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与梦想》泠自听

2、任性

　　Leslie工作起来就完全是另外一种状态了。他相当专业地在素描簿上画出一张张草图，在Andy身上比对，再挥手让苏越过来敲定衣服的品牌和款式。Leslie在工作上是个有点霸道的人，能把服装师和化妆师的工作都抢过去，而管你是编辑也好主管也好统统成为个打下手的，工作就是帮他辨别衣服和来回搬运。

　　这样的人合作起来是很累的，然而也是很有趣的。苏越有老练的时尚眼光和敏捷的反应，还能被Leslie当碎催支使没有怨言。Andy埋在单人沙发里，一条修长的腿翘在沙发扶手上，极其舒服同时也足够旁若无人的坐姿，一手撑着尖削漂亮的下巴，饶有兴味地瞧着，时不时Leslie抬起头让他换个姿势，再继续低头冥想。

　　“黑色的短靴，5厘米的跟，这里脚髁处要收缩，”Leslie绘制出一双靴子的形状，“还有这里，边上要缀明黄色的一圈线。”

　　“我去看看。”苏越又朝衣库跑去。

　　“挺好看的，复古风。”Andy凑过来看了一眼，微笑，“其实那款DR.MARTENS的短靴就很好。”

　　“是那款防军靴式样的吧，”Leslie道，“我也是这么想。要是这样，配上偏马术服风格的会挺合适。”

　　苏越拎着几双靴子回来了。Leslie看了看，摇摇头。

　　“DR.MARTENS那款U329系列。”Leslie简短地说。

　　“哦，那是女靴啊——”苏越才说了半句就意识到自己错了，转身回去拿。

　　女装男穿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这时代越来越中性风。Baptist□□仅身着Chanel经典女装短外套和高跟鞋的那张照片早已引起了无数尖叫，Lagerfeld这怪老头子每每剑走偏锋都能引领世界的时尚潮流。

　　“不大喜欢跟我合作吧？”Andy一只手搭在Leslie肩上，凑近他，微微笑着说。

　　“我对人没什么兴趣，只要把工作做好了就行。”Leslie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工作狂的男人啊。”Andy悠然道。

　　“只是对工作敬畏。”Leslie道，“我还是不太希望看到自己身败名裂的。”

　　Leslie说话总是没什么语调起伏，就像在陈述别人的事情一样平常。

　　他做什么事情都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应该这么做。他工作起来就像着了魔，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是冷静的。

　　“那个，我只找到了39码的鞋子。”苏越有点犹豫地过来，“这行吗？”

　　这双DR.MARTENS的靴子算不得奢侈品，市场上也是标价1200元左右，设计得相当简单，鞋带一直系到最高帮上，鞋身下靠着底部一圈明黄色的点缀相当亮色。

　　《时尚BAZAAR》走的路线比较朴实，作为推荐的话多半还是些价格更现实的款式，苏越倒是觉得挺合适的。

　　Andy往沙发上一靠，左脚套在靴子里，然后直接搭在Leslie腿上，带着慵懒的笑意，道：“帮帮忙吧。”

　　Leslie由着Andy轻踩在他膝盖上，一边帮Andy一个孔一个孔地串好鞋带，紧紧裹着牛仔裤的裤脚和Andy秀美的小腿。

　　Andy隔着靴子感觉不到Leslie指尖的温度。但是此刻他的姿态正是居高临下的。

　　傲慢的，任性的。

　　Leslie依然是那淡得几乎看不到却的确存在的微笑。这是他的工作，和任何其他的工作没有区别。

　　Leslie慢慢帮他系好了鞋带，一圈一圈地裹着。

　　穿着一身zegna西装的英俊男子，膝盖上踩着一只看似厚重实则突出纤巧的靴子，靴子却属于斜靠在沙发上的俊美青年。俊美的青年有着性别暧昧的影像，眼神七分魅惑三分妖冶，鸽灰色的眼睛隐隐透着一种惊心的冷酷，这种冷酷却又被藏在温柔的错觉之下。

　　他看起来像是永远不曾长大的男孩，面孔冷峻叛逆，紧闭轻薄的嘴唇中又透露出一丝不屑的嘲讽与坚忍。

　　却又是诱惑的，不可抗拒的。

　　Oscar Wilde遇到了阿尔弗雷德·布鲁斯·道格拉斯。他叫他波西。他叫他我甜美的男孩，我可爱的小人儿，他毫不吝啬地把他唯美的才华写进他的情书。

　　他追求的是美。而波西就是美。

　　那是信徒在神明面前的俯首称臣。那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王尔德在《狱中书》里说，我希望我从来不曾见过你。

　　可是他与他的相遇就是艺术的罹难，就是艺术家的罹难。是爱情与完美的遍体鳞伤。

　　波西会把他才华横溢的情书随便扔给伦敦街头的男妓，会为了点一首歌就随随便便地把王尔德为他设计的钻石袖口卖掉，会去伤害王尔德的妻子，会压榨王尔德的钱，会在与父亲争执时毫不犹豫地把王尔德推上法庭作为筹码。他那被王尔德亲吻和赞美的红唇会吐出恶毒的，伦敦男妓都不会说来的诅咒，他诅咒他去死，他说王尔德就算死他也不会再多看一眼，他说话的时候就在王尔德的病榻前。

　　王尔德说，我会离开他，我会。

　　这样的话他说过很多次，对罗比，对刘易斯，对康斯坦斯，等等。

　　但是，只要他的可爱的男孩波西站在门前，用那双受伤的麋鹿一般的令人心碎的眼神看着他，那么一切的誓言都不再有用。

　　波西是任性的，傲慢的，幼稚的，自私的，甚至冷酷的。然而他是美的。即使那美仅仅是空中虚幻的影子。

　　在断断续续的《狱中书》里，王尔德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但是在后面，他又说，我已经原谅了你。

　　不可救药的疯子。

　　Leslie站在摄影机前。Andy一身中性的英伦复古风，全是混搭的效果。

　　“把眼睛给我。”Leslie说了一句。

　　Andy的眼睛是性感的，是禁欲的，是温柔的，是残酷的。

　　是情人的。情人就像吮吸人类灵魂的撒旦。

　　Leslie按下了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