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纨绔夫君》芝苓

19、月色冷

　　没见到三公主，扶玉鸾索性和太后交代一番，带着墨砚回到国公府。

　　林账房等候多时，一见到她便道：“小姐，这一批花笺纸卖得很好，我们需不需要扩招工匠，增加产量？”

　　“不，”扶玉鸾摇头：“花笺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若是泛滥成灾，就没有吸引人的地方了。”

　　林账房懂了：“那我便让工匠停工，过段时日重新售卖。”

　　他把账本交给扶玉鸾：“还请小姐过目。”

　　扶玉鸾接过来，指尖一一点过朱笔批注的条例：“辛苦，有劳林先生了。”

　　林账房便笑：“小姐这是什么话，我是镇国公府的账房，自然要为小姐做事。更何况国公大人的恩德，鄙人永世难忘。”

　　他年轻时给人当账房先生，结果少东家自己亏损银两，误了生意，反倒污蔑他这个算账的中饱私囊，把他扭送到衙门里想屈打成招。

　　林账房年轻气盛，怎么可能平白认下这个罪名，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还是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到最后，牢头都怕了他，请来他年迈爹娘，恳求他早些写字画押。

　　他心如死灰之际，镇国公到衙门里巡视，查看卷宗，才发现了这桩案子的不合理之处。

　　理所应当地，林账房跟在镇国公身后做事，替他经营打理府上的产业，勤勤恳恳数十载，直到镇国公身死，府中萧条，让他一度以为镇国公府坚持不下去了。

　　夫人入庙清修前遣散了府里大部分仆人，连他们这些幕僚清客也散得差不多了。林账房挂念旧时恩情，没要夫人给的盘缠，自己留下来打理府上的铺子。

　　还好他等回了小姐，林账房眼眶微湿，他看见扶玉鸾和镇国公肖似的面孔，沉静侬丽，比鬓边的秋海棠还艳丽几分。

　　小姐长大了，已经接过了镇国公府的担子，把庄子和铺子经营得有模有样，对他们这些老人也敬重有加。

　　扶玉鸾核对完账本，便带着仆从去了刑部。

　　大白天里的刑部也是阴森森的，光透不进来，空气里微尘浮动。穿堂风掠过回廊，带着木头腐朽气息钻进扶玉鸾鼻腔里。

　　更深处，若有似无的一股腥味涌上来。

　　她微微拧眉，不去细想这是什么味道，用帕子遮住口鼻，对小吏道：“你且去通报安大人，陵阳郡主来访。”

　　小吏点头称是。

　　安大人来得很快，他便是刑部长史之一，恭恭敬敬向扶玉鸾行礼：“见过郡主殿下。”

　　他曾是镇国公府幕僚，与镇国公私交甚笃，也和扶玉鸾一直保持联络。

　　扶玉鸾：“安大人请起，近日贸然来访，是想得知李厚仁李大人一案的事情是否查出结果来了？”

　　太后不让她私底下去查，那她来问问刑部的人总可以吧。

　　安大人面露难色：“这……”

　　扶玉鸾会意，让墨砚到门外去守着：“大人直说无妨。”

　　：“是，本不该向郡主隐瞒，毕竟那李厚仁也曾与在下共事。但这个案子……”安大人压低声音：“右相让尚书大人亲自接管了，轮不到我们插手。”

　　右相，扶玉鸾心沉了一下，若是让右相的人接手，还能查出什么结果来。

　　但查案毕竟是刑部的事，若是安大人不能插手，她也不好从中干预，便道：“我晓得了，还请安大人多多留意，若是右相有什么动向，便来知会我一声罢。”

　　安大人点头：“那是自然。”

　　一番交谈后，扶玉鸾从侧门离开。

　　角门处传来嬉闹声，一群锦衣玉冠的少年郎大剌剌进来，腰间佩玉带。

　　也不知是哪家的子弟，看着便不着调。扶玉鸾微微凝眉，隐在树荫处，打算等他们走了再出去。

　　一行人走近她，为首的却突然道：“郡主殿下也在此处？”

　　扶玉鸾转头，看见一张格外熟悉的面孔。

　　白玉冠锦袍衣，不笑便有三分风流，眼底是一派笑意，正是相里镜本尊。扶玉鸾抬眼：“小侯爷。”

　　不知为何出现在刑部的相里镜制止了身后人的骚动，走上一步：“郡主殿下来刑部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说出来也好让在下搭把手。”

　　刺目光线下，他眼窝深邃，琥珀瞳色更加透亮，扇子一般的睫毛在脸颊落下两道阴影。

　　相里镜何时在出没于刑部来，扶玉鸾有些不解：“小侯爷，可是在刑部领了官职？”

　　“不，”相里镜笑，把腰间玉牌亮给她看：“我乃陛下钦点的金吾卫，来刑部传达陛下命令。对了，郡主还未告知我为何来此处。”

　　扶玉鸾看着玉牌上金漆大字，想起来相里镜承蒙陛下宠信，御前领了金吾卫的职位，替陛下跑跑腿也正常，便道：“为了一桩私事罢了，不劳烦小侯爷操心。”

　　相里镜依旧笑：“那我送郡主回去罢，日头烈，郡主可得注意着些，不要晒红了面皮。”

　　扶玉鸾微怔，旋即道：“多谢小侯爷关心。”

