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纨绔夫君》芝苓

20、夜行人

　　扶玉鸾并未入眠。

　　月上梢头，镇国公府内一片寂静，连原本应该守夜的墨砚都被她打发去歇下，独余小书房内一豆灯火。

　　她一身素衣，乌发散落。宽大的袖摆卷起，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一丝不苟地抄写佛经。

　　烛火昏黄，落在她素净的脸上，显出几分出尘味道。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娟秀字迹慢慢浮现在长卷上，扶玉鸾微微叹口气，把抄完的经卷投入一边的香炉里。

　　燃着香料的炉火很快吞噬了纸张，焦痕逐渐覆盖，留下碎屑混在香料里隐没不见。

　　她在为李厚仁抄经。

　　李夫人拿不出银钱给他办个风光的丧事，还因着刑部查案无法扶棺回乡，只能搁置在郊外的义庄。

　　朝廷给了恤金，李夫人拿了银两请了方丈日夜念诵，祈求来世安宁。

　　他们的小女儿尚且天真，拉着扶玉鸾的手想问爹爹去哪了，扶玉鸾却无法回答。

　　她记得，镇国公薨逝的时候，她和这小女孩差不多年纪，抑或是更小一些。这个年纪的孩子，是理解不了离别的含义，只能在年岁逝去之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因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顶着李夫人的眼泪，答应自己会安顿好他们一家。

　　安排生计不是难事，让他们留在镇国公府里荣华一生也没问题，只是这案子着实棘手。

　　扶玉鸾叹口气，挑亮烛芯，今夜大抵是无法安睡了。

　　安大人那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今日白跑一趟，倒是遇见了相里镜，看他大摇大摆在刑部出入。

　　相里镜毕竟是小侯爷，对前朝了解颇深，与官员也有往来，若是自己去请他帮忙……看一看案子的进度，兴许能有点用处？

　　还是罢了，她搁下笔，看着未干的墨迹叹了口气。

　　平白无故，也没什么说得过去的交情，反而在以往多有得罪，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

　　夜色愈深，窗外竹声阵阵，摇晃的树影映在书房内，扶玉鸾微微抬眉，听见了隐约的脚步声。

　　是来催她入睡的墨砚？她方想出声让墨砚不用管自己，便意识到，若是墨砚真的来了，为何不说话。

　　扶玉鸾心一沉，不是墨砚，也不会是府上的侍卫，那会是谁三更半夜在她院子外面徘徊？

　　她已无心再思考镇国公府上的侍卫去哪了，抓起橱柜上摆着的短匕首藏在袖口里，谨慎地靠近玄关处。玄关处堆满经卷，刚好能容得下她这样瘦弱身形的人。

　　扶玉鸾平息凝神，攥紧手中的短匕首，等待外面人闯入。

　　危机感侵占了她的心神，后背被冷汗浸湿，手腕也有些颤抖，还是尽力凝神静听，企图降低存在感。

　　兀地，一只竹管穿破窗纸，往小书房里面喷了烟雾。

　　一时间雾气缭绕，扶玉鸾捂住口鼻，嗅到烟雾难言的气味，冷静思忖着，府里已经安排了侍卫巡逻，日夜不停，那这贼人从何而来？

　　许是许久听不见动静，外面的人以为她倒下了，“吱呀”一声推门而入。

　　脚步声渐近，似乎是在搜寻她，扶玉鸾冷汗直冒，小书房只有这么大地方，迟早要被发现。

　　不谈这人来意如何，又是怎样躲过了府中的巡查，今日这一遭怕是躲不过去了。

　　扶玉鸾透过层层叠叠的经文看见一个陌生的身影，他身量不高，底盘很稳，转过来的时候面上蒙着黑巾，看不清形容，只能感觉到一双阴鸷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逼人。

　　而这明显有些功夫的黑衣人正往她的方向走来，匆匆翻阅橱柜上摆放的经卷。

　　越来越近了……甚至他的手在不经意间都略过扶玉鸾的头顶。

　　扶玉鸾咬住下唇，如此近的距离，哪怕自己存在感再弱，也很容易被发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她看了看手中闪着白光的刀刃，攥紧了匕首，干脆一把掀开橱柜，试图用匕首逼近黑衣人。

　　但扶玉鸾想错了，一个敢只身前往镇国公府上的黑衣人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躲在小书房里的自己，甚至于方才他摸索橱柜的动作都是在试探自己。

　　早有准备的黑衣人甩开她如同弹走一片羽毛，手中的短匕首也被夺走。

　　他知道我在这里！

　　一股大力将她推开，重重砸在几案上，后背传来钻心的疼痛，几案上的东西一股脑掉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电光火石之间，扶玉鸾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她费力站起来起来，颤抖的手腕藏在身后，冷静地看向逐渐走进自己的黑衣人：“你想要什么？”

　　自己不曾树敌，和她有矛盾的人也不可能在皇城里动手，那么这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若是图财，不如直接去洗劫库房，七绕八绕来到院子深处的小库房作甚。

　　黑衣人并未回答，扶玉鸾心底已经却有了答案。

　　不是图财，也不曾见到她就动手杀人，那就只可能是……想到前些天刚被害的李厚仁，扶玉鸾气极反笑：“你来找流言里镇国公府私吞下的一批黄金和甲胄，是不是？”

