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汤》九掌

19、无诗

　　草木皆有情
　　弱风被霜欺
　　天涯无绝路
　　春江入海平

　　古来禅师们用偈语接引凡人，就是想让人心能得到解脱，可以好好活下去。爱玲姐姐把文字写在水上，称为“written on water”，鹿桥爷爷把无字刻在时空里，称为“written on space-time”，我家小主把碎碎念刻在石头上，称为”written on stone”。其实，都是在给凡人开智。人家不给小主叨叨了，小主让九儿把碎碎念刻在石头上。姐姐说人家不给叨叨了，就不要叨叨了，做人要有智慧。我家小主说做人太难，还不如像九儿这样做一块叨叨的石头。

　　唐朝普愿禅师对“理”“智”极度厌恶，他提倡“百事不思最好”。他举例说：“普贤是“理”的象征，文殊是“智”的化身，他们两人昨夜三更被棒打二十棒赶出寺院”。真正“会道”者“无心”、“心如木石”、“平常心即圣心”显大智若愚，不被念所妄、不被智所愚、不被境所迷。普愿觉得：“现在能说会道的人太多了，寻找一个痴钝的老实人却很难”。聪明的人也太多，而傻乎乎坚持的却是寥寥无几。在那时，“痴钝人”是“会道者”的理想形象，他认为自己“似个痴钝人，少神人”。

　　相传古印度有十六开士，于浴僧时随例入浴，忽悟水因，诸禅德作么生会？他道妙触宣明，成佛子住，也须七穿八穴始得。又如阿基米德洗澡发现水的浮力。我家小主不仅洗澡，还勤洗澡，她老人家只发现了水里的漂白粉而已。

　　「忽悟水因」这四个字好，又如我家小主，突然悟得可以从心经里取字来练禅宗剑。「妙触宜明」这四个字也好。其实有这两句就够人想象不尽了。而文学呢，能通过故事，把一个原本讲不清楚的事情又留在人们的心里，让人去思考，去体悟，这就是文学的价值。我向来以为文学是哲学的最好的表现手法，可以表达到九分，但是印度佛经的原文里必要加上理论，既不洗尘，亦不洗体。犹如我家小主说禅是东方哲学，那么东哲也可以走上学问的道路，虽然走上了学问会失去造化小儿的灵气，但是，毕竟是正名了。又如水，可以说女人是水做的，还可以形容柔情似水，凡是药物的事情，我们现在把它来理论化了，其实就失去了它原来的美，比如我们把水也来理论化看看：

　　水能净物，以物理化学的溶解与摩擦来说明是不够的。水尚有自己净化的能力，水流三尺，水石皆洁，这都不能单以物理化学的原理来说明，又如科技发达，那由化学药品净化后的水，就不如甘甜的山泉水。而是尚有因于有生之物的自我免疫和自愈能力，就像感冒了会自己恢复，而不会想到人类既然会让感冒致命。钢铁亦会疲劳，不单是物理上的磨损，而让它休息则能恢复，这恢复亦不单是弹力。人亦是如此，随时疲于奔命，就像我家小主，这就算是九儿这样的石头，也会被磨成灰尘。

　　世间万物，一切皆有情，我们平常说的无生物，其实都有生，而我们平常说的生物，则是有生更有命。正确的称呼法，应当是称呼无机物为生物，而称呼有机物为生命物，如水石如钢铁，都是有生机的，凡是物理化学的表象的背后都有息在作用。如跆拳道用一张薄薄的纸砍断粗竹竿的工夫，那就是人通过纸以息触之，而付以息应之。水不洗尘，亦不洗体，而是以息相触，故能自己净化，亦能净物。

　　息是无，因于物而有个性，水的个性是妙触宣明。东方文化的息是风动四方。昆曲牡丹亭游园，杜丽娘唱：

　　俺只怕那沉鱼落雁鸟惊喧，闭花羞月花愁颤。

　　美好的世界都是这个以息相触。

　　雪窦禅师颂曰：

　　了事衲僧消一个长连床上展脚卧
　　梦中曾说悟圆通香水洗来蓦面唾

　　香水的香撩人，亦不及只是水因的妙触宣明。

　　悟水因

　　忽悟水因
　　盲龟浮木
　　妙触宜明
　　如剑劈芯
　　叨叨断念
　　岂识石意
　　碎念无诗

　　九先生