侯爷请起。”扶玉鸾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身上。

　　数日不见，相里镜似乎瘦削了些，脊背却更加挺拔。没有平素那般纨绔做派，眉眼间的锋利意味更足，扶玉鸾才惊觉他生得一副攻击性十足的样貌，眼型狭长，鼻若悬胆，不笑时唇角弧度向下，几乎有种薄凉的味道。

　　她愣了一下。

　　察觉到她的目光，相里镜笑了一下，于是又是扶玉鸾熟悉的风流纨绔。

　　她这才定神：“有劳小侯爷，不过小侯爷没有私事要忙吗？”

　　相里镜这会又显出几分吊儿郎当了，他笑：“原先我也是去学监处点卯，要么去猎场跑马，也怪无趣的，郡主不必担忧。”

　　扶玉鸾想了想，去学监处点卯大抵是被老侯爷押着去的，去猎场是为着跑跑马，给海东青放风，这样一看，相里镜的日子也单调。

　　今日起他倒是要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了，怕是会更无趣。

　　想到这里，扶玉鸾敛目，用宽大袖摆遮住唇角弧度。

　　太后显然早就见到过相里镜，也不避讳：“小侯爷，托你去查的事，可曾有了眉目？”

　　自从陛下即位，太后就再没管过前朝的事，昔日听命于她的官员也告病的告病，外放的外放，挑不出合适的人选。忠义侯夫人的到来让她想起，这小侯爷也勉强能算是青年才俊，可堪一用。

　　往日只记得他乖张纨绔，不学无术，如今差遣一回倒也能把吩咐做好。

　　相里镜正色道：“回太后的话，我们在歹人的夜行衣上发现了一种很独特的熏香味道，追查之下，发现是一种来自于蕃坊，名叫‘透骨草’的香料。”

　　“蕃坊，”太后顿了一下：“你带人去查过了？”

　　“未曾，”相里镜神色肃敛：“只是去各处看了看，香料经过很多人的手，没发现什么。”

　　蕃坊是京都西南角专门划出来给来自中土之外的游商交易的地方，那里鱼龙混杂，什么稀奇玩意都能买到，什么人都有。线索断在那里也很难再追查。

　　太后叹口气：“有劳你了。”

　　相里镜：“不敢。”

　　略微多说几句，扶玉鸾就有些乏了，没支住下颌，一点一点往下掉，侯夫人接过话茬：“天色将晚，不好再叨扰娘娘，妾身便先行离开。”

　　太后拍了拍扶玉鸾：“你也下去歇息罢。”

　　墨砚扶着扶玉鸾的手，送她回寝宫歇下。

　　扶玉鸾有些头晕，深觉自己睡太多了，清醒了半日又有些困倦。

　　本该跟着侯夫人离开的相里镜却跟上来，一拱手：“郡主殿下。”

　　扶玉鸾实在有些困，慢吞吞“嗯”了一声才转头看他。

　　相里镜顿了一下，说明自己的来意：“殿下，明日我同游商约好，会去蕃坊采购香料，特来和郡主报备一番。”

　　扶玉鸾顿了好一会才道：“那我同你一起去。”

　　“殿下！”墨砚焦急，蕃坊在她眼里是十分混乱又危险的地方，郡主怎么能跟着一起去：“您还需要养伤……”

　　“不，”扶玉鸾莫名有些执拗，定定看着相里镜：“我也要跟去看看。”

　　对上相里镜幽深的眸子，她心里还是没底，太后显然不会答应她任性的要求。自己去也只会给相里镜添麻烦，他会答应吗？

　　出乎意料的，相里镜点点头：“好，郡主只需要跟着我即可。”

　　扶玉鸾抿唇，低声道：“多谢。”

　　城外，蕃坊。

　　这里有京都最热闹的集市，有来自域外的美酒和佳人。多走一步都能看见遍地金砂和夜明珠。不论白日黑夜都灯火通明，炫目绮丽。

　　来客往往醉生梦死，在一掷千金中或赢或输，转身从身无分文的破落户变为富翁，也可能人财两空。

　　但同时这里也是京都最难管辖的地方，不知身份的逃犯、毛贼，乃至于劫匪都在这里定居，久而久之发展成了在蕃坊的最里面，有一处最混乱，最肮脏，无人愿意前往的贫民窟。

　　外边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里头是不辨日月，混乱的聚集处，蕃坊就如此矛盾地在京都外存活了数十年。

　　饶是监管京都的官员也拿蕃坊没办法，它在京都的势力纵横遍布，分不出为哪位大人效命，没人敢去主动招揽祸事。

　　深夜，蕃坊最大的酒肆烛火通明，金发碧眼的舞娘身姿飞扬，裙摆处的金色流苏都拂到酒客脸上，香风阵阵，丝竹声旖旎多情。

　　烈酒入喉，又有佳人相伴，这本该是十分美好的夜晚，但一阵吵杂争吵声打破了寂静的夜空。

　　骏马嘶鸣着在酒肆门口停下，一位身着甲胄，脸上带着伤疤的中年将领大步流星走进来，身后跟着一队训练有素的侍卫。

　　“大人，大人！”慌不迭掏出钱袋的商人试图行贿，讨好着笑：“大人何必动怒，这么晚了，不如进酒肆喝一杯……”

　　商人是这处酒肆的掌柜，习惯性以为深夜前来的官员是来威胁受贿，特意备下了金银珠宝。

　　但他的话被毫不留情地打断，钱袋子里的金块滚落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很快被人捡走。

　　“给我搜！”面目凶戾，俨然久经沙场的将领巡视片刻，如此命令属下。

　　属下依言照做，很快酒肆里乱成一团。歌伎顾不上乐器，纷纷逃跑，酒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四下逃散，生怕侍从们锋利的刀剑要落在自己身上。

　　舞娘佩戴的夜明珠，赏赐乐人的金砂全部散落在地上，

　　不仅仅是酒肆，蕃坊的各处都被将领带过来的人搜寻，早已入睡的人家被毫不留情地叫醒，赶到空旷场地上等待检查。

　　这一夜混乱又漫长，吵杂声久久不绝。

　　“林大人！”被从家中叫醒，匆匆赶来的秦尚书，赔笑道：“您这是做什么？”

　　睡梦中惊醒，连官服都皱巴巴贴在身上，看起来滑稽极了。

　　他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对蕃坊的许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企图在自己任期内不惹出什么大事，哪成想这林大人竟然深夜来扰乱！

　　莫非……秦尚书出了一身冷汗，是发现了自己的……

　　秦尚书看着他指挥侍卫四处搜寻，毫不留情打砸殿下，一阵肉痛：“您总得告诉下官发生了什么啊。”

　　这里也有他的产业，再不济还有定期为他上供的商人，哪能经得起林大人这番折腾。

　　但秦尚书不敢多言，这林大人是东宫的人，太子暴戾，全然不顾朝中谏官，他一介小小尚书，怎么可能让林大人收手。

　　林大人掏出腰牌展示给他看，不无傲慢：“本将奉太子之命，来追查蕃坊中的歹人。”

　　秦尚书身子晃了晃，看清那腰牌上的字，颓然跪坐下去：“太子殿下……”

　　林大人并未管他，自己打马往更深处去。

　　天际隐隐有阴云聚散，一阵惊雷划破天幕，夜里似乎有一场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