　　黑衣人皱起眉，嗓音粗粝沙哑仿佛被火灼烧过一般：“你是镇国公府的小姐，总该知晓它们的下落。”

　　扶玉鸾呼出一口气，感觉背后的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她仍旧是笑，薄唇轻抿，几缕长发遮住脸颊，烛火颤颤中美得惊心动魄：“若我说，根本没有这一回事呢？”

　　她几乎是冷笑，眼底一派冷意。在暗处窥伺镇国公府到人倒是不少，还敢来这里撒野。

　　“你不怕我杀了你？”黑衣人并不理解她为何发笑，威胁她。

　　“你不敢，”扶玉鸾十分笃定：“你敢对我动手，镇国公府和太后的人能把你追杀到海角天涯，你一辈子都无法正大光明踏入大齐境内，不管你是谁派来的，只要有一丝痕迹留下，就有人会一直盯着你们。”

　　“直到你死。”

　　她唇瓣柔软嫣红，吐露出的却是冰冷话语，高高在上地指出他的下场。

　　尽管扶玉鸾才是处于不利情形的人，和黑衣人对视时也没有丝毫畏惧，直勾勾盯着他。

　　这也是黑衣人迟迟不敢动手，反倒在小书房里搜来搜去的缘由，不能对扶玉鸾动手，只好逼她说出来他想要的东西在哪。

　　气氛一时僵住。

　　他冷哼一声，方想说什么便一顿，倾身躲过直直射向他面门的短箭。

　　短箭擦过他的肩头，把他肩上的一小块布料钉死在窗沿上。

　　门外有人硬闯进来，发出“嘭”一声巨响，扶玉鸾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又来了谁，两人便扭打在一起。

　　说是扭打也不确切，后来的那个穿着夜行衣，但高挑不少的年轻男人几乎是压着黑衣人打，甚至还有闲心把她从地上抱起来，让她躲到一旁。

　　四目相对间，扶玉鸾恍然发觉他比自己高出不少，下颌擦过自己的发顶，眼底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

　　他同样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眉睫漆黑，目如寒星，倒映着扶玉鸾强忍镇静却难掩惊慌的脸。

　　夜风阵阵，她能闻见对方身上冷冽如同霜雪的味道。

　　被放下的动作也是小心的，她稳稳落地，靠在门槛处平复紊乱的呼吸。

　　“你是谁？”扶玉鸾哑着嗓子问。

　　扶玉鸾好像隐约听到眼前人说了什么，但是很快被打斗声盖过。她心一横，趁着二人打斗间跑出去，试图寻找府上的仆人。

　　扶玉鸾从来没有感觉镇国公府如此之大过，她不敢慢下来，绣鞋丢了一只都顾不上，忙里忙慌往外面跑。

　　“墨砚！”她感觉自己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晕倒在花廊的墨砚，她赶忙把人扶起来：“醒醒，快醒醒。”

　　“嗯……小姐！”墨砚被晃醒，感觉后颈一阵钻心疼痛。睁开眼看见扶玉鸾担忧的脸：“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只记得自己端着茶盏想来找扶玉鸾，提醒她早些休息。眼前出现一道黑影就被打晕，瘫倒在花廊里。

　　扶玉鸾长话短说：“快起来，我们去找福叔，府里闯进来人了！”

　　“什么！”墨砚赶紧站起来，被扶玉鸾拉着去找福叔他们。

　　“起来，都起来。”扶玉鸾刚出院子，就看见昏倒一地的侍卫，她用手指试了试发现都有气，墨砚机灵地找了冷水把他们浇醒：“出事了！”

　　府中侍卫扶着脑袋站起来，发现神色惊慌地墨砚和冷着脸的小姐，发现不对劲：“这……怎么回事？”

　　他们明明照常巡逻，却突然闻到一股奇怪味道，对了，是迷香！

　　扶玉鸾裹着墨砚找来的厚实披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手脚冰凉，她呼出一口气：“跟我去小书房，他们在里面打起来了。”

　　纵然后来的年轻男人显然能打得过黑衣人，但难保黑衣人没留后手，她不敢冒险，赶紧带着侍卫追过去。

　　他们迟来一步，蒙脸的年轻男人已经离开了，黑衣人倒在地上，胸腹没有起伏，不知道还有没有气。

　　小书房里面已经一团乱了，诗文古籍散落一地，显然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打斗。

　　福叔大为光火，方才他被侍卫喊醒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来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了这种事。

　　小姐遇袭，眼下还冷静地站在一旁，只是脸色煞白，显然受了惊吓。

　　侍卫赶忙把黑衣人捆起来，墨砚站在扶玉鸾身后，担忧地问：“小姐，您可曾受伤，要不要去唤太医过来？”

　　“我还好，”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身上的霜雪气息，扶玉鸾猛地闭上眼，有条不紊地吩咐：“福叔，你进宫告知姑母今夜府上遇袭。另外，让侍卫好好审审这个人，不要被旁人带走了。”

　　“是。”福叔看出扶玉鸾明显不虞，自责于自己的疏忽，不敢再多说什么。

　　扶玉鸾敛目：“去罢。”

　　他到底……是谁呢？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引用于《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