　　相里镜亲自送她到马车上，看着辙印消失在远处才进去。

　　“真有你的。”同行人冲他挤眉弄眼。

　　陵阳郡主美名在外，碍着太子的缘故，他们不敢太过叨扰，相里镜献殷勤倒很积极。

　　相里镜给他一脚：“快走，把陛下要的卷宗送去。”

　　“欸，”同行人夸张地躲开：“开个玩笑而已嘛。”

　　相里镜觑他一眼，一幅爱答不理的样子：“再多说给你一顿好打。”

　　同行人搔搔头发，只道他对着郡主就是陪笑好脸色，轮到同为金吾卫的他们就是绷着脸，爱答不理，活脱脱的重色轻友。

　　相里镜听了他的话没做声：“你想得倒是美。”

　　他心底思忖，扶玉鸾平白无故来刑部，大抵就是为了李厚仁的事。

　　李厚仁曾是镇国公府亲信，如今横死皇都，她关心几句也无可厚非。

　　但要细究这个案子……相里镜皱眉，就得好好费一番功夫了。

　　相里镜自然能看出这桩案子诡秘之处，一个年近半百，堪称落魄失意的文官能有什么仇敌，要将他在上朝路上杀人抛尸。而这文官身份也不简单，流连于镇国公府和右相之间，往来密切。

　　最终，他唤来随从，低声吩咐两句。

　　被他晾在一旁的同行人骂骂咧咧：“相里兄，今晚我们去喝酒，你来不来？”

　　“去，”相里镜系好玉牌，碰撞见发出清脆声响：“今儿好好喝一杯。”

　　月上中天。

　　南岸热闹得很，摆满花灯的游船灯火通明，随着水波慢慢漂流。船头坐着乐人，丝弦声缠绵，比月色都动人几分。

　　相里镜给自己斟酒，酒液映出天上一轮弯月，被他摇摇晃晃荡出波纹。

　　同他一起喝酒的身边都聚了不少美貌歌女，调情谈笑好不快活，唯独他身边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年幼的小厮守着。

　　“相里兄，”喝高了的赵誊大着舌头，推了推身边一个神情羞怯的歌女：“去，伺候你小侯爷喝酒。”

　　他笑：“瞧瞧我们小侯爷，连来秦淮之地喝点酒都不敢叫人伺候。”

　　他们这群人在一起鬼混日久，私底下便也没什么忌讳，气氛旖旎早不只是喝酒。唯独相里镜没事人似的坐一边，冷眼看他们胡闹一般。

　　歌女照做，羞羞怯怯坐到相里镜身边，稚嫩的脸上是稍显幼稚的讨好笑容：“大人，请喝酒。”

　　相里镜闷声接过玉杯，看也不看她，一口饮尽。

　　他没动作，歌女也不好纠缠，只好在一旁给他斟酒夹菜，做着小厮一般的活计。

　　有人搂着衣裳半敞的丰腴美人：“可是这个不合你胃口，要不让我怀里这个来伺候伺候你？”

　　“伺候”二字偏偏咬重，显出几分暧昧，相里镜却只是抬了抬眼睛：“还是您留着慢慢享用罢。”

　　那人倏然变了脸色。

　　相里镜看也不看：“时辰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诸位玩得愉快。”

　　赵誊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不对，你要走了？”

　　他话没说完，相里镜就放下杯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留下一行人面面相觑。

　　相里镜晃晃悠悠走在长街上，夜凉如水，月色落在他肩头。

　　他喝了不少酒，眼神却清明，推拒了随从要送他回去的请求，打算一个人慢慢悠悠晃到侯府上。

　　老侯爷为人刚正，觉得喝酒误事，最讨厌旁人喝酒，看见他一身酒气地回来，定然要大发脾气。

　　但自从那日老侯爷罚了他，把他扔到猎场里自生自灭，就再没多管过他的事，因而相里镜不甚担心，甚至想带着酒气去老侯爷眼前晃一晃。

　　让他一如既往训斥自己不成器，抑或是压着他到祠堂谢罪……相里镜微微合上眼，感觉肩头传来一阵钝痛。

　　烈酒麻痹了他的神经，只感觉肩头一阵一阵地痛。

　　他不应该喝酒的，前些日子在猎场跑马，有人马儿受惊把人颠下马，他上前拦了一下，被马儿踢到肩头，留下大片青紫。

　　索性没有踢断骨头，医师给相里镜上药时他苦中作乐地想，那可麻烦太多了，还得告假一段时日。

　　不能去宫里，也就是说看不见扶玉鸾，那这日子得多无趣。

　　看不见她鲜妍妩媚的面孔，和她生气了使小性的赌气神态，相里镜笑笑，那可是亏大了。

　　扶玉鸾眼下的境况他也知晓，派了信得过的侍卫在镇国公府外守着，包括灵溪寺里，也藏了他的人。

　　京都暗云翻涌，总得时时刻刻保持警惕。

　　他路过街角处，和一个黑衣短打的男子擦肩而过。

　　男人低着头看不清形容脚底飞快，练家子一般避开他摇摇晃晃的身体，旋即没入暗处。

　　相里镜好脾气地避让，让他先过去。

　　乌云翻涌，遮蔽弯月的云块散去，投射下来一线光束。

　　男人腰间一亮，锋利刀刃泛着冷光，照亮了他面无表情的脸庞。

　　相里镜顿住，踟蹰着走往相反的方向。

　　不对，这方向，只有镇国公府的宅邸。

　　糟了！

　　相里镜反应过来，酒劲醒了大半，立刻赶往镇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